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瀾長舒一口氣,心里暗自慶幸。這些日子她捱得真的很辛苦。和從前相比,小皇帝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嫉妒偏執、傲慢、狂妄和唯我獨尊。
她當然不想和小皇帝有點兒什麼!可她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和他撕破臉。她的背後還有文哥兒,有珠姐兒,還有楊家,他是皇帝,他擁有無限的權力,這些人的性命全都捏在他的手心里。此種情形雨瀾一直以來都疲于應付,只能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在拒絕他和惹怒他之間尋求一種平衡。
雨瀾以為小皇帝這回可能是真開了竅,小皇帝和皇後琴瑟和鳴,也許就會慢慢把她淡忘了,如果真是這樣她簡直都要阿彌陀佛,感謝菩薩保佑了。
更何況,皇宮里美女如雲,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種誘惑?
現在這樣多好,各安其職,也許她全身而退出宮的日子就不遠了,想到這里不由得心情大好。
想到這里雨瀾就不由的看向自己的小月復。上一回珠兒一上身,她就感覺各種難受,這一回卻是完全不一樣。這個孩子乖得很,懷孕五個多月了,她的妊娠反應一直微乎其微。
她和葉邑辰一直都想要一個兒子,她有一種預感,這個孩子一定就是個兒子。
乾清宮。
小韓子跪在葉敏昭的面前,葉敏昭臉色很難看地問道︰「你確定你沒有看錯,王妃听說了朕留宿坤寧宮的消息,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高興?」
小韓子期期艾艾的,「是,是的!奴才不敢欺瞞萬歲!」雨瀾何止是沒有不高興,她根本就是心情很high,差點兒敲鑼打鼓好嗎?陛下您未免對自己的魅力太過自信了!
倒是听說淑妃和宜妃這幾天一直心情很差,宮里時常有宮女太監觸了主子的霉頭而被拉出去打板子的。只是這些話小韓子不敢說出口。
葉敏昭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現在是越來越沒有耐心了,因為通過他的權勢和地位,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雨瀾,是唯一的例外!
大殿里氣壓低沉,這時候一個太監拿著一封密折進來交給了皇上。葉敏昭看了一眼,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了一行小楷,字體神駿飄逸,極有風骨︰襄陽府行軍參謀楊叩首拜上。
小皇帝看見信口的火漆完好無損,十分滿意,有些迫不及待地將信拆開。他十分看重楊承宗,不僅因為楊承宗表現出了超越年齡的穩重和處事才能,更重要的是楊承宗年紀和他相若,由他一手提拔,將來必能對他忠心耿耿,等一批年紀大的老臣卸任,他必能成為自己的肱骨之臣,輔佐自己開創極盛之世。
當然他對楊承宗這般看重,這般信心十足還有一條很微妙的原因,因為他是雨瀾的親弟弟。正所謂愛烏及屋是也。
也正是因為楊承宗有了這樣一層隱身的護身符,他才能在日後殘酷的政治斗爭中屢屢逃過一劫,雖然屢遭性情多疑的小皇帝的貶謫,最終還是能夠拜相入閣,成為一代名臣,楊家也因為有了他這一棵大樹,得以繁榮富貴數代之久。
小皇帝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承宗的密折。小皇帝給他的那封親筆詔書問他王行義勾結劉章的事情。承宗卻從王行義上一次的打仗的布置開始寫起,如何組織軍民,如何排兵布陣,如何組織進攻防守,條理清晰分明,楊承宗並沒有為王行義說一句好話,可是小皇帝一看這份密折,就知道王行義確實是干了不少實事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楊承宗說︰「劉章此人,能謀善斷,用兵謹慎,卻又長于起兵突襲,令人防不勝防,實乃不世出的名將也!」也就是說,王行義敗給這樣的人,是非戰之罪。
承宗話鋒一轉道,王將軍與劉章勾結的謠言微臣也有所耳聞,王將軍的努力三軍將士全都看在眼里,微臣身在前線對這種謠言實在都懶得辯駁,若是王行義真如謠言所說的那般和劉章有所勾結,蜀漢的大軍早就已經渡過長江了,皇上您還能在金鑾殿里踏踏實實地坐著嗎?
最後承宗總結道︰朝廷的邸報微臣一直有看,百官們對于王行義的指責,給他安的那些罪名,很多都是無稽之談,王行義將軍對江山社稷是有功之人,皇上不但不應該懲罰,反而應該好好獎賞他,王行義如今勢單力孤,一旦皇上伸出援手,拉他一把,那就如同雪中送炭,他一定感恩戴德,更加忠實地為皇上您賣命!
承宗在信的最後還說了一句非常莫名的話︰彈劾王將軍者,雖則雜亂無章,實則暗有聯系,此誠詭異也!
