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妤離開西餐廳以後，張衛東仍坐在原處，心里憋屈極了。
他一開始很生氣，後來卻感到很可悲。
每個知道他和蕭君故有一腿的人，無論是趙妤、周麗、小八，都認為他自命清高，既然都賣給蕭君故了，都被人家操了成百上千次，還裝什麼逼？
然而在外人眼里，蕭君故簡直是一個好情人的楷模，體貼周到，噓寒問暖。
並且可喜可賀，蕭君故肯出錢嫖他，是他張衛東的福氣，他應該感激涕零才對。
張衛東真恨不能指著他們鼻子反駁︰「你以為我不想湊合湊合？你以為我就好過了麼？我要是能湊合得了，用得著跟自己過不去嗎？」
若如他能把如此不堪的事說出口，那麼放棄自我，百依百順的服從蕭君故，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好吧，退一萬步來說，他真的如這些人所願，也不過是一個「識相」的男妓而已。
這樁樁件件的事情細數下來，都怪他一無所有，才活該被人輕賤。
在周麗的安排下，張衛東接拍了一部古裝電視劇，一個電視推銷廣告，光是這兩樣工作就佔據了大部分時間，還得參加其他活動，忙得像個轉不停的陀螺。
一個通告接一個通告的趕，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而且很多通告幾乎沒有收益，比如慈善活動，廣播訪談節目，根本就是沒事也要找點事給他做。
如此一來，張衛東又沒時間創作音樂了。
日子在忙碌中一頁頁翻過去，五月、六月、七月，又到了炎炎的盛夏。
由趙妤領餃主演的倫理懸疑電影上映了，mv也同步推出。
mv驚艷而唯美，播放到最後的三十秒，結局意想不到的大逆轉，兩人殉情，在熊熊火海中相擁，淒美的畫面催人淚下。電影票房理想，mv亦引起了熱烈的反響，獲得媒體一致好評，焦點在于，清純玉女挑戰性感路線成功——當然，報道多少也會提到張衛東，所以他的人氣也跟著水漲船高。
盡管外界都認為張衛東是沾了趙妤的光，但這世上不乏膚淺之人，只喜歡他的皮相。
于是張衛東在網上有了自己的貼吧和論壇，現實里也有了粉絲會，比起當紅大腕大牌仍差得老遠，可是在欣欣向榮的娛樂圈里，已然從透明人晉升到了小明星。
但張衛東並不慶幸，他知道自己紅不了多久，因為圈內新人輩出，多少人削尖腦袋想往上爬，沒有成名作根本站不住腳。果然如他所料，一兩個月的光景，人氣就開始下滑了，粉絲會從原先的數百人減到幾十人。
對此，張衛東很淡定，他只是靠外表一時迷惑了這些人，從來就沒有打動過他們。
然而在暑假來臨之際，發生了一件讓他無法淡定的事情。
大虎又出事了。
他這次不是被人打，而是被人給綁了起來。
張衛東接到電話的時候，大虎在慌張的大喊大叫︰「東子，救我！他們要打斷我的腿，還要剁我的手指，你救救我！我已經快被他們打死了，救命啊……」
張衛東把車停在路邊，沉聲道︰「怎麼回事，好好說清楚。」
「我、我……我就是個混蛋，那臭婆娘要跟我離婚，我心情不好，所以……所以……」
張衛東咬得牙齦都痛了︰「所以你他媽的又去賭錢了？」
大虎帶著哭腔喊︰「我錯了！真的錯了！我混賬，我不是人，我喝了酒，抽了大麻，不知道怎麼糊里糊涂的輸大發了！現在這些人不讓我走，打了又打，還不給吃喝，他們說要是再沒人來贖我，就要把我弄殘廢。」
張衛東冷冷地說︰「殘廢了也好，省得禍害別人。」
他正想掛電話，大虎的叫聲又傳來了︰「東子！他們會剁我的手指，真的會！我以後都彈不了琴，那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東子，你救救我！」
「媽的！」張衛東用力捶了方向盤一下。
大虎自作孽，根本不值得同情，可是讓他動搖的，是那一份對音樂的執著。
張衛東也是如此，如果沒有音樂，他甚至不知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跟大虎從小就認識了，放假就膩在一起玩音樂，因為都沒有機會接受專業訓練，完全靠自己苦練和模索，能完整彈出一首曲子來，就已經高興得又蹦又跳。他們都長大了以後，即便落魄、即便辛酸、即便無奈……可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
若真的失去了音樂，他的靈魂會死，大虎也會。
張衛東感同身受，所以沒辦法置之不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電話問︰「你欠了多少錢？」
當他听到大虎吞吞吐吐報上的數目時，情緒開始失控了，破口大罵︰「三十萬！我日你大爺！我去哪里弄三十萬？我會下金蛋還是會印鈔票？你這該死的王八蛋！」
過了一陣子，電話听筒傳來挨打的聲音，以及大虎的慘叫。
然後，通話被切斷了。
張衛東把手機一摔，罵句粗話，托住了自己的額頭。
上次給大虎的十萬塊錢，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了，他還要負擔嬸嬸高昂的療養費，三十萬，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他沒有買股票，沒有買基金，沒有房產，沒有任何固定資產，一分錢能逼死英雄漢，何況是好幾十萬！
