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太的生日,末善還是去了。
她當然沒指望蕭肅會來接她,鑒于上一次折騰無比的坐車經歷,她打定主意提早出發,免得錯過了時間,她可擔待不起,匆匆收拾下便出了門。
走出樓道,她著實被嚇了一跳,蕭大少爺是什麼時候來的,這會才中午,他會不會來得太早了點?
正出神間,蕭肅已經從車上走了下來,表情倒是一點也沒變,還是和每次一樣都黑著臉,「宴會在晚上,你倒出門的早。」
末善撓撓頭,不知該怎麼解釋,「那個……這麼重要的日子,我怕遲到嘛。」
語言是蒼白的,她非常確定蕭肅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杵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這一次,蕭肅沒有理所當然的走過來替她開門,只是靠在他那一側的車門上,悠然自得的盯著她不說話。
該來的總會來逃也逃不掉,不需要他動手,她主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今天他開的是一輛銀色跑車,末善認不得牌子,有錢人的稀奇玩意海了去了,她不認識也是很正常的。
「這是禮物?」
蕭肅不經意的斜眼朝她的雙手瞟了一下,口吻極其平淡。
末善以為他是瞧不上她的東西,訕訕的點頭,將那個看上去特別破舊的木頭匣子抱在懷里摟得更緊,沉默幾秒,弱弱的回擊過去,「禮輕情意重嘛。」
她當然買不起他們有錢人喜歡的東西了,可這也是她花了一番心思準備的禮物,滿滿的都是心意啊。
蕭肅不置可否的輕點了一下頭,便不再出聲了。
末善走進蕭家的時候,蕭太太正和幾個朋友圍坐在一起輕聲細語,她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跟在蕭肅身後的嬌小身影。
「阿善,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末善裝傻「呵呵」笑兩聲,「搭了蕭肅少爺的便車來的。」
蕭太太轉身搭上蕭肅的胳膊,「我說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他的人影,原來是接你去了。」
末善听聞趕忙擺擺手,「不是不是,蕭太太您別誤會,只是順便而已。」
望著蕭太太一幅見怪不怪的表情,末善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生怕她會誤會什麼,急忙將手中的木匣遞了過去。
「蕭太太,生日快樂,這是我為您準備的禮物,希望您不會嫌棄。」
「不會不會,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那似乎是一只頗有歷史的匣子,古老而樸素的刻花仿佛在講述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蕭太太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這……這是……」
見她喜歡,末善的語氣也變得歡快起來,「這次特意上山尋了師父,請他替您祈福念經,他說這個木匣曾經裝載過別人對他最深的祝福,現在他轉贈與您,希望將這份祝福能夠延續在您的身上。」
蕭太太頃刻淚眼婆娑,她輕撫著木匣的紋路,舍不得放手,「真遠師父和我說過,這是他一位故人所贈的,而那位故人,恰恰也是我的故友。」
木匣里還放著一卷經文,蕭太太翻閱了幾頁,有些吃驚,「阿善,這是你手抄的?」
听到母親的話,蕭肅似乎更是驚訝,卻見末善點點頭,眸子透亮,「讓您見笑了。」
「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謝謝你阿善!」
蕭太太說得無比真摯,末善只是笑笑,一張臉顯得格外生動。
沒有人知道,那場得以死里逃生的車禍,除了讓她擁有了一份特殊的能力,也因此和真遠師父結下了不解之緣。
就像第一次看見曉雯時的驚恐一樣,末善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見鬼」中克服恐懼,她的適應力很強,等到真正接觸了它們,雖然不再感到害怕,可依舊隱藏不了強烈的茫然。
尤其是在看過了太多的冤魂後,末善愈發不能控制來自于心底另一個聲音的負面情緒,她的能力有限,沒有辦法送他們每一個人輪回轉世,于是,她變得越來越頹廢,也越來越混沌。
終于有一天,她瞞著外婆上了山,來到暮光寺。♀
她並沒有想來尋獲什麼,只是祈望能夠在這里得到內心的一片寧靜,也是在這個時候,真遠師父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末善仿佛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向真遠師父傾訴苦惱,說來也怪,這些嚇人的秘密,她連外婆都保密著,卻可以在一個並不認識的人面前毫無保留的一吐而快。
一來二往,她和真遠師父也熟悉了起來,閑來無事她便喜歡往山上跑,偶爾圖清靜,還跟著真遠師父學抄經,常常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也許多少是受了真遠師父的影響,末善的內心竟漸漸平靜起來,她笑言,要是哪一天外婆老去,她便來到山上長住,跟著師父吃齋念佛罷了。
真遠听了,卻只是搖頭,「所謂四大皆空,六根清淨,上天讓你擁有一雙慧眼,必有用意,你既生在這塵世,你的塵緣就不會被斬斷,又怎能潛心跟著我修佛呢?」
