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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跟在伍彪身後走了約兩三里路,這才漸漸地清醒了起來,她看了伍彪著了黑布鞋的後腳跟,心里是羞慚萬分。

自己怎麼就控制不住情緒,在走人的道上如此失態?幸虧伍彪只當她是不堪重負才累哭了,要不然可真是無臉見人了。

莊善若想了想,輕聲道︰「伍彪大哥!」

前面那個高壯的身子立刻停住了,從嗓子里沉沉地發出一聲︰「嗯?」

「今兒這事,你回去莫要和旁人說。」莊善若輕聲道。

伍彪回過頭來,只見莊善若微微低了頭,哭了一場,眼皮,鼻頭,兩頰都微微泛了紅,給本來就素淨的小臉添了幾分神彩。伍彪將目光挪到旁邊的黃泥道上,道︰「什麼事?」

莊善若大窘,臉上布滿了紅暈,雙眼靦腆得快睜不開了,良久才用低如蚊蚋的聲音道︰「便是我剛才,剛才……」

「你們家竟放心你一個人來回,也不幫你雇輛車坐坐?」伍彪聲音里竟帶了幾分的指責。

「不礙事,我先前也是走慣了的。」

「那你又哭什麼?」

莊善若被這句話噎住了,愣了一愣,低聲道︰「不過是想起了別的事情罷了。」這話一出,她又後悔,若是伍彪再追問她一句想起了別的什麼事,她又該如何去回答呢?

幸而伍彪只不過是顛了顛肩上的袋子,又回轉了身子邁開了步子,道︰「趕緊走吧,都晚了。」

莊善若只得悶了頭跟在伍彪後面走著,身上沒了負擔,這一路也走得還算是輕松。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連家莊的村口,伍彪卻是將那些袋子輕輕地從肩上卸下了,擱到了地上,道︰「到村子了,接下來的道你自己走吧。」

莊善若知道這是伍彪粗中有細。怕是進了村被愛嚼舌根的人見了,編排他們,畢竟她還是許家的小媳婦。

莊善若點點頭,斂了眉,道了謝。

伍彪卻看著莊善若,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才道︰「許大嫂,以後若是再有難事,你也莫哭!」

「嗯?」莊善若一驚,抬了頭。

伍彪的喉結又是上下滾動了下。不避諱地看了莊善若瑩白如玉的臉兒。道︰「哭是不頂事兒的!」

莊善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著伍彪甩了手腳大步地擇了另一條路離開了。

莊善若又拎了東西朝村東頭走去,村東頭的燈火明顯地要稀落許多,不知道哪里的孩子按捺不住放了個鞭炮,那響聲遙遙地傳來。倒是添了幾分臨近新年的喜氣。

莊善若的心里卻是和肚子一樣空空落落的,了無生氣。

莊善若好不容易走到許家的老宅前,推開了院子的門。她一天不在家,這院子里依舊是雜草叢生,這院牆依舊還是豁了一個口子。她沉沉地嘆了口氣,突然是覺得萬分的疲累。

莊善若四周打量了一下,只有正房的廳堂里還亮了燈光。橘色的燈火搖曳在黃舊的窗紙上,竟也讓人覺了幾分的溫暖。

莊善若趕忙上前幾步,推開了廳堂的門。

廳堂內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搖曳。許陳氏正端坐在上首處,露出笑容,身邊圍了她的幾個兒女。這副畫面看起來溫馨極了。

莊善若心中一暖,怕是他們還在等著她回家吧。

許陳氏抬頭見到了她,卻是陡然變了臉色。冷冷道︰「大郎媳婦,你倒是記得回來了!」

莊善若一愣,臉上的笑容還沒綻放便凝固了。

「娘——」許家玉道。

「怎麼我說錯了嗎?」許陳氏目光陰沉,道,「這集也趕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樂也樂了,還記得回家,可真是難得了。♀」

許家安上前一步,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放到一旁,道︰「媳婦,你讓我好等!」

「娘,你說這些做什麼?」許家寶道,「大嫂也不容易,買了這許多東西回來。」

「哼,她不容易,我們倒容易了?」許陳氏道,「既然當了這個家,家里有什麼沒什麼的心里也該跟明鏡兒似的。若是你遲遲不回來,家里人可都要活活餓死了!」

莊善若動了動嘴唇,心里有千萬種委屈,卻是說不出來。她該怎麼說?是說為了省錢她這一天只不過花了兩文喝了一碗熱湯,還是說為了省下八十文的車費,她是一步一步走回到連家莊?這個時候說與不說,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莊善若的滿腔的熱血突然冷了下去。

許家玉看不過去,道︰「娘,大嫂一個人怪不容易的,您就別說了!」

「我們這家里誰容易了?」許陳氏依舊是陰了臉,道,「罷了罷了,我也懶得說了。大郎媳婦,你這去了一日,都買了什麼回來?」

莊善若這才從懷里掏出賣春聯得了的錢,一五一十地將花的用的交代了清楚,只不過是隱去了踫見連雙秀兄妹那一段。

許陳氏臉色這才緩和了許多,又得意又欣慰地看了許家安一眼,道︰「我兒真有本事,就這麼隨便寫寫春聯也能換這許多錢來!」她也不去想想,若不是莊善若舍下臉面拿去售賣,這紙墨能變成錢嗎?

