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統領!」
「樓大人……」
四周亂哄哄的聲音,時遠時近。
掌中的那只握著斷簪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來人!」威嚴沉重的聲音斷然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感覺到樓昕的手一僵,終是掙開了我的手,隱忍著。
祁玄英接道︰「……宣御醫,即刻為夏侯統領診治,並暫時將之軟禁于末荀宮,直待……查明事實真相,再做定奪。」
「你……」引鳳太後一梗,竟是頓時惱火了起來,「祁玄英,你難道真打算為了這麼一個孽障而葬送了自己嗎!」
後者冷眼看她,並不多言。
反而裴焉上前一步,難得厲聲道︰「引鳳太後請慎言,莫要藐視皇威!」
她毫不退卻,依舊憤然盯著祁玄英,眼神凌厲十分。
「你會後悔的!」
「……」
面色猙獰。「你一定會後悔的!後悔自己的婦人之仁將自己害死,甚至整個皇朝都為此覆滅!」
祁玄英眸色冷淡無比。「引鳳太後,你未免太過放肆了,朕的決定不需要你來質疑,樓三小姐是否被屈打成招,這件事與你月兌不了干系,即便如你所言夏侯瀲才是薩卡族人,你逼死樓瑾蘭之妹也是有目共睹,樓家堡一為皇親國戚,二出巾幗女將,三出朝廷命官,于情于理,朕也無法不治你的罪!」
她一滯,竟惱羞成怒。「祁玄英——!你已盲目至此!夏侯瀲與樓棲然分明是暗中勾結同流合污,我為你……為這天佑王朝——」
「引鳳太後!還請不要含血噴人!」話未說完便被打斷,樓昕赤紅了雙眼,隱約可見眼角略有水光,「我樓家堡世代為武學後裔,偏居山谷,人人自得其樂不事權貴,朝野國事豈能涉足,若非皇命當前皇恩浩蕩,又何來蘭妃入宮臣下為官,何來樓棲然遠至皇宮一行!」
若非皇命當前皇恩浩蕩,樓家堡又豈會與沾染權貴,已至如斯地步。
如今,卻反被污蔑一句同流合污,與國敵為伍。
這權貴之名如此嗜血噬骨!
引鳳太後長袖一甩,惡狠狠道︰「樓棲然包庇薩卡余孽本就是事實!是你!祁玄英,你明明知道一切,卻一直听之任之!……她不會感激你放了她的!等到她羽翼豐滿,她和其他的薩卡余黨便會殺你報仇,奪走這天佑皇朝!你到底明不明白!」
耳邊一直鬧哄哄的,什麼也听不到,世界仿佛離我越來越遠,只遺落一片紅色,可樓棲然的身影還是那麼清晰,清晰到離我越來越近。
他們在說什麼?……什麼殺?什麼報仇……
啊……是了,是要殺我報仇,對……
因為我害死了樓棲然。
因為我是薩卡王子,她曾經說過要揪出我的真面目,將我繩之以法,可是當我真的以真面目見她,她卻為我替身而死。
「莫要口不擇言了,引鳳太後……祁氏的皇朝,朕自會負起責任,無需多言,來人,押送引鳳太後回宮!」
祁玄英揮手,一旁的幾名侍衛作勢要上前。
「祁玄英,你!你敢!」
「……朕敢不敢,就用事實來說話吧。」
「——你!」
侍衛本有些躊躇不定,卻見吾皇冷冽平靜的威嚴不動如山,當下也不再猶豫,便要將之扣押住。
引鳳太後眼瞳中充斥著滿滿的恨意,眼見侍衛就要踫到自己,竟忽然忿然反手握住其中一名侍衛腰間的劍,「鏘——」一聲拔出。
我還處在恍恍惚惚之間,只感覺身體被猛地拽了起來,一把利劍的冰冷緊緊貼住了喉嚨處。
思緒還是放空著,無法反應,無法動彈……無法意識。
周圍亂作一團。夾雜著許許多多的驚呼聲。
「引鳳太後,你!你要做什麼!快把劍放下!」裴焉的身影由遠而近。
「引鳳太後……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祁玄英陰寒道。
「別過來!」耳側很近的距離的嘶吼聲,一只手由身後環住我的肩膀緊緊扣抓著,引鳳太後忽然失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祁玄英!你又何必再盲目而行,這樣何其累人,真相?真相便是你自覺對薩卡王妃有所虧欠,才一直對那個女人的孩子如此上心!」
原本著急的群臣此時因為這段話而緘默下來,有些訝然。忽然牽扯出來的前朝薩卡王妃,竟然說吾王對之有愧,這究竟是……
只是……有愧卻也是事實……
「哈哈哈哈哈哈,不錯,這樣太累了,哈哈哈哈,為何不將真相說出來,你既然恨,為何不治我的罪,為何還要讓我當這個太後,是憐憫我還是諷刺我?哈哈哈哈哈哈,憑什麼,你不是殺人不眨眼嗎,明明沾染了那麼多人的血,還要一臉道貌岸然,為何不殺我!」
祁玄英的臉色難看十分,不自覺竟咬緊了下唇,隱藏在袖袍之下的雙手攥緊著,指骨發白。
我依舊一臉空茫。視線沒有焦距,徒有血色自眼間翻涌滑下。
「我恨你……祁玄英,我恨你!都是因為你……害我顏面盡失!你們這些所謂臣子奴侍,表面上對我恭敬有加,其實心里都對我不屑,都在嘲諷我不知廉恥,勾引先帝在前,謀取後位在後!」她的歇斯底里,字字珠璣,震耳欲聾,在場一干權臣皆啞然失聲。
「哈哈哈哈哈,皇恩浩蕩,樓大人所言極是,果真是皇恩浩蕩……我薛凌瀟自小被告之天生為皇家子嗣的妃子,將門之後何其顯赫,卻在與當朝太子成婚之前先被醉酒的皇帝佔有了身子!……哈哈哈哈哈哈,未過門的媳婦跟公公,哈哈哈哈哈哈……我落得如此田地,誰又為我開月兌過,反被蓋了這種勾引先帝的污名,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皇宮,當真可笑,哈哈哈哈哈!」
周圍再一次混亂了。亂哄哄地驚愕聲。「什麼?!」「當年……是先帝……」「這……」
裴焉、樓昕和祁玄英看著眼前笑到幾乎月兌力的女子,眸中皆是一片隱晦。
引鳳太後原本是當年還是太子的祁玄英的正妃,而後來卻成為帝後,這幾乎是皇宮最大的忌諱,卻不曾想竟然又是另有隱情……
看著眼前容貌美艷然而年輕的女子,滿眼的血意,和一身緋衣,仿佛又是一個天大的諷刺……或者說,又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滿心歡喜待嫁的心情,偷偷潛入皇宮偷看人人稱頌的夫婿的風姿,換來如此宛如墮入地獄深淵的突變,若不是如此,怎會在後來蒙蔽了內心。
「祁玄英!你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你又怎會知道,我當年是如何受盡折磨,你們祁氏皇朝又如何對得起我!」
笑道最後的無力,又變成淚水肆流,滿腔的恨意不論如何都發泄不出,幾年來所承受的心殤,根本無法恢復,反而肆虐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