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來到暮山後,不管好事壞事,都被末善踫了個遍,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應該樂天安命心存感激,還是怒斥老天的不長眼。
曾經在桃塢被排斥的「吃人妖怪」,到了洲季卻成了大家都喜歡的香餑餑,曾經被藿棲遲身心折磨得了無希望,卻回回像個打不死的小強,戰斗力驚人,生命力頑強。
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幸運,是遇見了一個知她懂她,願意默默守候在她身邊的男人,卻不想,原來還有更大的不幸躲在這幸福的背後,像颶風過境,在未知的盡頭等待著她的自投羅網。
藿棲遲這三個字,或許是她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劫難。
那晚,她視死如歸,他若敢對她用強的,她勢必和他同歸于盡,也不願讓他踫自己一根手指頭。
他最後的那番話儼然澆滅了她全部的念想,下地獄算什麼,比起這個,和魔鬼一同存亡,才是更殘忍的酷刑。
末善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是擺月兌不了他無休止的操控,幾乎要在他的面前認輸求饒。
「藿棲遲,你到底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他卻出乎意料的放開了自己,撫上她被咬破的唇角,反復摩挲,言語晦澀不清,只是望著她的眼楮,似乎要看穿到她的心底。
「讓我放過你?」
他的語氣不是疑問,更像自嘲。
「你要我放過你,可是末善,是我該問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就因為他的這句話,瞬間讓剛剛涌起的示弱念頭全部扼殺在月復中,她再也抑制不住的沖動,恨不能撲上去撕裂他萬惡的嘴臉。
她真想將他的心髒挖出來,瞧瞧到底是什麼顏色,是不是真的已經黑暗的病入膏肓,簡直喪心病狂,無藥可救!
末善大概再想不到任何比這些更惡毒的字眼來形容那樣無賴的話,一雙猩紅的眼怒瞪著他,卻被他無動于衷的冷眼相視擊了個粉碎。
後來,在一次又一次的荊棘和顛簸中,末善才恍然大悟,或許,命運的輪盤故意要將她和藿棲遲的軌道重疊,讓她經歷和感受比過去她所走過的任何一段歲月中,都不曾有過的灰暗與苦澀,以令她銘記,這最沉重的時光。
第二天起,阿樂又恢復了他的「車夫」工作,每日像打卡報到般,必準時出現在末善的面前,接送她上下班。
也不抗拒,總是安靜的上車,再安靜的下車,也不與他多交流半個字,阿樂為此惆悵了好多天,一路上耍寶賣傻只為博美人一笑。
偏偏美人鎮定的泰山崩于前也不動聲色,愣是不拿正眼瞧他,斡旋幾十回合,阿樂只得棄甲曳兵,悻悻的把撲騰的氣焰壓了下去。
當然,外人看的只是熱鬧,洲季的女人們對末善的好福氣艷羨不已,那車子,光是瞄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更不要說車里那男人的身價了,怕是放眼暮山,都找不到幾個吧。
不過,在這艷羨的浩蕩隊伍之中,可不包括丁叮,阿樂出現的第一天,她就和末善鬧起了小別扭,那輛車她自然認得,之前可是被她親眼撞見過一次,藿棲遲搞得那麼聲勢浩大,當別人都是傻瓜麼。
在她看來,蕭肅深情又多金的好男人形象早已先入為主,這麼極品的男人都不抓住,難不成她還準備單身一輩子?
至于藿棲遲,嗤,除了會用**,她橫看豎看,愣是沒看出半點會對末善好的跡象,除非瞎了眼才會跟著他,她才不要末善羊入虎口,被扒得連皮都不剩。
對于她突然的冷淡,末善只好無奈的一笑置之,她知道丁叮是為自己好,可她又何嘗不想呢,無暇應付阿樂的殷勤,不代表她可以攔阻藿棲遲殺伐決斷的腳步。
可奇怪的是,這個男人,卻沒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樣再為難她半分,除了安排在她身邊的阿樂,她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不知道從哪天起,他總是莫名其妙的在半夜闖入她家!
他第一次出現的那晚,末善正孤枕難眠,這些天來,心里的焦躁愈發明顯,在床上來回滾了好幾圈也不見睡意。
突然听到鑰匙孔里傳來的轉動聲,如臨大敵,整個人都弓起來,渾身發抖。
她當然不會真的以為是小偷入室搶劫,住在這片小區的人,大多都是一貧如洗,她實在想不通這屋子里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會被小偷看上,而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擅闖,除了那個人,還有誰?
