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蘿歌先前就已經跟梨美殿約好一大早學畫,第二日她早早起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醉染和自己在殿里的院子睡了一夜。愨鵡曉
她草草地梳洗用了早膳之後,就頭也沒回地走了。
去到梨美殿那里時她人不在,一個臉帶滄桑的老嫗把她領進了殿里,沏茶備吃食地侍候上了。
花蘿歌隱約記得,這人是梨美殿的親信。
中途幾次,那老嫗一直盯著她,時不時地嘆了幾口氣,花蘿歌忍不住多瞧了那老嫗幾眼,她默默地打量了半天還是沒覺得自己見過這老嫗旄。
似乎發現自己的目光太過直白了,老嫗朝她笑笑,起身從殿里的廚房端出一道糖葫魚,外加一小鍋香噴噴的米飯,嘴上道。
「奴家差點忘了,梨美殿大人出門前就讓我等你來時給你端早膳,瞧我這破記性。」
花蘿歌先前就已經多少用過了,肚子不太餓簡單地吃了些就先在案幾上鋪好畫紙了,模了模滑膩的觸感,花蘿歌心里很滿意 。
她拿起毛筆蘸了點墨汁就在紙上輕輕描繪起來。
老嫗一直在一旁看著,許是跟著梨美殿耳濡目染,她看畫的本領很不一般,雖比不上梨美殿的眼,卻也能犀利地指出不足。
花蘿歌對此很高興,興致勃勃地拉著老嫗邊畫邊討論。
畫完一張畫像後,花蘿歌剛要收尾,卻發現老嫗的目光灼灼地盯在上面,臉上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是懷念,又似乎變成了哀痛和無奈。
她微愣,眯了眯美眸瞅向她,老嫗枯瘦的手指輕輕踫上畫上男子極美的丹鳳眼,再緩緩滑落在那張俊美散漫的面容上。
依稀間,她輕嘆了一聲。
「梨美殿大人也曾愛慕過一個男子,就與這畫上的人一樣相像……」
……
「還能有什麼,因為她不愛我阿爹。」
「因為我阿爹是她愛慕的人親口賜婚的對象,那人給她的東西向來很少,所以她一直那樣珍惜那人留給她的唯一一個東西。」
……
腦海里突然浮現起棗砂嬈當日嘲諷的話語,以及眼底隱忍的情感。
花蘿歌手上一抖,墨水汁滴在了案幾上。
回過神來,她望著畫像上的人,咧嘴笑得美眸都眯了起來︰「與我皇爹相像的定然是個很美的男子。」
老嫗笑了,老臉笑得皺成朵花,她眯了眯滄桑的老眼,嘆息道︰「奴家依稀記得,好多年前,梨美殿大人是個幸福的女人。」
「從梨美殿大人自小開始,我就從未見過她對哪個男子上心過,她這孩子嘴不甜人也清冷。
我那會日日都在為她愁,就怕她總這般脾性會被人欺負,好在有個人待她極好,且與她私定終身許下了婚事,然而,卻終究不是愛……
我曾經怪過那人那般不珍惜梨美殿大人,卻在後來棗磬大人出現後我才終于放下。
他告訴我︰老嫗,你問我為什麼偏偏愛她,我也不懂。
我只是比任何人知道,我看上她梨美殿在那人之前,我想娶她為妻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可我知道,她愛那個人吶……」
老嫗把棗砂嬈父親的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卻莫名透出股心酸。
她擦了擦老眼,笑道,「棗磬大人是個很溫柔的人,後來那人娶了心愛的女子之後,終于也滿懷愧疚地把梨美殿大人托付給了棗磬大人。
這樁婚事從頭到尾梨美殿大人都沉默得過分,後來棗磬大人仍然沒有等到梨美殿大人愛上他的一天……」她突然沒有說下去了,只是失神地呢喃著可惜,可惜了。
花蘿歌一時間有些失神。
不經意間抬起美眸的時候,她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梨美殿環胸靠在殿門邊,美眸沉靜,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听了。
她清清淡淡地勾起唇角︰「有什麼可惜的,我從來只覺得,他解月兌了。」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棗砂嬈的父親——棗磬。
