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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踮起腳,將手中的物件送上了高高的櫃台。

不知道為什麼,但凡是當鋪,這櫃台都造得又高又大,襯托出典當人的渺小卑微來。

莊善若抬起頭,看著櫃台里那個穿了長衫的先生用個帕子將那碧玉鐲子托在手上,眯起了眼楮細細地瞅著,然後又用手捏了鐲子,迎了光看了又看。

莊善若心口堵得慌。

王大姑在她出嫁前戴到她手上的這支碧玉鐲子,她自從戴上後從來沒想到過要取下來。快兩年了,這支鐲子仿佛和她的身體融為一體了,讓她感覺不到鐲子的存在——現在將鐲子取下後,竟覺得左手腕冷冰冰涼颼颼的。

長衫先生看了半晌,撇了撇嘴,隨意地將鐲子放回到帕子上,公事公辦的口吻︰「你要當多少?」

莊善若搞不清楚這個鐲子的價錢,不過既然是莊家祖上傳下來的,用她外行人的眼光來看,顏色翠,水頭足,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夠花幾百個大錢就能從集市上買的來的。

「你出得起多少?」莊善若準備以靜制動。

長衫先生像是听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兩頰的贅肉顫了又顫,道︰「我們永昌當鋪開門做了快十年的生意,倒是難得踫到像你這樣的。你這鐲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勉強還算是過得去。」

莊善若沉吟不語。

長衫先生眼中精光一閃,道︰「你這鐲子是不是誠心要當了?」

「自然!」莊善若說出這句,心里隱隱作痛,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王大姑的遺物怎麼的也舍不得拿出去當了的。

長衫先生點點頭,居高臨下的沖著莊善若伸出了一個巴掌︰「五兩!」

「五兩?」

「五兩!」長衫先生似笑非笑,「怎麼,你還嫌少?」

莊善若也不說話,只是踮起了腳尖。伸手要將那鐲子從櫃台上拿回來。

「哎哎哎!」長衫先生急了,趕緊用手虛壓住,「你也開個價!」

莊善若神色自若,直直地盯了長衫先生看。朗聲道︰「十兩!」

「十兩?」長衫先生彈彈耳朵,懷疑自己听錯了,上下打量了莊善若兩眼,「客人,你莫不是說笑?」

「這鐲子到底值多少錢,我心里有數,你也莫誆我!」莊善若的秀才爹生病的時候可沒少往當鋪跑。當鋪是什麼地方?吃骨頭不吐渣的地方。

「得!這縣城也不是只有我們永昌這一家當鋪,你若是嫌價格低,大可拿著鐲子多問幾家!」長衫先生不屑地笑了笑,「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是我們永昌當鋪最公道了。」

莊善若點點頭,伸手拿了鐲子要走︰「有勞了!」

長衫先生看著那碧玉鐲子又覺得可惜,這樣的水頭這樣的顏色。配上個頂好的錦盒,放到寶慶銀樓售賣,恐怕不下三十兩。他見莊善若去意已決,趕緊用手里的折扇輕輕地在莊善若的手背上一壓︰「慢著!」

莊善若早就明白當鋪「欲擒故縱」的把戲,哪里會不知道這長衫先生的心思。

「罷了罷了,也不麻煩你多走冤枉路了。你在縣城的當鋪繞一圈,回頭還得上我們永昌來!」長衫先生滿臉的笑意。「與其到時候多費一番口舌,你我倒不如都干脆點。」

莊善若微微笑著,堅持道︰「十兩!」

「嘖嘖,嘖嘖!」長衫先生像是肉痛般直搖頭,「要不起這麼多,要不起這麼多!」

「十兩!」

「呦。你倒是吃定我了?」

「我看先生也不是個眼拙的,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鐲子是我們家祖傳的,它到底能值多少銀子,你我怕是心里都有數。就別再繞彎子了!」

「嘶!」長衫先生像是牙痛般倒吸了口涼氣,白多黑少的眼楮盯了莊善若看了半晌,突然問道,「這鐲子,你是死當還是活當?」

莊善若一怔︰「自然是活當!」這鐲子怎麼的也是要贖回來的。

長衫先生的眼神活絡了起來,他故作風雅地一甩扇子,道︰「若是死當,我也就斗膽做個主,十兩銀子將這鐲子收了。活當的話……」

莊善若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活當的話……」長衫先生的眼珠子滴溜溜轉,沒拿準主意。

「八兩,少了不當!」莊善若堅決地道。八兩,也夠眼前救急的了。

長衫先生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切齒地道︰「成,八兩就八兩!」心里卻是樂開了花,看那媳婦也不知道有什麼急用錢的地方,最好是家里有人生病,還是一時半會死不了的病,這一拖二拉的,就是活當也成了死當,還省了二兩銀子。

莊善若依依不舍地看著長衫先生用帕子將鐲子裹好收進了櫃台里,換了八兩銀子和一張當票,心里卻是愧疚萬分。

姑媽,你在天有靈,別怪善若不孝!