藿棲遲自然知道她沒有睡著,卻不急著揭穿她,只是坐在她的床邊兀自出神,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這可苦了末善,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妄自揣測,硬著頭皮在他如針芒的注視下,直到天亮。
凡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再來第二次也就不足為奇了,有時他來的很晚,那時末善已支撐不住,昏昏欲睡,就快進入夢鄉,每每驟然清醒,驚恐的起身與他對峙,他也望著她,彼此卻不說話。
有時他過來的時候身上滿是酒味,末善禁不住蹙眉,一雙清亮的眸子瞪著他,這個男人醉得東倒西歪的,意識還能這樣清醒,果然是個變態!
她故意不管他,任他「乒乒乓乓」的好不安分,屋里地方本來就小,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他懊惱不已,也不知是不是借酒裝瘋,幾次霸佔上她的床,她沒有那麼大力氣拖動他,氣的忍不住在他身上踹了幾腳,哪有這樣鳩佔鵲巢的,憤憤的爬起來把床讓給他。
末善也不是沒有動過小心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鎖給換了,看他還怎麼進來,可是很快的,這個念頭被惶恐的否定了,因為她絕對相信,她要是敢打那扇門的主意,藿棲遲恐怕會連這屋子都一塊鏟平了去。
就這樣,末善在那狂卷而來的烏雲滾滾下安然無事的度過了很多個煎熬的夜晚,整整一個月,她每天按時上下班,按時作息,只為逃避一個人。
蕭肅之于她,到底意味著什麼,恐怕連她自己也糊涂了,那訴說不清的情緒主宰著她的大腦,茫然不知方向。
回想起來,兩人的相遇卻不盡美好,那是起因于一宗命案,死者正是蕭家最小的女兒蕭筱。
第一次見到蕭肅,還是在暮光寺。
沒有見到他之前,末善想象里的他必定是個風度極佳的翩翩公子,因為蕭太太給她的感覺如沐春風,讓人無比舒服。
因為女兒的突然死亡,她內心哀痛萬分,連事不關己的末善站在一旁,都真切的感受到了絲絲悲傷。
向芸和師父是舊時,那時候,末善也不過才見過她兩三次,她每月都會來寺里行善事,閑暇的時候會和師父聊上幾句,末善只坐在一旁安靜的聆听。
而每每講到自己的孩子,她的目光總會變得柔和與慈愛,這讓末善羨慕不已,無故平添了幾分好感。
末善听她提起過,她的女兒不過十八歲的光景,人小鬼大,是一家人的開心果,卻不想世事難料,她的孩子竟會死于死命,
末善忘不了,那日她上山誦經文,剛剛進行到一半,蕭太太孱弱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她的雙眼噙滿淚水,神情是那樣悲慟。
末善雖然不能親身體會,可是她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痛,換做任何一個母親,恐怕都是難以承重的打擊。
她和師父談了好久,或者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在低聲抽泣,在空蕩的佛堂中,那哭聲卻被緩緩放大,擴散在每一個角落。
受到她的感染,末善那一個下午都沉浸在一陣濃濃的哀思中,她終是不忍,輕撫上蕭太太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在這之前,她已見過不少鬼魂,他們因為各種意外無辜冤死,卻來不及和最親的人道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愛的人哭得肝腸寸斷,而他們自己,則被困在妄念的空間里,徒勞掙扎。
蕭太太倒在她的肩上,隱忍著不哭出聲來,兩行淚卻早已沾濕了她的衣裳,她低頭,不禁嘆息,歲月的痕跡終于在這位和善的婦人臉上得到了印證,此刻,她的兩鬢微白,仿佛一夜蒼老,看得末善心里一陣難受。
蕭肅趕到的時候,天已昏暗,師父去了後山,只留下她們兩個人,院子里清風微涼,她的身子禁不住的有些顫抖,末善情不自禁的上前擁住她,想以自己的溫暖給予她一些慰藉。
她的聲音悲涼,隨著風聲的節奏,听上去如此飄渺,「我總覺得,她是死不瞑目,正被困在什麼地方,等著我去救她。」
末善沉默了一瞬,才緩緩開口,「蕭太太,人死不能復生,不要想太多,一味的悲傷或許只會成為他們的牽絆,讓他們更加不好離去。」
「會嗎?」
她似是在問末善,又像是喃喃自語。
樹的葉子在耳邊振動的嘩嘩作響,末善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悸動,如果她也有母親,那麼她會不會也像蕭太太這樣,如此掛念她。
她暗暗捏緊了下拳頭,一個堅定的念頭閃過腦海。