許家人具是面有喜色,只有許家玉關切地拉了莊善若的袖子問道︰「大嫂,你可吃過飯了?」

莊善若勉強笑了笑,道︰「在善福堂的時候吃了些,還不覺著餓!」其實,她不過是吃了半碗的甜湯。

許陳氏卻翻看著那包阿膠,感慨地點了頭道︰「唉,還是老街坊老鄰居重情義啊!」

「那是,娘忘了?我前兩日進城,小劉郎中還送了好些吃食來!」許家寶提醒道。

莊善若見元寶小小的人兒縮在椅子里,啜著手指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趕忙找出集上買的松子糖和桂花糖,遞到元寶的面前,笑著道︰「元寶,快看大伯娘給你買了什麼?」

元寶的眼楮倏地一亮,待看清了是什麼後又黯淡了下去。道︰「我不愛吃這個!」

「這不是元寶想吃的松子糖嗎?」

元寶嘟了嘴,道︰「我娘都知道,我只愛吃稻香齋里做的松子糖!」

莊善若拿著糖包的手訥訥地收了回來。

許家寶看不過去,歉然地笑道︰「大嫂,可真是對不住,元寶這孩子可被貞娘慣壞了!」

許陳氏忙里抽閑冷冷地道︰「元寶,你可別怪你大伯娘,她怕是還沒嘗過稻香齋的糖果吧。」

元寶拍了小手道︰「大伯娘,三嬸婆送了許多好吃的過來,你盡去嘗嘗看!」

「三嬸婆?」莊善若有些迷糊了。

許家玉看了許陳氏一眼。輕聲道︰「大嫂。你今兒不在。白日里三嬸帶了喜兒給我們送了些年禮過來!」

「哦!」莊善若卻還不明白,三胖嫂那樣趨炎附勢的,怎麼會來給落敗的許家送年禮,實在是說不通啊。

「喏。東西都在這兒呢!」許陳氏道。

莊善若往桌子上一瞅,有十來斤的上好精肉,還有一袋白面,兩只醬板鴨,半筐雞蛋,還有一大盒印了稻香齋圖案的糕點糖果。

「也幸虧她送了這些東西過來,要不然等你這半袋子的玉米面,可要把我們餓得夠嗆了!」許陳氏總是話里有話,夾槍帶棒的。

許家安卻是從稻香齋的盒子里取了一塊棗泥糕。興沖沖地送到莊善若的面前。莊善若搖了搖頭,這塊棗泥糕又順勢到了元寶的嘴里。

許家寶不解地問道︰「娘,三嬸她唱的是哪一出?」

「哼!」許陳氏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二郎。你也用腦筋想想,等過了年誰要回來了?」

「誰?」許家寶模了後腦勺,一時沒想明白。

許家玉恍然道︰「可是宗長?」

「正是!」許陳氏撫掌道,「她精著呢,哪里做過虧本買賣?你道這年禮她是真送給我們的啊?錯了,那是做給宗長看的!」

莊善若暗自點頭,她的這位婆母,有些事情能夠一點就透一針見血,有些事情卻是怎麼也看不破。

「那這些東西還收得嗎?」許家寶問。

「怎麼收不得,吃都吃到肚子里了!」許陳氏冷笑了一聲道,「她一家子若是想在宗長家討生活,那就可得把我們家巴結好了。宗長與你們爹是什麼關系?雖說現今你們爹不在了,可是這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這層關系哪里是說斷就斷了的?」

許家寶喜道︰「娘,那豈不是說,若是宗長回來,我們家豈不是要……」

「那是自然!」許陳氏有意無意地朝莊善若臉上一瞟,道,「定是只會好轉不會更壞!」

莊善若知道許陳氏有敲山震虎之意,有了宗長撐腰,怪不得她的腰桿子又硬了起來,也敢對她頤指氣使了。

莊善若也沒多放在心上,畢竟她始終提防了許陳氏幾分,從來也沒想和她親近過。

再說了會話,眾人便各自收拾收拾睡了。

莊善若臥在冰冷的榻上,肚子實在是餓得難受,只得翻轉過身,將身子像蝦米一般蜷縮起來,這才稍稍緩解了肚中的燒灼之感。

許家安自從躺下,便在被窩里悉悉索索地倒騰個沒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莊善若正在尋思要不要起來將那半個素餅泡了熱茶吃了墊墊饑時,許家寶卻從被窩里掏出了個什麼來,獻寶似的舉到她面前,道︰「媳婦,你看這是什麼?」

莊善若就了朦朧的光一看,是一只白面大饅頭,看起來又香又軟還帶著熱氣,肚子不由得條件反射般連著叫了幾聲。

許家安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定是沒吃飽,趁著饅頭剛蒸好,我便偷偷地拿了一個焐在被窩里,等你回來再吃……」

莊善若听著不禁心頭一熱,喉嚨一哽。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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