末善失望,「難道我注定就是被排擠在佛門之外的人嗎?」
真遠師父笑了笑,「佛在心中,你就是佛。」
「佛在心中,我就是佛。」
末善輕聲跟念,反復咀嚼,卻還是理解不了師父的意思,只得默默的將這句話牢記心中。
或許這就是機緣,通過真遠師父,她結識了向芸,也就是蕭太太,這位看似風光卻一生淒苦的女人,並于無意間幫助了她,令她的女兒得以安生,好似一切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生日會並沒有末善想象的那般熱鬧喧嘩,只是宴請了一些親朋好友,大家說說笑笑,場面頗為溫馨。
雖說沒有繁縟的禮節與儀式,不過蕭太太親自上陣主持,她的妙語連珠幾次逗得台下的賓客哈哈大笑,一頓飯,就這樣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
蕭懷山到底還是缺席了當晚的宴會,自末善認識蕭家以來,除了只在照片上看到過這位曾經叱 一時的風雲人物,卻從未有幸親眼見過。
人人都道蕭家風光,家大業大,可那又怎樣,作為一家之主的蕭懷山幾乎從不著家,這個空殼不過由著蕭太太苦苦守著。
招呼完賓客,蕭肅依然固執己見的要將末善送回去,末善拗不過他,只好識相的上了車。
折騰到家又很晚了,末善站在瑟瑟的風中,直到看著蕭肅的車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哆哆嗦嗦的轉身上樓。
在包里一陣亂翻,總算听到了悉索的聲音,心里嘀咕著,要是沒帶鑰匙豈不是死定了。
這個念頭還在腦子里回蕩著沒有消散,走廊里那道好像游魂的黑影成功攫住了她的眼球。
那是一個人,末善很確定。
可是……該怎麼描述眼前看到的場面呢,她搭上下巴琢磨了下,嗯,滑稽,還是非常的滑稽。
其實那道「游魂」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不仔細看真能被唬住,她的及腰黑發凌亂的垂落在腦袋兩側,臉上化了妝,黑一塊白一塊,眼楮腫得滲人,就這樣在樓道里飄來走去,不嚇死個人才怪。
末善猜測,依照她的高度,應該是個女孩沒錯。
要是一個眼花,說不定真能把她當成鬼魂看,末善在背地里偷笑了一聲,淡定的越過去,熟練打開門,進去之前還不忘對外面的「游魂」調侃一番。
「大半夜的你穿這麼點,不冷麼?」
果然如她所料,那道身影再也忍不住了,「嘩」得揭下了假發套,一雙濃眉大眼瞪著她,「你真的不怕?」
末善認得她,那一頭利落的短發,正是上次在藿棲遲的歡迎儀式上「搗亂」的女孩,她笑了,「你是人,我為什麼要怕?」
對方沉默了一瞬,毫不遲疑的走上前來,「末善,是吧?我是鐘菱。」
她聳聳肩,算是表示默認。
見她輕飄飄的反應,鐘菱挑了一下眉,「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
你要對我做什麼,早就做了,何必還站這里和我廢話?
當然,這句話只是在末善的心里滾了滾,她再次淡定的開口,「鐘小姐,我雖然與你素不相識,可你大半夜守在我家門口,我自不會天真的以為你只是踫巧這幅打扮又踫巧……路過。」
「沒錯,這確實不是踫巧。」鐘菱將她的話全盤接下,「何況,我的時間還沒有多到吃飽了撐著來裝鬼嚇你。」
抬手看了眼時間,末善決定快刀斬亂麻,「你想要在我這里得到什麼?」
見她說得如此直白,鐘菱也不再隱晦,「我听說,你能看見鬼。」
「這麼荒誕的話,鐘小姐也會信?」
鐘菱的眼神又凌厲了一分,「蕭筱不就是你救的嗎?」
這次,末善沒有回答,見她不說話,鐘菱又上前了一步,「你要多少錢,隨意開口,我都能滿足你。」
末善又笑了,在這沒有任何燈光的過道里,她的眼楮直視過去,鐘菱竟覺得一剎那的恍惚。
「鐘小姐,知道我為什麼會幫助蕭筱嗎?」
沒等到對方的答話,末善便自己說了下去,「因為她母親是我的朋友,不管我有沒有那個能力可以幫助她,我都會盡力一試,而我們,什麼都不是,我一不貪錢二不求權,又為什麼要幫你呢?」
鐘菱是被藿家寵大的,說話向來喜歡強壓在別人之上,此時末善卻一陣見血,毫不留情的駁了她的面子,讓她好不惱火。
「我知道你是有點本事的,不然蕭家也不會把你看得如此之重,蕭肅還親自送你回來,現在是我有求于你,所以我必須好意提醒你一下,希望你可以配合我。」
說到這,鐘菱放緩了語氣,停下來好整以暇的看著末善,見她作勢要走,她干脆將話挑明了說。
「但如果你執意要和我作對,我可不敢保證藿家的人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拿藿家作盾牌,想必她總會害怕,鐘菱心里這樣打著小算盤,就等著對面的人露出望風而逃的慌張表情,她好趁機將此拿下。
卻不料末善並不為她的話所動,她甚至都沒有轉頭看她一眼,「你我並不相識,又如何談得上作對?鐘小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道理,即便是藿家,也不會不懂吧。」
「你!」鐘菱氣結,這個女人看著弱不禁風,口氣倒是不小,簡直就是軟硬不吃,冥頑不靈啊,竟三番兩次的拿話堵她!
她分外不甘心的回頭怒視,眼楮似要噴出火來。
「我們走著瞧,末善!不要以為你會點唬人的東西就能肆無忌憚,在暮山,該怎麼走怎麼過,又要看誰的臉色做事,我早晚讓你知道!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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