花蘿歌抬起頭。
視線相撞。
她似笑非笑地支起身,美眸微微上挑地看向她,淡淡的話語卻是對老嫗說的。
她道︰「老嫗,以後都不要再說起以前的事了,所有人都在向前看,我亦然。」
和梨美殿畫畫到午膳時分,花蘿歌才急急忙忙地趕了回去。
醉染那會早早就靠在殿外等候她了,見到她來他眉梢微揚,抱著手臂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我還以為你忘了和我一起吃飯。」
花蘿歌當然沒有忘。
早上她出門前醉染就已經特意囑咐今日中午要回來用膳,她雖然一臉莫名其妙,卻也沒來得及問。
這個問題又被翻起來,花蘿歌不解道︰「今日什麼日子,怎麼偏偏要與我吃飯?」
往常她死賴著他一起吃午膳,醉染都會被催到氣笑了才抱著一堆公務邊用。
那架勢,十足十的大忙人,搞得後來花蘿歌再也不想跟他一起用膳了,尤其是邊吃飯的時候邊聞到濃重的墨水味。
那滋味,妙不可言。
醉染听到她的問話,顯然很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花蘿歌訥了︰「難道是你的生辰嗎,不對你不是沒有生辰這東西的,還是我們哪個紀念日?」
醉染不出聲,懶洋洋地瞅著她。
花蘿歌還在絞盡腦汁,她想了想,道︰「進妖鏡那日?」
「……」
「唔,你不要這樣子看我,我知道不是了,那就是你跳崖賺我傷感那日?」
「……」
「這也不是,難道還是出來魔界那日?」
醉染依舊沒有吭聲,只是眉越蹙越緊,花蘿歌撇嘴道︰「難道是我們蓋同一條被子那日,不對這有什麼好紀念……的。」
她的話突然頓住,因為醉染的臉色好看多了,桃花眼里染上了點點笑意,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難得好心情地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殿里,嘴上卻道。
「其實你都誤會了,就是我突然良心發現我總是因為公務繁忙不能陪你用午膳,對了,今晚我有話對你說。」
「什麼話?」花蘿歌嘴快地反問道。
醉染一本正經︰「不告訴你。」
「……」
直到用膳的時候,花蘿歌才發現殿里多了兩個客人。
事實上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跟玥妻嚶和花丞一起吃飯,以前的時候偶爾會因為醉染都在一起用膳。
埋頭大口咬了塊炸雞腿後,花蘿歌一臉羨慕地望向玥妻嚶,花丞無疑是個很居家的好男子,全程他給玥妻嚶布菜盛飯都不帶停頓的。
且在玥妻嚶盯著一個東西不動,花蘿歌也愣是不明白她皺什麼眉的時候,花丞很自然地就把她碗里的芹菜夾到自己碗里。
花蘿歌才恍然大悟,哦,玥妻嚶她不愛吃芹菜。
回過神來,她突然發現醉染只喝酒甚少用膳食,想了想,體貼地給他夾了只清蒸的帝王蟹,橙黃的蟹肉看得花蘿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扭頭看向醉染,道︰「你看我對你多好,夾了最大的一只。
本來我剛剛還在想不然放我碗里好了,讓你吃小的,大抵是我真是塊賢妻良母的料子,這樣體貼的把到筷子的肉給了你。」
醉染面無表情,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盯了她臉好半天,淡淡道。
「我看還是算了罷。」
眼角余光瞥到玥妻嚶和花丞那邊的溫情場景,花蘿歌深覺得醉染這人太不懂她的好心了︰「果然我覺得你不是一個好夫婿人選。」
醉染看了她一眼,手指輕輕摩挲著酒杯,緩緩吐了口氣道。
「事實上,你絕對不會是好妻子的人選,你動一動腦子想一想,每次我給你剔蟹黃的時候,我自己有踫過蟹嗎?」
花蘿歌想了想,然後驚呆了。
因為她愣是沒想起來醉染那時候吃了沒。
醉染顯然早就知道她的脾性,面無表情地補充道︰「我最討厭螃蟹。」
她感概了一聲︰「說實話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看上你什麼了,這樣沒有所謂夫妻默契的人吶……」