那眼睜睜看著大虎出事？張衛東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去找蕭君故，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再次開動了汽車，上路，掉頭。
對于張衛東會來找自己借錢，蕭君故感到非常意外。
他坐在辦公桌前，轉動著手里的鋼筆，嘴角微翹，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而張衛東坐在對面，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腿，覺得很難堪。他不知道蕭君故會不會答應，畢竟有的時候，這個人太難捉模了，如果對方提一些過份的條件，他不會應承，他為大虎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了。
蕭君故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並不急于回答，而是問︰「你來找我，是為了幫大虎吧？」
他果然知道大虎的事，張衛東點頭︰「是。」
蕭君故又問︰「吃過午飯了嗎？」
張衛東垂著腦袋，不吭聲。
「還沒吃對吧，想吃什麼？我叫秘書去食堂買上來……」
張衛東不想跟他繞圈子，打斷他直言︰「借不借，給句明白話。」
「不借，我們之間用不著借來借去的。」蕭君故拿出支票本，拔掉鋼筆蓋，邊寫邊說︰「既然都來了，本來想叫你一起吃午飯，算了，估計你現在也沒胃口。」
張衛東遞過他遞來的支票，看了一眼，認真說︰「我會盡快還你。」
蕭君故知道他听不進自己的話，聳聳肩膀，不再嗦。
張衛東把支票放入皮夾里，收好，起身離開辦公室。
蕭君故叫住他︰「我跟大虎很久沒見了，改天約出來，你也來，我們一起敘舊。」
張衛東口袋里還揣著對方的錢，只能答應。
他把支票存入了那些人指定的賬戶，過不了多久，大虎就能重見天日了。
張衛東把車開到了龍蛇混雜的城中村，在駕駛座上吸了兩根煙，便看見大虎一瘸一拐越過街道，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他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直接把大虎給推了進去，然後粗魯地把人翻來翻去，弄得大虎嗷嗷直叫。
張衛東檢查完畢，揚手扇到大虎的腦門上︰「他們怎麼不打殘你這個混蛋！」
大虎雖然沒有缺胳膊少腿，但確實被打得挺慘的，張衛東見他揉著肚子，可憐又可恨的模樣，頓時連罵他的興致都沒有。他回到前座上，啟動了汽車引擎︰「雖然沒有見紅，還是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比較好。」
「不用了。」大虎忍著疼痛說︰「老麻煩你，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沒什麼事，你送我回去吧。」
張衛東轉過頭問︰「真沒事？」
「沒事！又不是沒有挨過打，哪有那麼嬌貴啊，抹點紅花油又是一條好漢。」
張衛東見他雖然臉青鼻腫，但精神還算不錯，也就不再堅持了。
大虎就住在城中村的一棟舊樓房里，張衛東把他架在肩膀上，慢吞吞地爬上了五樓，一進門，立刻就傻眼了。真不知道大虎有多久沒有收拾屋子了，到處都是雜物，連下腳的地方也找不著，貨真價實的豬窩狗窩。
大虎把沙發上的衣服鞋襪撥到地板，空出位置來，訕笑一聲︰「嘿，你隨便坐。」
張衛東坐了下來，沒好氣地說︰「上次十萬，是看在我們的情分上，這次，是看在你手指的份上，再沒有下次了。別說我真的拿不出錢來，我就是家財萬貫，寧願拿去做善事，也省得浪費在你身上。」
大虎連忙認錯，又問︰「這些錢你從哪里弄來的？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張衛東輕描淡寫︰「找個熟人借的，人家不缺錢。」
他又到樓下買了兩份快餐，跟大虎一人捧著一個飯盒，吃飽了以後，把櫥櫃里的藥油給找出來，把大虎前胸後背都搓了一遍，然後足足洗了十多分鐘手。眼見已經雨過天晴了，張衛東一邊擦手，一邊撂下狠話︰「你再去賭錢，千萬別讓我知道，除非你想跟我絕交。」
「我真的不敢了，我是一時受了刺激，腦袋糊涂了。」大虎說。
張衛東順手拿起擱在電視櫃上的相冊，看到了一家三口的照片，大虎的媳婦看上去是挺順眼的姑娘，兒子也精明可愛，虎頭虎腦。他再往後翻，是一些早年的相片，多數都是合照，有他自己，有蕭君故，也有小虎。
看著那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面孔，張衛東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物是人非。
他匆匆掃了幾眼，便把相冊合上︰「想法子把你媳婦哄回來，以後好好過日子。」
大虎點點頭︰「我知道了。」
張衛東從來不是個婆媽的人，他放下相冊，起身，離開了這間兩室一廳的出租屋。
他剛把門關上一會兒，大虎掏出手機來，打給那些在賭場放高利貸的人。
「喂，錢都取出來了嗎？在哪里？好，我馬上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