一片幽藍的衣料閃過門邊,沒有一點考慮,也沒有一絲的準備,他突然出現在門邊。♀我怔怔的,明知道他不會記得我,年齡也比我小了很多,但是我卻無法控制的僵了,好似全世界都空了般,這種終于遇見的感覺如此的強烈,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如此的美好,美好到我鼻頭發酸。
他從大門內邁出腳步,也許是看我只是呆愣愣的望著他,他愣了一下,頃刻間挽起優美的唇形,走到老者身邊輕語了幾句,然後抬起頭對著我清然一笑道︰「原來是你!」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耳邊這四個字好似著了魔般一句句的縈繞在我的耳畔,讓我的心悄然一顫,頭皮頓時都有些麻了,好似過了電般。
是的,張良,我來了,看到你,我才知道你原來已經深深的存在在我的心底,甚至鮮活過我以往的記憶。
「公子,你認識?」
老者的話點醒了我,我收回神思,艱難的看著老者衰老的臉,然後慢慢移到張良的臉上,他既沒有說不認識也沒有說認識,只是他臉上的距離讓我的心頃刻間落到谷底。
我自嘲一笑,垂下眼,突覺有些傷感,靜靜的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否定。我和他,再不是有任何關系的兩個人,即使就在昨天我還成為了他的新娘,而今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我們卻成了路人,原來——天堂和地獄的距離真的如此接近!
後悔嗎?後悔過去,他包容我,默默的留在我的身邊,我卻沒有好好珍惜;而今,當我想好好珍惜的時候,命運卻將我送到了他不認識我的時候,看著他對著我笑,對著我說‘原來是你’,露出的卻是對待一個陌生人的笑容。
張良,原來,去接近一個忘記自己的人是這樣痛苦的事,看著一個本該親近的人卻露出一個陌生的笑臉,這該是多麼難過的事。
可是從你第一次遇到我開始,你卻沒有一絲的表現,只是靜靜的待在我身邊,承受著我一次有一次的懷疑,始終微笑的面對著我,直至打動我。
你對我,到底有多少的耐心和寵溺,才會如此,如此的……
我無法再想下去,怕再想下去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最近我似乎變的容易掉淚了。
翹起眼,正撞上他望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神不似後來那般會掩藏自己的情緒,純粹而不染絲毫縴塵,好似山澗中的溪水,清月般的狹長雙眸滿是春日的溫暖。♀
這一刻,他沒有後來的內斂和淡然,卻好似迷路在山間的仙人,明雅卻純真。
「公子」老者的聲音突然闖入我的神思,我抬起眼,看到張良只是靜靜看來,不由垂下視線,心底苦笑,也許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才會安排這樣的旅程,讓我來體會你那時的痛苦。
「公子」又是一聲驚呼,還沒抬起頭,眼中卻出現了一片明藍的深衣下擺,緩緩抬起頭,少年紓緩一笑︰
「嗯,認識……」他的話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受寵若驚的抬起頭,他笑意吟吟望著我,第一次用略帶調皮的輕快語調道︰「路上遇到一個傻乎乎淋雨的人!」
「難怪你剛剛全身濕透回來」老者的語氣中帶著嗔怪,張良回頭對著老者一笑,轉眼看我,看到我在看他,笑容一凝,眼神有些羞澀的閃躲開來,臉上散開點點紅暈。
「你……」
「我叫杜若,你可以叫我阿若,今天很感激你的幫忙!」
「你叫杜若」他轉過眼,黑眸晶亮,用少年青女敕的嗓音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思公子兮日將曛,君思我兮然疑作。杜若,真是個好名字」
話音剛落,我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了,有什麼從腦中排山倒海的涌出,瞬間淹沒了我的情緒︰
「你叫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思公子兮日將曛,君思我兮然疑作。杜若,真是個好名字!」
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語氣,那麼的縹緲,那般的動人,那樣的深入心底,再一次听到,我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原來——原來第一次見面的那幾句話並不是他隨口說的,而是他為了喚起我曾經的記憶,卻不知那時的我不是我,無法給他任何的回應。
我——恐怕讓他失望了吧!
難怪那一夜他的眼中有那樣抹不去的哀戚,國仇家恨再加上本該認識的人,幾年後卻是將他當做陌生人,怎麼不讓傷感!
如果是我,我還會如此淡然的坐在對面,靜靜等著他想起來嗎?
張良——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我閉上眼,萬般情緒涌上心頭。♀
見我不說話,少年問︰「你……還好嗎?」
嗓音有些擔憂,我抬起眼,綻開一抹笑,搖搖頭︰「我……沒事!」
「其實……」他頓了頓,撇開眼,手背貼著微醺的臉輕聲道,「多一個人,這兒也還供得起……」
「公子」
還不等我有所表示,福伯趕忙喊道。
「福伯」張良回身,抬頭,走到福伯的身邊低語了幾句,溫文一笑道,「家里多一個女子也好啊,畢竟……」
福伯,只覺得耳朵嗡的一聲,我只看到張良的嘴輕輕動著,可是我卻什麼也听不到了,耳邊唯留下兩個字︰福伯
福伯,這個很久以前的名字突然出現在我的耳邊,和我記憶深處的聲音突然重疊在一起,好似撥開重重濃霧,乍見藍天的感覺。
福伯,在終南山上那個健步如飛的老者,那個對張良忠貞不二的老人,他……
我怎麼會忘記他,那個總是躲在角落看著我的老人,怕是也認出了我吧,難怪在終南山中總是靜靜的盯著我看,想來是張良不讓他告訴我的吧,而老人是希望我記起來的吧!
