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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臨陣接生

莊善若那日本想和芸娘攀談,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連喝了兩碗熱茶都不見賀氏兄弟回來,只得付了八個銅錢離開了。

一轉眼過了五六日,莊善若在後院開了三畦菜地——兩畦種了番薯,半畦撒了油菜的種子,剩下半畦種了茄子苗兒。

她墾地到那口荒廢的枯井旁時,見那井台邊上的泥土比別處要潮潤些,扒開枯黃的干草,地下竟長出了細細的綠芽,心里不由得暗暗稱奇。

她探頭朝井里一看,只見井里亂七八糟地填了些亂石,時日長久,上面都長了厚厚的一層青苔,井壁上也雜亂地長了幾蓬枯草,看不清楚到底這井有多深。

莊善若只覺得可惜,當年這口井定是一口好井,不知道什麼緣故被人填了,廢棄掉了。

侍弄完菜地,莊善若仔細地淨了手,擦干,這才取出那幅雲緞的裙子,坐在床邊細細地繡著。這幾日她都是趁著中午天色好,來繡上十來朵石榴花。那裙子的褶子本就細,要在上面繡石榴花可是件費眼力的活。莊善若不敢在晚上點了油燈繡,生怕一個不小心,繡錯了,又或者打翻了油燈,污了這裙子。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莊善若抬起頭,轉了轉酸脹的脖子,那裙子收好,重新裹上三層包袱,擱到枕頭旁。如果按照現在這個進度,再繡上半個多月,總能繡成。

莊善若不由盤算起來了,如果這幅裙子繡得好,客人滿意,應該會接到別的生意。這一樁繡活能得五兩,如若能接上十樁八樁的話,那左不過一年她便能月兌身。

這樣一想,身上的酸痛都是值得的了。儲的水快見底了。莊善若提了個水桶,準備去大井台那里汲一桶水回來使。

前院靜悄悄的,許家人不知道哪里去了。這樣也好,倒落個清淨。莊善若尋思著怎麼能在後院也開個小門。這樣進出也方便些。

雖說快到傍晚了,可過了立春,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長了起來。莊善若留意到樹木都籠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綠意,湊近一看枝頭萌出了比雀嘴還細的女敕芽,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寒冬已過,春天的腳步是誰也阻擋不住的。

大井台旁沒有人,莊善若舒了一口氣。她雖然不像許家玉那般怵這些三姑六婆,不過能少費些口舌總是好的。

她悠悠然地打上了一桶水倒在了自己帶來的水桶里,只灌了七分滿,免得一路晃蕩。濕了裙角。

莊善若晃晃悠悠地提了水桶,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尋思著怎麼著也得和喜兒見上一面,將那事敲定了。她知道自己是有點咸吃蘿卜淡操心了,可是一想起許家安她心頭總是又酸澀又悵然。

听許家玉說這幾日。許家兄弟倆也將麥子種上了。至于那麥子種得怎麼樣,用許家玉的話說,就像是剛學描紅的稚童,這一筆下去可就歪得沒邊了——可不管怎麼樣這五畝田總算是沒由它荒了去。

莊善若想著心事,冷不防有人跑過她旁邊。鄉間小路狹窄,那人將她撞了個滿懷。別的倒還好,不過手里拎著的水桶被她一撞,大半桶的水都灑了出來,將她的裙角鞋子濡濕了一片。

「哎呦!」莊善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拼命地穩住了身子。

那個冒失鬼也收住了腳步,踉踉蹌蹌地似乎快要跌倒。莊善若趕緊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撈了她一下。

竟是大妮!

大妮神色慌張,待看清是莊善若後,反而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撈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丟開,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嫂,大嫂……」