「夫妻默契是什麼?」
醉染瞥了她一眼,「我從沒見過沒成婚的兩人有這玩意。」
花蘿歌朝花丞那邊怒了努嘴︰「這邊不就有現成的嗎。」
听聞這句話,醉染微微眯了眼,盯了那頭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兩人好一會,才道︰「其實你願意像人家對尊上那樣對我,我是沒有意見的。」
「……我以為你會像如今對你女帝那樣對我,醉染不對,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醉染挑眉,低笑道︰「其實這也可以的,你親我一口,一切好商量。」
花蘿歌怒了,拍桌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醉染你這個庸俗的人!」
「你什麼時候被和尚耳濡目染了?」
這頭吵得分毫不讓。
那頭花丞面色不改地喂玥妻嚶喝湯,怕她嗆著輕輕吹涼了,玥妻嚶只喝了一口就道︰「這豬肚湯好辣,還沒你做的牛肉煲好入口。」
花丞瞥了她一眼︰「其實你不應該說這句話的,它和我做的牛肉煲沒有對比性。」
玥妻嚶沉默地撥拉著小碗里的米飯。
——她想,這大概就是自賣自夸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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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極,魂愛殿。
妖美的彩霞徐徐灑落進來,照在案幾上留下了余暉,凰惹處理公務的動作微滯,一雙漂亮的眸子縈繞上了迷離,盯著窗邊的小案幾許久都沒有說話。
依稀間。
他似乎又看到了往常有人坐在那里奮筆疾書,嘴上還嘀咕著再抄佛經她以後直接變成尼姑了……
回過神來,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喵桃蒂在他旁邊磨墨的動作頓住,她微微眯起美眸,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阿桃。」
似乎才察覺到身邊還有人,他突然轉頭看向她,神情淡淡,蹙眉道,「你來西極的次數太勤了,我覺得有些困擾。」
喵桃蒂抿著紅唇,自然道︰「我們現在都訂下婚約了,而且要是父皇察覺到我們太過疏離就不好了,你也知道現在凰司音在覬覦你的位置。」
言下之意就是。
他們親密是必須做給天帝看的,畢竟天界肯成為西極的強大後盾的前提就是婚事。
凰惹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他輕描淡寫道︰「但我希望你半夜不要總找理由到我殿里,我們是合作關系,我隱瞞你和喵茶子的事,你助我一臂之力。」
提到喵茶子的時候,喵桃蒂的臉色微微變了,許久後才垂下美眸道︰「其實我們在一起不是更好,若是比起那人的話……」
「可我為什麼要勉強自己?」他的聲音冷的下來,打斷她的話。
喵桃蒂倒也不吭聲了,只是盯了他好一會,才吐了口氣道︰「今日是她歷劫回歸的日子,可她到現在還沒來。」
她說著,在看向窗外的黃昏時,美眸里劃過一絲異樣。
其實她早就知道花蘿歌不會回來的,魔界現在正在籌備大婚的事,而即將成婚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他批字的動作微頓。
片刻後,他淡淡道︰「她會回來。」
喵桃蒂詫異地看著他,卻听到他的聲音陰沉下去,「她一定會回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回來。」
她忍不住道︰「其實她現在過得很好,她都快要大婚了你又何必還糾纏,你不是這樣的人凰惹,橫豎你們也不會在一起啊。
她愛慕上別人是遲早的事,魔界的醉染也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突然噎在了喉嚨里。
