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素素便又安靜下來。請使用訪問本站。看著陽光一點點褪去,暮色漸漸合攏,沉凝的眸子也變得迷離。直到半掛銀月初上枝頭,她仍不曾從糾結中擺月兌出來。
采枝在外輕叩門扉,低聲喚道︰「娘子?您在嗎?」
素素循聲,微微抬頭,問道︰「在呢,怎麼了?」
采枝就著微弱月光尋徑進了屋,擱下食盒,又取出火折子點著燈。房間這才亮了起來。
采枝一回眸,卻看到素素滿臉淚痕的模樣,淚花映著燭光,泛著晶亮的光。
她大為吃驚,忙關切地問道︰「娘子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一邊取了手絹遞給素素。
素素拿手背隨便一揩,吸了吸鼻子,佯裝無事。
采枝看著心疼,便去為她打了熱水,絞了棉帕子給她擦臉。
素素洗了手又洗了臉。
也許是熱水的溫度浸化了全身的緊張,素素感覺好多了,也有了胃口,吃了幾口飯菜。
采枝安靜地陪素素坐著,看著她吃。
等素素吃完飯,似乎仍不想說話,采枝便也不多問,安靜地收拾碗筷。
直到她前腳邁出門檻,才听素素忽然問道︰「采枝,你說……如果阿寬以後跟我不親,怎麼辦?」
采枝神思頓了頓,這才醒悟過來,原來素素這大半天不見人影,竟是一個人躲在房里苦惱這個問題。
她想了想,回轉屋里。在素素身旁坐下,輕聲寬慰道︰「采枝相信,有娘子您的悉心撫育和教導,寬少爺一定會成為一個明白事理的人。無論親生與否。娘子待他視如己出的真情,他也一定會感念感激的。」
「是這樣嗎?」素素聞言,心下稍感安慰,輕輕地嘆了一氣。低聲道︰「倒不需要他感激,只要我們能像普通的親生母子一樣相處,我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她真正害怕的,不是容寬不像親生兒子,而是怕她自己不像親生母親。
畢竟,她從未當過母親。
采枝善意地笑了笑,勸慰道︰「寬少爺還小。什麼都不知道。那可不就認準了您就是他親生娘親?無論您怎樣對他。在他看來。可不就是‘親生娘親’的模樣麼?」
素素听她這一番話,心頭仿佛黑暗中點起一盞明燈,前途豁然開朗。
容寬會把她的一切行為都嵌套在「親生娘親」的模子里。她也只需把容寬的一切言語行為,都嵌套在「親生兒子」的模子里。
這樣,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就是「親生母子」之間的相處了麼?
反正每一對母子之間相處的模式都是不一樣的,她大可不必參照別人的母子關系作「標準」。
「真是‘听你一席話,勝當十年媽’啊!」素素情不自禁感嘆道。
采枝抿嘴笑笑,臉頰微微泛起些許紅暈,嬌羞地垂下頭去。
素素見此,怔了一怔,恍然想到。采枝今年已然十四。
豆蔻年華,情竇初開,加之年初時重遇上了夢中情人嚴家老二……只怕她沒少幻想一段美好姻緣,和一個兒女環繞、和樂融融的美滿家庭。
可是,嚴家老二的品性……還能掰回來麼?
素素皺了皺眉,遲疑著問道︰「听族伯說,過兩日城里有集市,咱們進城去湊湊熱鬧?」
興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偏偏能讓采枝遇見一個更好的男子……反正緣分這東西玄乎著,誰能說得準呢?
心下如是想著,素素便更堅定了心意,要帶采枝多出去走走。
采枝倒也是個愛熱鬧的性子,當下答應道︰「好呀好呀!我娘的舊褂子破了,想買件新的,卻一直走不開身。正好趕上市集,我替她買去。」
「你倒是有孝心的!」素素笑著輕輕一戳她額頭,調侃道。
這一番解心的話說下來,素素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看了看天色,估模著杏花也該喂飽兩個孩子了,素素便與采枝一起來到東邊廂房接回容寬。
容寬的搖籃床安置在素素的臥室里,就靠在她的床頭邊。夜里容寬只要稍有個哼哼的動靜,她立即就能感覺到。
昨夜里容寬哭了兩次,一次是餓了,一次是尿了。
素素卻醒了不下五次,只覺耳畔總听見孩子的哭聲。醒來卻只見容寬呼呼大睡,安逸得很。她便不由的自嘲,才帶了一個晚上,就出現幻听了,以後可怎麼得了喔?