「怎麼了?」莊善若見大妮滿腦門子的汗,眼神就像是被獵人追趕到無路可逃的小獸般淒惶。

「我娘,我娘……」大妮越想說清楚便越說不清楚。

「你娘怎麼了?」莊善若拍了她後背,道,「別急,慢慢說。」

大妮用袖子一抹額上的汗珠子,咽了咽口水道︰「我娘要生了!」

莊善若松了口氣,她還以為是怎麼了,要生是好事啊。

「她摔了一跤……有血……找不著人……」

在大妮斷斷續續的描述中,莊善若總算拼湊出了大概。原來張山家的臨近臨盆的日子,不知道怎麼的竟就在家里摔了一跤,出血了,家里只三個女娃,剩下兩個小的,光會哭。

莊善若也急,將水桶擱到路旁︰「趕緊去找穩婆!」

大妮帶了哭腔︰「娘原先就沒找穩婆,說是生了三個,哪里要費那個冤枉錢!」

莊善若也是個大姑娘,哪里知道生孩子的事情,一時無措,倒有些慌了神了。那日看張山家的肚子,比一般人都要大上幾分,想要順利生產怕是不容易。

「大嫂,你隨我回去一趟,我實在是怕得很!」大妮哭了,她才十一歲,哪里經過這事。

「好。」莊善若便隨了大妮匆匆地往她家跑去,一邊跑一邊在路上想著接生的事,可憐她黃花閨女,只模模糊糊地知道燒熱水,燙剪子,旁的就不大清楚了。

進了張家的破院子,還沒踏進房門,便聞到了一股血腥氣,張山家的一陣高過一陣的哎呦聲,還有二妮三妮的哭聲。

大妮匆匆地推開門喊道︰「娘,娘,請來了!」

「請了誰?」張山家的痛得聲音都變了形。

「許大嫂。」

「啊,哎呦……」張山家的又是一陣痛。

莊善若覺得有些泄氣,趕緊進了房間。這個房間昏暗逼仄,一張大木床佔去了房間的一半,張山家的直挺挺地仰面平躺在床上,高挺著肚子,身上只搭了一條髒污的薄被,露出膝蓋下兩條青白浮腫的雙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又腥又酸的味道。

二妮三妮本守在她們母親旁哭著鼻子,一看有生人進來,便齊齊地噤了聲,狐疑地瞪了莊善若看。

莊善若顧不得什麼,忙上前湊到張山家的面前,那張臉痛得變了形,又黃又黑,油油地沁出一層的汗來。

「張嫂子,你可還好?」

「哎呦,哎呦!」張山家的側過頭,咬著牙道,「這小兔崽子不出來,光折騰,可把我折騰死了,哎呦!」

「那可怎麼好?」莊善若不由得也緊張起來了。

大妮卻是鎮靜了許多,絞了帕子抹著張山家額上的汗珠子,然後指揮妹妹道︰「二妮,你去廚房燒水,三妮,你也去幫你二姐。」

長姐如母,二妮三妮听話地掛著眼淚出去了。這兩人生得瘦小,二妮怕是還沒灶台高。

張山家的正在陣痛的間隙,緩過一口氣,道︰「許大家的,你可別笑話。原先大夫說我這一胎是男胎,我還有些不大相信,只為了哄她爹開心,硬了頭皮說是懷了兒子,可心里還打著鼓呢。」

「張嫂子,你少說話,省點力氣。」

「不礙事,我原先生這三個丫頭的時候啊,就跟老母雞下蛋似的,隨隨便便就生下來了,連疼也沒疼上幾陣。」張山家的舌忝了舌忝干得起皮的嘴唇,吃力地笑道,「這一胎可篤定是個帶把的,哎呦,可疼得我呦!也跟他爹一樣,是我命里的克星!」

「娘——」大妮忍不住喚了一聲。

「我這會子清醒,讓我多少說幾句。」張山家的微微閉了眼楮,道,「大妮啊,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等會子我又生下個妹妹,你就將她抱出去,溺到便桶里,可千萬別讓我看見。」

「娘,娘!」大妮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她早就懂事了,張山走的時候丟下的最末一句話她也听得清楚。

張山家的避過頭去,偷偷地將兩顆眼淚抹到枕頭上,又道︰「千萬別讓我看見,趕緊抱走,我怕我若是瞅上一眼便舍不得了。」

「張嫂子,這又是何苦呢?」莊善若不忍。

「若是沒能為他們張家留個後,我不甘心哪!」張山家的咬了牙,道,「再養上一個丫頭,可是實在沒錢養活了,還不如一了百了。」

大妮點了頭答應了。

張山家的剛說了這一陣話,胸口急遽地上下起伏著,額上又沁出密密的汗珠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莊善若拉過張山家的一只手,回憶起醫書里說的,按起了她食指和拇指間的合谷穴,用來緩解疼痛。

「啊——啊——」陣痛襲來,張山家的扯開喉嚨一陣高過一陣,最後喊到嗓子沙啞撕裂。

「張嫂子,莫喊莫喊,將力氣都喊光了,沒力氣生女圭女圭了。」莊善若急道,看這樣子怕是順產不易。

張山家的一把反手握住了莊善若的手,一口一口倒抽著冷氣,長長的指甲深深地掐進莊善若的皮肉里。

莊善若忍了痛,安撫道︰「張嫂子莫急莫急,先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來,好,很好。不急,再慢慢吸氣,再呼氣……」

張山家的慢慢地平靜下來,卻像一條擱淺多時的大魚,全身冰冷滑膩,翻了白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大嫂,不好了,不好了!」大妮一掀薄被。

「怎麼?」莊善若一驚,將手伸過去一探,滿手的黏稠的鮮血。

張山家的兩條**著的浮腫雙腿竟像是死尸般泛著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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