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觀眾又開始鬧騰起來了，有人拍桌子，有人干脆直接用骰鐘敲打桌子，生硬的中文里夾帶著英語， 里啪啦說個不停。本來只是單純在喝酒的客人也被帶動了，跟著湊熱鬧，簡直像在派對上大玩大鬧。
張衛東很生氣，台下那些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群牛鬼蛇神，既然如此，還客氣什麼！
若鎮不住他們，他張衛東三個字倒過來寫！
「把舞台借我一下。」張衛東對歌手說。
他用力把大虎往後推，看了看台上其余的兩位樂手，表情嚴肅，聲音洪亮︰「加州旅館。」
大虎一愣，隨即扶正了胸口的貝斯，舉高手喊︰「兄弟們，干活了！」
張衛東抬手指向台下，指尖橫向劃過，對準話筒吼︰「叫你們閉嘴，听不懂人話嗎？」
場子一靜下來，音樂立即響起。
《加州旅館》是七十年代末經典的搖滾歌曲，至今仍廣為傳唱，有數不清的人們耳熟能詳。張衛東之所以選這首歌，就是因為它夠經典，搖滾樂的入門曲目，樂手們即使不記得全部的調子，也會記得個大概。
大虎一邊彈奏，一邊在心里替張衛東捏了把汗。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因為它深入人心，不可超越，但在這種水深火熱的時候，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前奏響起來了，張衛東棟在麥架前，一手握實了欄桿，手指跟著旋律輕打節拍。
時間仿佛倒回了兩三年前，他一間酒吧接一間酒吧的趕場，這種場合對他來說毫無壓力，方才躁動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連呼吸也平穩悠長。張衛東不再看向台下，沉溺在音律的世界里，簡直像入了魔——踏上了舞台，他從不低頭，只有別人仰望他。
可是現在台下的觀眾反應消極，或者等著看笑話，或者背過身去，繼續劃拳喝酒。
掐準節奏，張衛東深吸口氣，閉上眼楮唱了起來。
張衛東確實有一把好嗓子，如果連這點資本都沒有，他也不會追求音樂。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樂手們都放下了心頭大石——張衛東的嗓音低沉、渾厚、滄桑，又極具爆發力，像一壇歲月的釀造陳年的老酒，天生就適合唱搖滾樂。
但是單靠嗓音和歌唱技巧，只能討好觀眾，不足以打動觀眾。此時酒吧里除了音樂和歌聲，再無其他的雜音，酒保早已停下手頭的工作，和客人們一起望著舞台。比起一場助興的表演，這更像是一場小型的個人音樂會。
因為張衛東的歌聲中帶有畫面感，鮮明並強烈，讓人無法置身事外的漠視。
他唱出了一個流浪者的憂傷和迷惘——投入他的歌聲中，仿佛親身來到了黑夜荒涼的沙漠公路上，看到了一絲微弱的燈光，听到了遠處教堂的鐘聲。有人站在門前接待，不知里面會是地獄或是天堂。
從走廊深處傳來聲音，他們說，歡迎來加州旅館……
張衛東唱得並不比原唱好很多，但是有獨樹一幟的風格和味道。
他唱完以後，台下依舊安靜，直到音樂也停了，密集的掌聲才響起來。
張衛東摘掉話筒，仰頭對著上空，用國語鏗鏘有力地喊︰「我是中國人！我愛搖滾！」
大虎很有默契的一掃琴弦，鼓手也一陣猛敲猛打，把演奏的氣氛推向高/潮。
觀眾又開始起哄了，沸騰地叫嚷著︰「來一曲，再唱一曲。」
反應好得出奇，連樂手們都驚訝了。
張衛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場面迅速安靜下來以後，他卻什麼也沒說，轉身，把話筒往大虎手里一塞，直接就跳下了舞台——他不是上台表演的，他是上來告訴這些家伙，別他媽的小看中國人！
見他真的一點面子也不給，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住了，就那麼看著他走向酒吧門口。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張衛東的胳膊，張衛東回頭，正是剛才帶頭喧嘩的胖子。
胖子用蹩腳的中文說︰「哥們，你真棒。」
張衛東字正腔圓地回答他︰「死胖子，你有口臭。」
夜已深了。
凌晨三點半，酒吧街的霓虹依然璀璨，但人聲和噪音已沉寂下來。
大虎背著琴盒，裹著米白色的圍巾，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夾著香煙。他站在寒風蕭蕭的街邊，不急不緩的吞吐著煙霧，片刻後，用鞋底碾滅了煙頭，走向對街的便利店，推門而入。
張衛東坐在便利店角落的小圓桌旁，面前有一桶泡面，一份咖喱魚蛋，一罐青島啤酒，他拿著塑料叉子，吃得津津有味。見到有人走近，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從後背的冰箱里拿出啤酒，放在桌上。