哪里想到,就在這時,一個像是吃了**的瘋子突然闖入,將她從蕭太太的身邊一下甩開,她毫無防備,重重的仰後摔倒。
蕭太太的情緒仍未平復,因為這變故也是目瞪口呆,忙要過來扶她,「你這是做什麼?」
蕭肅拉住她,眼楮卻是盯牢著末善,帶著高度的警惕,「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就這麼放心的任她靠近,都跟你說了最近不要獨自外出,你為什麼就是不听?」
末善本來就痛的齜牙咧嘴,一听他說的話更不高興了,難道她還長了一張壞人的臉不成。
蕭太太不顧他的阻撓,還是過去扶起了末善,「末小姐,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她揉著微紅的手腕,似乎已經擦破了皮,只是輕輕一下的觸踫,便襲來刺痛,咬住唇不回應,這麼用力還不是故意的。
蕭太太以為她不相信,急忙又解釋了一句,「他是我的兒子,末小姐,相信我,他對你沒有敵意的。」
「啊?哦……」
末善果真愣神了幾秒,這個冒失鬼居然就是蕭太太的兒子!
蕭太太的語氣真誠,「對不起,可能是筱筱的死讓他比較敏感,還請你不要與他多計較。」
末善還沒點頭,蕭肅卻是比她先一步反應,「你跟她解釋那麼多做什麼,我們走。」
蕭太太充耳不聞,仔細檢查了末善手腕上的傷口,心里有些著急,「都摔成這樣了,你怎麼一聲不吭,走,我們送你去醫院。」
她的關切之意那樣明顯,倒是末善不好意思起來,「不用勞煩您,一點小破小傷,我用清水處理一下就好了。」
從頭至尾,蕭肅都沒往她的傷口處瞧一眼,一听她的推月兌,也不管是真不需要還是假客氣,拉起蕭太太就往外走。
蕭太太拗不過他,無奈和末善道別,蕭肅走的時候還不忘警告的瞥她一眼,那神情,仿佛拿她當洪水猛獸一樣看待,頓時讓她哭笑不得。
目送車子遠遠離去,末善這才意識到手腕上隱隱傳來的疼痛,一轉頭,卻發現真遠師父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師父……」
她突然有些心虛,怯生生的叫了句。
真遠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只是對她搖了搖頭,「阿善,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格,你無法改變,妄作努力,只是白費工夫罷了。」
末善低下了頭,墊著腳尖在地上的沙堆里比劃著,「可是,我想幫她。」
師父的話末善自然是沒有听進去的,那時候的她還不能明白,師父所說的命格到底擁有怎樣一種神奇的力量。
它可以讓人心生希望與夢,也可以讓所有的美好都化為烏有。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一種義無反顧的方式,走到了這場命案中最風口浪尖的前頭。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某種超越自然的能力,比如,心靈感應,就像蕭太太說的一樣,末善在那棟陰暗的房子里,看到了被困住的蕭筱,她滿目瘡痍,正無比絕望的吶喊求救。
她的尸體是在山腳底下發現的,被找到的時候,距離報警失蹤已經過去了三天,甚至幾米之外都能聞到一股腐爛的惡劣氣味,蕭太太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消失殫盡,當場暈厥。
眾人紛紛扼腕,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年輕又鮮活的生命到底在三天前遭遇了怎樣可怕的罪行,連著這片繁茂的山林,都變得陰悚無情。
根據警方提供的線索,蕭筱是死于機械性窒息,她脖子上一道深刻的印痕讓人看得觸目驚心,身上的衣服凌亂不堪,手臂和腿上有很多處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
警方斷定,蕭筱死前必定經歷過一番激烈的斗爭,四處散落的到處是掙扎的蹤跡,因為面部淤血腫脹,尸冷緩慢,牙齒上早都是干涸的血漬,不忍直視。
對于末善的好意,蕭太太幾乎是感激涕零,她當然不相信女兒是死于意外,凶手沒有綁架索要錢財,也沒有進行侵犯,這其中的想不通的地方太多太多。
她不敢寄希望于末善可以救回她的女兒,可是如果有個人,可以還她一個真相,即使只是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願意付出所有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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