葉敏昭反反復復看完了楊承宗這份密折,東廠的消息、王行義自己上的陳述軍情的折子、陳嘉掌握的西廠的消息,再加上楊承宗這份密折,這麼多的消息來源一一印證,小皇帝心里終于有些譜了。
可以說,他多疑的性格,讓他不願意相信任何人,可是這里邊就算有人敢騙他,也絕不可能所有的人全都騙他,正因為他有這麼種不同的渠道獲得消息,別人才更加不敢騙他!
對于楊承宗的這句話,小皇帝也是極為重視的。其實他也早就對這件事有了疑惑,立刻就將這些日子以來百官們彈劾王行義的折子一份一份全都叫人找了出來,一一對照。他的心里慢慢更加有譜了。所有彈劾王行義的人,基本都和丁閣老有著某種聯系,要麼是丁閣老的門生,要麼是丁閣老曾經的部屬。
現在圍繞著丁閣老這個內閣首輔,已經漸漸形成了一個勢力集團,小皇帝是一個極度敏感的人,權力也是極強,這已經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知道歸知道,他卻不願意說破,他和丁閣老正處在合作的蜜月期,丁閣老需要借助他的皇權鞏固自己首輔的位置,他也需要借助丁閣老來幫助他整肅葉邑辰的勢力。
還有一個隱秘的想法藏在他的心里,誰都不知道。現在丁閣老是風光無限,可他整了這麼多人,抄家的,砍頭的,滅族的,多少怨氣極為一身,而他這個皇帝卻只是隱身幕後。到了某一時刻,他只要把丁閣老推出去,他一人的死就能平息所有人的怒氣,到時候他不但毫發無損,而且還能夠收攏人心。
如今丁閣老已經把攝政王一系的人得罪狠了。因為害怕整肅大人太多,引來軍隊的大動亂,小皇帝一開始就把整肅的範圍限制在了正三品以上,可以說葉邑辰的支持者在中下層軍官中還有很多,而攝政王一系現在碩果僅存的大將,就是王行義了,他寄托了多少人的希望于一身,一旦王行義取得了針對蜀漢的勝利,到時候他聲望如日中天,丁閣老能拿他怎麼樣?誰敢保證王行義不會挾威對付丁閣老?
丁閣老自然不會放任攝政王一系的漏網之魚建功立業,所以發動門生故舊借機彈劾王行義,甚至派人故意散播不利于他的謠言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靠著楊承宗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小皇帝已經基本把這件事情抽絲剝繭還原了出來。他的心頭豁然開朗,對于楊承宗的見識更是深感詫異。他能夠想到這些是因為他掌握了最多最完整的信息,楊承宗能夠在百忙之余這麼準確地猜到幕後黑手,這份聰敏豁達,真是可畏可怖!
到了此時,他的心里其實已經有了處理此事的月復案。對于丁閣老和王行義之間的齟齬,他是樂見其成的,他當上皇帝之後,太後教給他的第一招就是兩個字︰平衡!下面的臣子全都團結的鐵板一塊,他這個皇帝才不好當!
如今他只需要在兩人之間,哪個弱了幫扶一把,然後安心做一個裁判員就行了。運動員們斗得越厲害,就越需要自己這個裁判員,自己的位置也就做的更穩當。
出于謹慎使然,他還是想問一問雨瀾。楊承宗畢竟是她的親弟弟。也有些日子沒有看到雨瀾了。
「擺架養性齋!」
養性齋里。
「藥已經煎好了,王妃您趁熱喝了吧!」宮女端了湯藥進來,恭敬地對雨瀾說道。這幾天小皇帝沒來打擾,雨瀾著實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龔太醫自從上次以後,被皇帝任命成為雨瀾的主治太醫,隔一天就來給她把一次脈。一個保胎的藥方子已經變了好幾變。
「放在那兒吧!我一會兒再喝!」這麼些天了,每一次王妃都不肯正兒八經地喝藥,那個宮女早都習慣了。放在桌子上又行了一禮就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雙喜和臘梅兩人,雨瀾吩咐道︰「把那藥端過來給我!」
雙喜將藥端了來交到雨瀾的手上,雨瀾仔細聞著藥湯的味道,仔細辨認里面都加了什麼東西。這些年來她在王府里閑來無事,跟著白大夫斷斷續續學了一些醫術。開方子看病她還做不到,但是卻能分辨出這一碗藥里到底放了什麼,她聞了半天,又用銀匙攪了攪藥湯,仔細分辨,最後才松了一口氣。
貌似,小皇帝並沒有叫人在藥里添加什麼作料!這應該是一碗保胎的藥。
可是,她還是嘆了一口氣,「還是拿去倒在花盆里吧!」
「是!」臘梅十分听話地將那一碗藥倒在一個蘭花盆里。要是葉敏昭知道自己拿最好的藥材熬出來的藥湯一直得到的這個待遇不知道他會做何表情!
