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漸立刻鋪開紙條,用碳棒在後面寫道︰再拖兩日。
水漸把鴿子放出去,陷入沉思,那句「掌門震怒」,多半是因為他們比武之事被水逸如何編造了一番,傳到不怒真人那里去,如果只是編造,倒好解決,這邊有大把的人證物證可以證明是水逸挑起事端,又先出手打傷同門師弟。只是,如果將不怒真人的懷疑引到水新身上……那可就不好辦了。
當務之急,還是趕快找到水新,勸說他早點打通任督二脈。
水漸在谷里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水新,便來到醫仙屋前,醫仙老頭子依然脾氣暴躁,對水漸吼道,水新不在這里,讓他趕緊走。
水漸這才有些著急了,水新難道出谷去了?可是這浣花天四周都是迷陣,他能跑到哪里去?不會是在掉到陷阱里去了吧?
這麼一想,水漸立刻展開輕功,向谷外迷陣掠去。
水新確實是逃跑未遂,被迷陣困住了。
他在一片幽幽白光聚集的樹海里坐著,他在這個地方已經轉悠了一下午,眼看天黑了,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餓……」水新揉揉肚子,他為什麼要出來折騰,乖乖呆在水漸身邊的話,起碼還有 餅可以吃。
「水新!」說人人到說鬼鬼叫,只見月光下細草搖曳,藍衣男子撥開枝條,出現在水新面前。
水新愣愣地抬頭看著水漸,半晌︰「我想吃魚……」
兩人穿行在樹海迷陣中,水新的手被水漸緊緊握在手里,生怕他一不留神又跑丟了,而事實上,水新才舍不得跑走,他知道水漸一定能把他帶出迷陣。
這種信任……好像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建立起來了,從玄正派到江南盟,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里。
水漸皺眉責道︰「為什麼自己說走就走,也不跟我打聲招呼?這迷陣中有多少陷阱你知道麼?」
水新垂著頭。♀
水漸頓了一頓,道︰「白天那些話,我沒有多想就說出來了,是我語言唐突,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水新有些意外,他知道他為什麼那樣說,因為他是正道大俠,從小就被灌輸了除魔衛道的概念。水新以為,水漸不會向他道歉或是承諾改正什麼的。
「我……我也就是一時氣惱,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這回輪到水漸意外,他回過頭,月光朦朧下的小師弟面帶憂郁之色,靜靜地垂著眼楮,青澀秀美的容貌全無一絲煙火氣,也沒有了平日的夸張躁動,水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柔軟憐惜之意,緩了語氣,道︰「你說的沒錯,魔教與正道的沖突勢必會牽連一些無辜的人,就像你,或是小狸姑娘這樣的,你們如果生在名門世家,或拜入三大門派,未必不能成為正道俠客,受人敬仰。而我們正道,因為立場問題,而對你或小狸這樣的魔教弟子趕盡殺絕,就有些無情了。現在魔教已經覆滅,許多魔教弟子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就是為了繼續生存下去,如果他們不做惡事,放他們一條生路也是應該的。」
水新听著水漸的話,心里舒服了一些,忍不住又問︰「那……教主呢?」
水漸沉吟片刻,道︰「教主……另當別論,他不僅僅是一個人,也代表魔教,所以他必須死。」
水新本來已經打算就這麼過去了,听水漸如此堅持,不禁又氣惱起來,正要爭辯,卻听水漸道︰「我是玄正派的大弟子,有些話,我只能這麼說,今天這麼說,以後也這麼說。」
水新听出他這話里別有意味,于是按下怒火,問︰「如果你不是玄正派的大弟子呢?如果你只是水漸呢?」
水漸嘆了口氣,道︰「我既然叫水漸,就只可能是玄正派的大弟子,師尊對我的深恩,無以為報。」
兩人並肩走出迷陣,夜晚清涼的風吹在臉上,低處谷底的風景一覽無余。
水漸道︰「我說過,我最不喜歡欠人人情,因為人情是很難還清的東西,因為欠人情,兩個人的關系就不能那麼清晰明了了。我欠過最大的人情,就是師父的養育之恩,養育之恩大過天,我能報答師父的,只有實現他放在我身上的那些期望,成為玄正派的掌門,將我派發揚光大。」
水新听著他的豪言壯語,卻听不出一絲野心,仿佛是很無奈的、不得不去這麼做的一件事——可能這就是責任吧。
靜謐的夜中,遠遠傳來一兩聲烏鳥的鳴叫。
「那你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水新問。
水漸一笑︰「我自己?」