大虎坐了下來，把琴盒擱在自己的大腿，篤定地說︰「東子，你一定會紅。」
張衛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默不出聲地吃泡面。
「真的，我是說真的！」大虎搓了一把臉，激動難抑︰「你是第一次在酒吧登台，觀眾從來沒見過你，也沒有听過你唱歌，可是他們完全被你吸引住了，自己跟著節奏打起拍子。太不可思議了，你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張衛東捧起塑膠桶喝了一口湯，才問︰「你不餓嗎？」
大虎被他打敗了，沒好氣地說︰「我正夸你呢，你能不能給點像樣的反應？」
「用不著你夸，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好吧，可是我還是要再說一句，你太牛逼了，不只是舞台，連整個場子都被你控制了！我很久都沒試過那麼嗨了，真他媽地想拆了舞台！」大虎意猶未盡地感嘆著。
張衛東吃飽喝足以後，叼了一根煙在嘴上，自說自話︰「當時如果小虎也在就好了。」
大虎一愣，低聲答︰「是啊，如果他還活著，我們就實現了當年的願望，一起同台表演。」
他看著張衛東，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了個話題︰「這些年，你過得不容易吧？」
張衛東淡淡地答︰「還好。」
大虎點點頭，打開罐裝啤酒喝了一口，不再追問。
他從張衛東的歌聲里，听出了許多端倪。
比起十年前的青澀輕狂，現在的張衛東，無論是人還是表演方式，都老練了太多——他的每句歌聲里，都帶有深沉的領悟和滄桑，其中最能觸動自己的，是那一股掙扎和壓抑的矛盾情緒。
大虎模出煙盒來，打開，掏出一根細長的大麻遞過去︰「喏，來一支，慶祝我們同台演出。」
張衛東搖頭︰「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靠，當年是誰教我吸大麻的？」大虎點燃了大麻，狠吸一口，又說︰「東子，你千萬別放棄。我給很多職業歌手當過伴奏，你一點也不比他們差，以後紅了要記得提攜我，哈哈！」
張衛東跟著笑了一聲，心里有點苦，裝作滿不在乎地答︰「好說，紅不起來你也別嫌棄我」
他告別大虎，攔了一輛計程車，穿越半個廣州城，從魚龍混雜的酒吧街回到高尚住宅區。
張衛東就住在這片所謂富人小區的某一個高層單位，房子面積不大，坐南朝北，景觀開陽遼闊。他搬進這里已經兩年了，從來沒有一種家的感覺，在張衛東看來，這間房子不過是某人分配給他的「員工宿舍」。
進門開了燈，換好毛絨拖鞋，張衛東走入客廳，看到了靠在沙發椅上的男人。
他愣了愣，決定忽視對方，因為他已經很疲倦了，實在提不起力氣應付蕭君故。
張衛東自顧自地進入臥室，然後走到浴室里刷牙洗臉，沐浴更衣，等他再出來時，蕭君故仍坐在客廳里，只是換了個姿勢，手里多了一支煙。不知是光線的影響還是錯覺，此刻張衛東看上去，覺得對方的眼楮深不可測，一眼看不到底。
兩人默默無聲的對視片刻，蕭君故率先開口。
「吃過宵夜了嗎？」見他不回答，蕭君故站起來，拎起西裝外套說︰「你早點休息，晚安。」
張衛東眼睜睜地看著他開門、離去，不由皺了一下眉頭。
蕭君故的行為表現不正常，竟然沒有責怪他失蹤，也沒有盤問他去了哪里，太不正常了。
雖然如此，但張衛東並沒有在意，他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把精力浪費在蕭君故身上。
出乎意料的，張衛東睡了個好覺，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沒有任何人打電話催他工作。
張衛東壓根就不知道，公司里已是滿城風雨。
他在酒吧登台的整個過程，被人用手機拍了下來，並且傳到了網上，點擊量高得驚人。視頻拍得很清晰，從張衛東上台開始，說的每句話，唱的每句歌，都一清二楚的記錄了下來，甚至被網友轉載到了各大視頻網站。
在短短不到兩天時間里，視頻的點擊量由上百萬到幾十萬不等。
網友的留言更是鋪天蓋地，都稱贊張衛東好樣的，為中國人爭了一口氣。
可是如此一來，張衛東違犯合約，擅自登台表演的事也就曝光了。
公司里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甚至開始打起賭來，賭蕭君故是包庇他，還是會嚴懲他。
張衛東也听到了一些言論，心里很不是滋味。
根本沒人關注他的表演，而是把焦點放在緋聞上，拜蕭君故所賜，他還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而張衛東不怕付出，只怕有勁沒有地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