「扶我出去走走吧!」隨著身子日漸沉重,雨瀾越發地無法在這個小房子里呆的下去了。
臘梅和雙喜就扶著她在養性齋的院子里散步。時值五月,院子里的幾株石榴花開得正好,打眼望過去一片燦若艷霞,絢麗已極。雨瀾放慢了腳步,望著火紅的石榴花微微出神。晉王府里也是栽了不少石榴樹的,雖然葉邑辰從來不吃——嫌麻煩,可賞花賞果卻也是一種雅致,何況石榴還有富貴吉祥多子多福的寓意。
多子多福也是王爺的心願吧,雨瀾伸手模了模微微隆起的小月復,為了這個孩子,她必須堅強下去。
葉敏昭恰在這個時候帶著太監到了養性齋。雨瀾帶著兩個丫鬟過來給他見禮。葉敏昭擺擺手,「快起來吧!」上次那件事之後,他這還是第一次來見雨瀾,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看見雨瀾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他的心里又一陣不舒服。
沉默了片刻他才說話︰「你的身子還好吧?」不管他的心機有多深沉,對著雨瀾他的關心還是發自肺腑的。
「托陛下的福,臣妾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身子重,以後見了朕,就不要再給朕行禮了。」
「謝陛下恩典!」
「行了,也別謝來謝去的了,你們扶著你家主子在那里坐坐!」養性齋里除了石榴樹,還有宜家葡萄,葡萄架子下面有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很有幾分意趣,葉敏昭就叫丫鬟們扶著雨瀾在石桌旁坐下。他也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
葉敏昭開門見山地問道︰「朕有件事想要問問你!」
雨瀾微微有些詫異︰「皇上請說,只是臣妾是個婦道人家,見識有限……」
葉敏昭擺擺手,把她謙虛的話堵了回去,「你不必過謙。你的聰明才智,別人不知道,朕還是知道的。」想當年雨瀾作的詩可是幫他把尚書房的師傅都給鎮住了。
雨瀾有些汗顏,「皇上想問什麼?」
「朕想問問你,你的弟弟楊承宗,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雨瀾更是詫異。皇上干嘛問她這個。他派了承宗去前線這件事,雨瀾是知道的,一听這話不由有些著急,「可是三弟弟出事了!」
葉敏昭道︰「他好好的,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叫他去送死的,這一點你盡可放心。」
有了他的保證,雨瀾心里多少放心了一點兒。她想了想道︰「我與三弟弟一起長大,若說他這個人怎麼樣,不是因為他是我弟弟我才夸他,我有八字的評語給他︰大器晚成,堪當大任!」
葉敏昭將這八個字反反復復咀嚼了半天,他性格多疑,對雨瀾卻是例外的信任,這時候已經是面露歡喜。「好!朕就盼著他能像你一樣聰明,將來也能幫朕建功立業!」
當天晚上坤寧宮里沈皇後一直等到交更十分,還沒有吃飯,碧桃勸道︰「娘娘您先吃一點兒吧!看這個樣子,皇上今天是不會來了!」
沈皇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皇上,是不是又去了養性齋!」好不容易皇上正常了幾日,這幾天她和皇上之間相處的十分愉快,怎麼忽然之間他又故態復萌,跑到養性齋去了。
「是的!」碧桃低下了頭,恨恨地回答。
「本宮原來以為皇上已經回心轉意,難道是本宮會錯了意嗎?」沈皇後喃喃地道。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皇上已經回了乾清宮,並且親手寫下一封聖旨,在聖旨中他力排眾議,繼續留下王行義任三軍統帥,命令兵部和內閣全力配合,做好後勤補給的工作。
既然用不到沈老公爺了,接來下的一個多月,他又是絕足不去皇後的坤寧宮。皇後甚至不知道她哪里惹的皇上不高興了。宮里對于小皇帝的喜怒無常,則更是敬畏無奈。
差不多同一時間,沿江和大楚軍隊對峙的劉章卻接到蜀地境內的緊急軍情,大戰正在一觸即發的時候,他卻要匆匆趕返蜀漢,將十萬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他信任的宗室劉越指揮。
劉越十分不理解︰「那位王爺的死活就那麼重要,值得陛下放棄即刻渡江的打算,親自回去主持抓捕他?」
劉章說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葉邑辰的厲害!這個人天生就是為了戰爭而生的,朕在國境內布下天羅地網,搜索了數月也沒能把找出來,如今得到消息他正向著貴州的方向逃去,一旦讓他收攏了貴州的兵將,那時候我們月復背受敵,可就麻煩了!」
劉越一直崇仰的人是劉章,總覺得大楚對于那位王爺的宣傳有些言過其實,「這個人,真的就那麼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