我想不透,為何幾年後他反而動作比現在靈活,他依舊向終南山那般的神出鬼沒,來這里的幾天里,除了每日的用餐時間,我基本看不到他。
「公子」福伯出聲了,我抬起頭,老者掀起衰老的眼瞼,內里精光乍現,「現在秦王依舊對相國和大王不甚信任,這個人……」
「我不是」
「良相信她不是」
兩道基本相同的聲音響起,一道焦急一道溫柔,我轉眼看向張良,但見他垂著眼,睫眉修長,也許是感受到我在看他,他微微抬眼,柔柔一笑。
他沒有說下去,福伯也不再說話,兩人靜靜的對視了良久。
「進去吧」福伯咳了咳,轉過身,掃了我一眼道,「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嗯」
就這樣,我成了相府內的一名侍女。
幾日後——
「阿若可是在燒火!」
正當我手忙腳亂的撥弄著火塘里的柴火之時,突听到身後傳來溫雅的少年聲,轉過頭驚訝︰「公子,你怎麼……」
「剛路過這里,看到阿若在忙,所以過來看看」
又是順便,我收回目光,嘴角不懷好意的翹了翹,繼續擺弄柴火,張良小時候倒是出奇的乖巧純潔,不像後來那般狡猾,竟然用順便這種可愛的橋段制造偶遇。
「髒了!」
「什麼」我回過頭,正對上他認真的黑眸,心跳驀然一失。
「臉髒了」他蹲□,再一次重復了一遍,自然的舉起衣袂,輕輕的擦拭著我臉上的髒污,輕軟的衣料貼在我的臉上,涼涼的,麻麻的,若有若無的青梅的味道從衣袖間一點點的透出,有一下每一下的鑽進我的鼻端,撩撥著我的心弦,牽動了我全身的神經。
「公……」
「別說話,嘴邊也有」
看到他專注的眼神,我停了嘴,只是怔怔的望著他的眼,心底說不出的酸麻。
相國公子,一個亡國的相國公子,經歷了那些繁華之後,對于突然的沒落和冷清,怕是會此生難忘吧,張良,你生活的落差如此巨大,那般年紀的你又是如何調整自己的?
「阿若,阿若……」一道聲音在耳邊由遠及近,我抽回放虛的目光,定神看著少年,驀然看到少年含滿笑意望著我,挽起的眸形好似天際的小小彎月。
「干……什麼」
我防備道。
「菜焦了」那聲音含著笑意,干脆加大笑容,好整以暇的望著我。
「菜焦了?」我重復了一遍,突然反應過來,跳起身「什麼,菜……焦了」。扔下柴火,跑到灶台邊,往里一看,點點頭,異常冷靜的舀起一瓢水,非常干脆的倒將下去,只听呲的一聲,灶台上方頓時騰起無數的白煙。
還不等我跳開,突然我的手被人拽住,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拉到了門邊。
「公子」我訝異。
「別動,你燙到了」
「沒事,一點點,一點也不痛!」我甩了甩手,不在乎道。
他避開我的傷處,緊緊的拽著︰「你不痛,又怎麼知道別人不痛?」。
這是……
我愣住了,終南山狩獵時的畫面再一次鑽進腦海︰
「不是這樣烤,你這樣容易焦了!」
「別動,你燙到了」
「你不痛,又怎麼知道別人不痛?」。
張良,我低笑一聲,你雖不說,但是你卻無時不刻不再提醒著我,關于幾年前的事,只是,那時的我卻什麼也不知道,也听不懂落寞的心聲。你是那般的努力和清落,而我卻一次次在無知中傷害著你!
「阿若,你沒事吧?」
我沒有回答,揮了揮眼前的白煙,咳嗽了聲,拋開心中的想法,吸了吸鼻子,到了灶台邊,拿勺子往鍋里一舀,幾片黑焦的東西掛在勺子上,我突覺人生一片黑暗,挫敗道︰「糟糕,真的焦了,怎麼辦?」
「無妨!」
「什麼無妨,福伯說這是今天唯一……」我的話在看到張良手上的菜停了,扔下勺子,跑過去,看了眼,驚喜道,「這個是……剛剛那個菜,你……你哪來呢?」
「阿若想知道?」
「當然」我撥了撥籃子的菜,喜不自勝的點頭,他輕柔一笑道,「現在還是個秘密」
「秘密?」
「嗯」
「小氣」
看到他也不生氣,只是淺淺笑著,我繼續道︰「小心小氣長不大!」
「阿若會留在這里嗎?一直留在這里,等著我長大!」他並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而是問了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問題讓我的笑驀然僵住了!
見我許久不說話,他有些試探的輕聲問︰「還是……阿若……會選擇離開?」我別開眼,接過籃子,走到了水井邊,將桶拋下去,提了一桶水上來,然後將菜倒進水里,卷起衣袖,蹲□,開始擇菜。
擇到一半,見一直沒有聲音,我抬起頭,但見少年站在廚房門邊,長身玉立,雖是站在廚房外卻好似站在水墨之中一般,目光高抬,神情飄渺,竟有一種二十年後張良的風姿。
「子……公子」
听到聲音,他緩緩低下眼,靜靜的望著我,黑晶的眸色好似黑耀石般的璀璨光華,只是那眼神竟有些哀戚和落寞。「公子」我再一次出聲,站起身後的承諾,至少現在,我會留在這里面對著他,啟開一道微笑道,」我給不了你以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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