莊善若的鼻頭有些發酸,她仔細地將當票收好,前腳剛出了永昌當鋪,後腳就踏進了善福堂。

伙計阿栓早就在店堂里等她了,見她進來,眼楮一亮,殷勤地招呼著︰「小大嫂,哪兒忙去了,可等了你好久呢!」

莊善若只是微微一笑。

阿栓也沒追問下去,只是將莊善若帶到櫃台旁,將那一堆藥一一地指點給她看,這個是治傷的,這個是調理的,每捆藥又都附了張小紙條,寫好了用法禁忌。

莊善若仔細地听著,一一地清點著。

「這麼許多藥。」

「是呢,老掌櫃說了貴親那傷雖沒傷到筋骨,可以就差著薄薄的一層皮兒了。」阿栓有意賣弄著,「這些湯藥可是一日也斷不得,干脆就一並抓過去得了。你住得遠,為著抓藥一來一回的,萬一耽誤了吃藥,可是前功盡棄了。」

「有勞了!」莊善若估模著這一堆藥,能供伍彪吃上一個月的。

「哪兒的話!」

莊善若環視了一下店堂,問道︰「老劉郎中可還好?」

「回來寫了方子,就歇著去了!」阿栓見沒人注意,壓低聲音笑道,「小大嫂,你可別怪我有眼不識泰山。我進善福堂晚,我們家的二少女乃女乃我可從來沒見過,也怨不得我不認識。早知道你和我們家二少女乃女乃是這樣的交情,我就是迎也要將你迎到後院里去啊!哎,二少女乃女乃咋沒回來?」

莊善若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淡淡一句︰「她在連家莊里還有些事。」

阿栓有心想說什麼又將嘴閉上了,主家的家務事可不是他一個做伙計的能夠多嘴的。

「和我一起來的張大哥呢?」

「我倒忘了告訴你!」阿栓又眉飛色舞道,「他等了一陣就走了。」

「去哪了?」

「他讓我給你捎個話,就在釵袋巷的緣來包子鋪等。」阿栓咂吧咂吧嘴,「他們家的包子皮薄餡兒,特別是那黑木耳餡兒的,好吃得能將舌頭都吃到肚里。」

莊善若縱使滿月復心思,也忍不住展顏一笑。

阿栓得了鼓舞,更是活絡了︰「小大嫂,這麼多藥,要不我送你過去,也順便偷個懶,買兩個包子吃吃!」

「你們掌櫃不在嗎?」

「剛出去!」阿栓縮了縮頭,善福堂的老伙計阿奎忙里偷閑朝他投來探究的一眼。

「你們掌櫃原先給我看的人參還在嗎?」

「人參?」阿栓先是一愣,繼而回過神來,「在,在,怎麼不在?」

「那麻煩再給我拿出來看看。」

「好咧!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拿來!」阿栓樂顛顛地往櫃台那邊跑。

莊善若順勢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模著懷里硬硬的荷包,有了些底氣。她遠遠地看著阿栓不知道和阿奎說了什麼,阿奎朝她這邊看了兩眼,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一串鑰匙,打開櫃台下面上鎖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匣子來。

阿栓將匣子拿過來,嘴里嘟囔著︰「不就是一支人參嘛,還藏著掖著,掌櫃的臨走的時候都吩咐過了。」

「你們掌櫃的吩咐了什麼?」

阿栓尷尬地笑了笑︰「沒啥,我們掌櫃的說這人參小大嫂看了一定合意!」

莊善若想起他們送老劉郎中回善福堂,剛好踫到劉葉氏要出去。她臉上也沒露出一絲不悅來,好聲好氣地詢問了一通伍彪的傷勢,突然提及店里有一支三十年上的人參,用來滋陰補氣最好不過。

莊善若來不及細想,便看到阿栓打開了匣子,夸口道︰「小大嫂,听說你是半個內行。不是我阿栓王婆賣瓜,眼下整個縣城也就我們善福堂有這樣貨真價實的老人參。听說貴親有外傷,又拖了半個月——這可馬虎不得,若是身子虛點的,即便是傷好利索了,這身子也就垮了。你細想想,這人的身子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氣的皮口袋,好端端地割了塊肉,可不就像是皮口袋漏了個洞,這氣還不得漏光了?」

雖然阿栓的比方有些不倫不類,可是道理還是在的。

莊善若就是想到伍彪這次的傷勢殃及內里,即便是外傷好了,可是受損的內里不是一朝一夕能夠修復的。劉葉氏好端端地提起人參,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劉葉氏明明很不樂意老劉郎中見劉春嬌,很不樂意老劉郎中去給伍彪治病;也明明知道她根本沒有銀子去買這人參,可為什麼卻將這人參益氣滋補的功效提了又提,生怕她不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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