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老太手心捏著紙條和詞本,耳中听著兒媳婦喋喋不休的抱怨,只覺嗡嗡作響,似蚊蠅吵鬧般叫人覺得心火憋悶至極。請使用訪問本站。
「我叫你住口!」她再度厲聲喝止裴氏說話,同時把那詞本和紙條重重地摔在她跟前。
因著急氣攻心,一口氣不順,劇烈咳嗽起來。
「您消消氣。」瀾千忙幫她撫背順氣。
素素冷眼看著婆媳鬧劇,走向采枝,蹲身扶起她。同時掏出幾枚銅板塞進她手里,作聲哄她說︰「這些錢你拿去買糖吃。今天你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听到,記住了嗎?」
采枝眼底笑意一閃而逝,啜泣著,訥訥地點了點頭,「嗯!」
素素又幫她攏了攏凌亂的發糾,撢去衣裳上的灰塵,這才柔和地笑著說︰「去吧。」
采枝展顏一笑,握著銅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素素這才回身到顏老太面前站定,垂首斂容,默不作聲,等待她的發落。
杜鵑已經撿起字條拿給裴氏看。裴氏看完,愣在原地呆若木雞。
這哪是私相授受的情書字條?上面清清楚楚寫的,分明是顏老太腿疾的癥狀,以及最後一句還加了一句「敢問大夫,可有對癥良方?小女願重金相酬。」
顏老太好不容易緩過氣,冷冷瞥了兒媳婦一眼,威嚴地發號道︰「回去!」
這一次,素素並不上前推輪椅,只是恭順地垂眸走在她身旁,一路小碎步跟到正屋。站定,眼觀鼻,鼻觀心,擺好逆來順受的姿態。
顏老太瞅了她一眼。長嘆一氣,擺手道︰「我累了,要歇了,你且先回去。」神色間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無力。
素素依言退出,遙遙听見身後暖閣里傳出茶盞摔碎的裂瓷聲,也不駐足,唯在心里默念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晚膳前,顏諾遣人來請她去正屋。
她想了想,吩咐玉葵約束芙菱和茗妍留在屋里。獨自前往。
待見顏諾漆黑陰沉面色,她二話不說,跪倒在地。身板卻挺得筆直。
就這般沉默地跪在堂中央。足有一刻鐘。膝蓋已然麻木,覺不出疼和冷,仍舊倔強地跪著,咬著唇不吱聲。
顏諾嘆了口氣,問她︰「為什麼不解釋?」
「因為沒什麼要解釋的。」素素從容回答。
「知錯嗎?」
「我沒錯。」
「沒錯為何要跪?」
「因為爹爹生氣了。」
「……」顏諾嘴角翕動。再尋不出話來詰她。心下又是感嘆又是憐惜,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舉動。喃喃道︰「爹爹不是生你的氣。」等了片刻,猶不見素素起身,便問她︰「還跪著作甚?」
素素扭臉看向他,可憐兮兮地說︰「腿麻了,站不起來……」
顏諾啞然。起身正欲上前扶她,瀾千已然先沖上來。
「誒喲,女郎這般女敕的膝蓋。怎經得起長跪!」她全力架起素素,將她安置到椅子中,邊心疼地說著。
素素勉強擠出一絲笑,輕聲說︰「多謝嬤嬤。」
門檻外顏老太拍著扶手厲聲喝道︰「還愣著干甚?還不快去拿藥!」身後幾位丫鬟聞言,忙退去。
顏諾和瀾千左右抬顏老太進門。恭聲道︰「母親覺得好些了麼?」
顏老太冷哼一聲,「死不了!」擋開兒子為她推車的手。徑自輦著輪椅,朝素素來。
「老祖宗,驚擾您休息,歡兒惶恐……」素素小聲小意地賠罪。
逐漸恢復知覺的腿上,不斷傳來的疼痛的感覺。鑽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呲」得倒吸一口冷氣,忙又咬牙忍住。
強忍疼痛的模樣,瞧著便是楚楚可憐。徒惹顏老太一陣心疼。轉向兒子怒道︰「你自個兒的媳婦挑了事兒,你不罰她,倒來罰我孫女,是瞧著我老太婆老了,不中用了,好欺負了,是不是?」
「母親息怒……」顏諾忙躬身近前。
眼瞅著他就要低頭認錯,素素搶先對顏老太解釋︰「老祖宗明鑒,爹爹沒有罰歡兒,是歡兒自己跪的。」
顏老太怔了怔,面色卻在無形中緩和不少。拍著素素的手,憐道︰「傻孩子,你干甚要跪?」
「歡兒行事欠思量,讓母親誤會,惹老祖宗動怒,給爹爹造成困擾,是歡兒的錯,歡兒理當要跪。」素素小聲說著,低下頭去,又道歉︰「還請老祖宗息怒,保重身子最要緊。」
