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枕石•執（二）
清歡出生那年的羯鼓節，喝過羅莫的米酒後，丫頭難得地吃了幾塊桂花餈粑，然後便伏在我懷里半晌都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麼，我擔心她會氣滯積食，便帶她到寨子里隨意走走。
那一晚，烏雲遮月，夜風輕寒，長草間不時傳來蟪蛄唧唧、蛩聲韻切。
她拉著我的手心事重重地走了一路，直至回房，我熾熱的掌心里，她的指尖仍是沁涼如初。
遠處寨子里 啪的鞭炮聲依然響個不停，族里的青年男女還在敲擊著山桑木的羯鼓，吹著蘆笙，對歌跳舞。
似近還遠的歡聲里，靜夜沉沉。
她倚在門邊定定地看著我，一眼不眨，仿佛瞬目之間我便要消失一般。
屋內的燭影暈黃了門前的一角夜色，有微微的光映亮了族人贈她的銀冠，那百鳥朝鳳的翹翅忽明忽暗地閃著，她翕動著雙唇，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時間靜靜地流逝，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終于我撫上她瘦削的肩頭，輕聲道︰「去睡吧。」
她垂下眼睫，咬了咬唇角，須臾，點了點頭。
我退後一步，隨後門緩緩關闔，燭光漸成一道，一線，終至不見。
漆黑的夜色頓如潮水般將我吞噬，耳邊山風嗚咽，鳳凰木的葉子沙沙作響，我知道丫頭背靠著門扉並沒有離開，良久，腳步聲從門邊響起，很輕、很慢，漸至不聞。
所以，丫頭常說我是她的夫君，雖然有時我也會恍惚覺得那是真的，但我不過是她掛名的丈夫罷了，這並非她不肯，而是我不願，因為，如果她不是心甘情願地嫁給我，那麼交付身體又何必？難道我風枕石**一生，還找不到一個暖床的女人嗎？
我想，即使她現在不愛我，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愛上我，因為在羅莫，只有我和她……
然而，我錯了……有些事，一轉身，也許就是漫長的一生。
時光漸冉，流年似水，那些明澈的、黯淡的，歡欣的、悲戚的，怡然的、壓抑的……都仿佛畫壁上漫漶的朱砂與石綠，早已是徒增青苔而已，可是三年光陰逝去，我愛的女人竟從來都沒有放下那個傷他至深的男人。
二月二那天恰正是丫頭不方便的日子，我讓她留在家中休息，我則帶上清歡去寨子里看「龍祭」。
不意晚上我跟孩子回來時，竟看到她醉欹在桌旁，杯盞傾倒，里面的酒沿著她枯枝般的指尖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濺到她緗色的襦裙上。
一縷長發由鬢邊散落至胸前，她的面龐蒼白而淒涼，形容支離而憔悴，眉目間盡是化不開的哀傷。
醉夢中，她輕聲呢喃︰「明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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