水新道︰「對,你現在不叫水漸,你叫張狗剩,學了幾手武功,長得還可以,手頭有點閑錢,你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考取功名、走仕途,還是經商、坐車坐船到處跑?又或者變成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專門救人于水火之中?」
水漸沉思片刻,道︰「能換個名字嗎,這個很難代入。」
水新「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就叫張某人。」
水漸點點頭︰「張某人,嗯,張某人學了幾手武功,大概可以橫掃武林大會,長得還可以,武林第一美女對他很有好感,手頭有點閑錢,在江南江北買過幾棟房子……」
「什麼?你還在別處買過房子?你這是非法騙取福利分房!」水新撇嘴。
「噓,是張某人,不是我,」水漸微笑道,「張某人其實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吃喝玩樂,游山玩水,把神州大陸走個遍,什麼海神仙府、建木之城、開明之門,張某人都還沒去過,張某人還想造一艘海船,到八荒四極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巨龍鎮守。」
水新驚訝地瞪大眼楮,望著水漸,老半天吃驚地說不出話︰「張某人……竟然和我如此臭味相投啊……」
水漸笑起來︰「行了,閑話說完,咱們回去吧。」
說著托起水新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向空里躍去,飄逸自如的輕功將兩人帶到山谷下,樹木灌叢快速後退,很快就到了小木屋前。
水新一邊吃魚,一邊听水漸說不怒真人發火的事情和對策,听到他必須在兩日內打通任督二脈,他差點把魚刺咽下去。
「咳咳咳……你說什麼?」
水漸笑看著他,眼中卻是無比認真的態度︰「你必須盡快打通任督二脈,否則無法解釋你幫助水靜打敗水逸這件事。」
打通任督二脈——那不就是沖破天魔功第三重嗎?
還有可能附贈幾十年的記憶外加衰老?
水新心里一陣子打鼓︰「不要。」
水漸一手扶著他的肩,俯身下來,問︰「為什麼?」
水新被他看的不自在,別過臉︰「醫仙妙手說我如果打通任督二脈,很有可能會沖破那個天魔功第三重,到時候……我有可能會恢復記憶。」
水漸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有多大可能?」
水新︰「不知道。」
水漸嘆了口氣,道︰「恢復記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水新又道︰「而且我會變老。」
水漸疑惑︰「變老?」
水新道︰「對,天魔功第二重會讓人返老還童,如果我沖破第三重,就會恢復本來的樣子。」
水漸笑道︰「那你可以放心,你既然和莫驕那麼像,本來的樣子一定比現在好看。」
「可是……」
「你放心,如果真的恢復記憶,我會給你時間考慮,只要你不主動站到正道的對立面,我依然會保護你的。」
水新發現竟然沒有理由可以反駁水漸,不爽地撇嘴︰「等我修煉成天魔功第三重,還用得著你保護嗎?」
水漸眼神微暗︰「那倒也是。」
他們不約而同想起出發前的約定,那時候水新要求水漸保護他,帶著他,教他武功,知道他能打敗水漸,才算約定結束……所以,約定快要結束了嗎?
「先休息吧,明日再議。」水漸嘆了口氣,道。
第二天,水靜的信鴿又飛來了,這次比上次更著急,紙條上寫著︰掌門明日到維揚,速歸!
水漸拿著紙條,一向胸有成竹不疾不徐的他,突然有點焦躁。
不怒真人從來沒有這麼明顯地表現出對他的敵意,竟然會為了水逸受傷之事,離開玄正派,千里迢迢跑到江南盟來!
水漸神色凝重地望著桌上的碳棒,他該怎麼回信?
水漸左思右想,覺得天魔功第三重不能輕易沖破。
不如就把水新放在浣花天內,他一個人回去見不怒真人,只是到時候解釋起來,恐怕會很麻煩。
水新默默地修好他的小馬扎,從地上站起來,走到水漸面前,說︰「要不,我們試試吧。」
水漸一怔︰「什麼?」
水新道︰「我想了想,你說得對,我什麼也不知道,總是逃避真相,這樣對我對你們都不好……就按醫仙說的,用你的三成內力來打通穴道吧!」說完,水新抬起頭,堅定地望著水漸。
水漸被他眼中堅決的神色引去心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仿佛冬雪下汨汨流出的泉水般清澈剔透,卻又純然墨色。
水漸握住他的手臂︰「好,我們現在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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