不過今夜容寬倒是睡得極安穩,只在四更天時哭了一次,是尿了。
素素睡眼惺忪地給他換了尿布。
換了尿布,容寬重新安逸地呼呼大睡,素素卻來到書案前,翻開本子,在「撒」字一列下記了個「丑時三刻」。
寫完了,又回到搖籃前檢查了容寬的被子蓋得嚴實不嚴實,為他掖了掖被角。待一切都妥當了,這才打著哈欠躺回床上睡覺。
此後直到天亮,素素又醒了三次。
容寬卻是一覺睡到自然醒,直到卯正前後才活動開。睡得好,精力自然就好。小胳膊小腿四處蹬,煞是不安分。
素素為他穿衣裳,卻不敢強掰他,深怕拗著他,直忙得焦頭爛額也拿他沒轍。
采枝已在外叩門,給他們送來洗臉的熱水。
看到素素腫脹的眼瞼和濃重的黑眼圈,采枝愣是嚇了一跳。「寬少爺歇得可還安生嗎?」她近前幫著素素給容寬穿衣,邊小聲問道。
素素心下羞愧,勉強地笑了笑,「他倒乖巧的很,夜里不吵不鬧的,極是安寧。是我自己的緣故。睡夢里也總覺得耳邊好像有孩子的哭聲。」
采枝聞言,先是怔了一怔,忽然撲哧失笑。
「恭喜娘子,這麼快便真正像個娘親了呢。」她邊笑說著,邊利落地給容寬穿好衣裳,抱了他去洗臉。嘴上仍是不停,對素素寬慰道︰「我小時候住在莊子里,听莊子里的姑嬸們說起,她們帶孩子時,也總時常覺得听到孩子的哭聲哩。」
「是嗎?」素素懵懂地疑問了一聲,穿好自己的衣裳,打水洗臉。
收拾妥當了,便將容寬送去杏花那里吃女乃。
她自己才終于得空,回房里吃早餐。
正吃著,卻見慕藉進來。
慕藉直接問道︰「明日你要進城?」
素素嘴里咬著包子,點了點頭,手上夾菜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她趕著時間,得在容寬吃飽之前吃完早餐,這樣才能馬上過去接他回來。
慕藉話頭頓了頓,在她對面坐下。
「你也不必這麼急。」他忽然道。
素素這才意識到,慕藉似乎有話對她說。她生生吞下嘴里的包子,這才道︰「有話你就說,我听著。」話音才落,又往嘴里舀了一勺子米粥。
慕藉見她此番虎狼模樣,心下著實覺得可愛,不由的揚起幾分笑意。
「慢點吃,好像誰要跟你搶似的。」他嘴上調侃著,心下卻是感動于素素對容寬的貼心細致和事必躬親。
——他身懷高超武功,听力非比常人。夜深人靜時,素素房里的動靜,他即便在自己臥室里也能听個大概。更何況這幾夜他都是在素素的房頂上蹲守。
慕藉安靜地等著素素,讓她完美地享受了早餐的美妙滋味,才對她道︰「孤有事要離開幾日,就這幾日。」
素素呷了呷嘴,也就明白了,他這話就是說,明天她不能進城。
——容寬身邊離不開人,她和慕藉,總要有人留下來照看他。
「是去很遠的地方嗎?」素素問道。
慕藉心下盤算著路程,回道︰「不甚遠。」
「那,有沒有危險?」素素又問道。
慕藉眸光一挑,心下微微感動,搖了搖頭,「不必擔心,沒有危險。」
素素聞言,點了點頭,忽然對他道︰「那你帶采枝一起去吧。辦完事回來的途中,帶她到處走走逛逛。」
她自己本無所謂進城不進城,只是想借機帶采枝多見見外面的人而已。現在如果是由慕藉帶著采枝同行,她只有更放心的份。
說不定慕藉認識的人中,也有人有適婚年齡的兒子……
心下作此打算,素素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仿佛已經看見采枝嫁給了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夫妻恩愛,家庭美滿……
「笑甚?」慕藉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素素驀然回神,尷尬地干笑兩聲。瞅了瞅外頭沒人,這才湊近慕藉,小聲托付道︰「你要是有認識適婚年紀的優秀青年,也給我們采枝介紹介紹唄。她今年十四,明年就到及笄年歲,該說親了。」
慕藉沒料到素素想的竟是這檔子事。瞧著一臉媒婆相的素素,他不由的失笑,膈應她道︰「依孤看,還是先給你‘介紹介紹’為急。」
按算起來,素素今年已經雙十年紀。即便仍未許嫁,也要舉行及笄禮。
可她已經是個月兌離家族的人。
誰會為她主持儀式?
誰會為她盤起長發,堆起雲髻,簪上簪子?
又有誰會為她慶祝,為她添彩?
慕藉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些問題,掠眼瞟見素素轉瞬黯淡下去的眸光,不禁暗惱自己一時口快。
「孤一時玩笑,你切莫當真……」他竟是難得的表達歉疚之意。
素素抹開唇角笑了笑,風輕雲淡地道一聲「無聲」。只那慘淡的面容,卻生生出賣了她內心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