他臉色冷凝︰「除他以外,所有人我都可以容忍一段時間,只有他……只有醉染不行。」
喵桃蒂再也沒說話了,她抿了抿嘴,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還未踏出西極,就看到了一個生得極為漂亮的小女孩。
她蹲在樹下,身旁幾個天界侍女都尷尬地看著她,似乎一直在勸她回去。
喵桃蒂在看到她時,有一瞬間腦袋有些痛,她突然覺得,她這個人活得太失敗了。
尤其是,在喵茶子面前。
喵茶子的視線跟她相撞,冷冰冰的小臉一愣,然後哽咽地喊了她一聲阿姐,喵桃蒂早在她要撲到她身上的時候,一點面子都不給地後退了幾步。
她冷聲道︰「喵茶子你再這樣我這一輩子都不回天界了。」
聞言,喵茶子原本委屈可憐的表情都沒了,她就像是被觸到了逆鱗,突然發怒了。
「就算我再怎麼樣阿姐你還不是一樣要走,我已經听父皇說了在婚期到前你都會離開天界,阿姐你為什麼非要這樣,跟我在一起就讓你那麼討厭嗎——」
一旁喵茶子貼身的幾個天界侍女臉色都變了,上前就要捂住喵茶子的嘴巴,卻被她狠狠地甩開,比起她的激動大怒。
喵桃蒂平靜得多了。
她點點頭道︰「是啊,很討厭。」
喵茶子的眼眶一紅,強忍住哽咽道︰「你騙我!你要是真討厭我就不會怕父皇知道責罰我,阿姐我也可以啊,佛尊他又不喜歡你,可我愛你啊。」
幾個天界侍女見喵茶子完全忘了這里是什麼地方,個個心驚膽戰地查看周圍有沒有人路過,就怕被听到什麼不該听的。
她們剛放下心想勸喵茶子,卻在看到喵桃蒂始終一臉漠視,忍不住暗嘆了口氣。
說白了。
六公主喵茶子還未受重創害的只能維持孩童模樣前,整個天界誰不知道她好。
但也只有她們幾個照顧六公主多年的人心里清楚,六公主喵茶子那會殿里每一個女寵,哪個不是受大公主喵桃蒂多看了一眼的。
往常那會只要大公主喵桃蒂對哪個女的有了一點好態度,她就會在殿里勃然大怒,然後妒火中燒地把那些女子都留在自己身邊。
甚至是有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們在喵桃蒂面前失自尊……
「阿姐,阿姐你不要走……」喵茶子上前幾步,紅紅的眼眶里噙了濕漉漉的水汽,她抽抽噎噎地拉住喵桃蒂的手。
「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了,我當年就是看到天界那幫老頭子給你下藥,我怕你真的跟佛尊做了什麼我才會那樣做的。」
「等你身體養好了,我會讓父皇給你與位神尊許一門婚事,你還可以重新開始。」喵桃蒂盯著她好半天,許久才這樣出聲。
頓了頓,她道,「我是你阿姐,也只會是你阿姐。」
說罷,她轉身就走。
喵茶子在身後大吼︰「阿姐我都已經這樣低聲下氣了,你為什麼還要走?!我知錯了啊,我都已經知錯了,你上次離開了五十萬年。
如果不是父皇前兩年讓你和佛尊許下婚事你是不是根本就再也不回來,你這次又要去多久,十萬年夠不夠,還是三十萬年。
你難道又想離開個五十萬年,阿姐你怎麼可以總這樣對我啊——」
喵桃蒂的腳步停留了一瞬間。
而後她轉身,面無表情道︰「也沒有你想的那麼久,五萬年後大婚時我就會回來,還有,你往日怎麼任性胡鬧都行,但是唯獨這件事不行。」
沉默了下,她的聲音莫名有些異樣,「你是我勉強算得上疼愛的妹妹,我總是不願與你太過生分的,所以這樣齷蹉的事到此為止,喵茶子。」
喵茶子在她走後一直都沒有說話。
就在幾個天界侍女想扶她回去的時候,她突然爆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
幾個天界侍女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
她們個個都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看著她走歪路……現如今,都對她又是無奈又是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