顏老太聞言,唇角扯出一絲笑意,慢慢地擴散到眼底,點點頭︰「祖母不氣。你也是一番孝心好意,原不該受這委屈。好孩子,這次真是委屈你了。」
「歡兒不委屈。」素素也終于擠出幾分笑容,似乎無意識地拿手心揉膝蓋。
正說著,丫鬟取了涂抹的藥膏來。顏諾朝門口走去,卻被老母親喝問︰「哪兒去?」只好回來坐下。
見丫鬟躊躇不前,顏老太又喝聲︰「還愣怔作甚?」
丫鬟們驚了一驚,忙七手八腳挽起素素的褲腿。
膝蓋上已然紅腫一片,隱隱泛著淤青色。顏老太看著心疼,又瞪向兒子,拍著椅子扶手,痛心疾首道︰「就要把個好好的閨女折騰成我這般光景,才好稱了你們的心,是不是?!」
眼風瞟見女兒膝蓋上的傷,顏諾也是心疼,悔恨地說︰「母親息怒……」
「老祖宗,歡兒沒事。您別著急。」素素又抬眼,向她展現笑容,似是證明自己的確無事,撫慰她心情。
顏老太嘆息一聲,捻著佛珠別開眼,不忍直視。左右沒看見玉葵等人,她又問︰「你的丫頭呢?」
「都在院里,我正罰她們禁足。」素素配合丫鬟抹藥,抬眼自然地回話。
顏老太卻疑道︰「為什麼罰禁足?是伺候得不周全麼?」
「她們伺候我倒是盡心盡力的,沒有不好。我只惱她們不機靈,書房里少了東西,她們也未發現。若是早早發現,來告訴我,我也好早些去尋回,不至被母親撿了去,鬧出今日誤會。」
素素說這話時,眉頭微微皺起,似乎的確是不滿丫鬟的「遲鈍」。
忽而又失笑,道︰「說起來,也怪不得她們。我原是隨意找了本書夾著那字條,順手收到了最角落。若非今日見著,都已忘了這事。也難怪她們留心不著。」
說罷,她面上掛起淺淺笑意,仿佛的確只是在談「丟了一本書」這麼一件小事。垂斂眼眸,眸底嘲諷的冷意一閃而逝。
書好好地收在書房里,怎麼會丟?書沒長腳,那自然是被人拿走的。那麼偏僻的角落,自個兒院里的人都不留心,卻偏偏被裴氏的人找了出來。其中深意幾何,不言而喻。
她這番話,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貌似是在為裴氏掩飾、開月兌。實則,欲蓋彌彰。
顏老太听著,琢磨了會兒,說︰「你自個兒的人,想怎麼罰,原該由你說了算。可這一禁足,倒不方便伺候你……」
「是,老祖宗教誨的是。歡兒回去後便免了她們禁足,您看可好?」素素忙接她話頭,笑著應下。
顏老太點點頭。
素素眼瞅到了用膳時辰,便欲辭去。只是,剛一站起來,疼得她又跌坐回去。
丫鬟們忙撲上來扶她。
顏諾站起來對老母親說︰「我送送她。」
顏老太點頭默許,他便蹲到素素面前。
素素驚愕地不知所措,忙說︰「爹爹,使不得……」
「自個兒的閨女,背了就背了,背背又如何?」顏諾大聲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上肩。
素素為難地看向顏老太,得見她點頭,方喏喏地道了一聲「多謝爹爹」,趴到顏諾背上。
父女二人才出院門,顏老太便冷聲冷氣地吩咐瀾千︰「去請夫人來。你親自去。」
瀾千應聲而出,這廂,素素也冷下面孔。
「你祖母的腿疾,自有宮中太醫操心,你攙和什麼?」顏諾問她。
我才懶得攙和!素素心下嗤笑,嘴上卻說︰「太醫治了這麼些年,也不見好。眼瞅著天氣漸涼,祖母的痛癥又要犯了,我心里著急……」
顏諾聞言,低低嘆氣,「難為你一片孝心。」沉默了一段路,又問︰「想求醫問藥,你自個兒光明正大去找大夫就是,何必要遮遮掩掩,徒惹人懷疑?」
素素癟嘴,「我出府一趟不容易呀,要向祖母報備,還要向你報備。而且,還不知是否的確有良方呢。若我大張旗鼓地去了,萬一沒有良方,豈不惹祖母失望?所以我才想,先尋尋看,若是沒有,也就罷了。若是果真有靈藥妙方,豈不能讓祖母驚喜?」
同是這幾件事,不過是先後順序不同罷了,結果便會截然不同。「失望」和「驚喜」,任誰選,都寧可選「驚喜」。
顏諾點了點頭,「誰說你‘欠思量’?我倒覺你諸事安排得宜,考慮得很周全,可謂‘天衣無縫’。」
還不是你老婆吃飽了撐著沒事干,非要跟我過不去!我不過是見招拆招、將計就計而已。素素心下不滿地嘟噥兩句,到底沒說出來。
此時多說一句,便是前功盡棄!
送她進屋,顏諾喝了杯茶,臨走前留下話︰「以後你若要出府,自去就是,不需再來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