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清冷的花街。睍蓴璩曉
現如今已經很晚了，蓮從出了廂房就沒有再進去過，所以砂很容易地就從廂房的窗子里出了這客棧。
事實上，她並沒有想逃跑的想法，她只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花街里。
晚間的花街並沒有白日里的繁華熱鬧，反倒是陰氣極重。
砂曾經听聞在很多年前，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混戰，死傷慘重塍。
那個時候天界的一位女尊上還一度走火入魔。
現如今，這里已經成為了繁榮至極的花街，絲毫沒有點過去發生過的血腥。
而那位傳聞中的女尊上，如今也成為了魔界女帝栗。
砂認得那位女尊上，事實上她在奈何橋上遇到蓮的凡人那一世，還沒有輪回為發髻妖前，便被那位女尊上救下過一命。
她听聞過那個女子的古怪，然而她卻與她想不一樣。
事到如今，砂還記得那上一世為凡人時，那位女尊上的腳邊都是一條條山賊的命，然而她卻在那漫天的血腥里，美得不可方物。
那雙犀利的美眸很妖嬈，仿佛會攝魂術，那時的她就是呆滯地望著她，望進那雙眼里的孤寂，她听到那位現為魔界女帝的女子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那年她十二歲。
她說完後，明顯看到那位女尊上笑了笑，一雙美眸仿佛會發亮。
她近乎低喃般道︰「那孩子大概也有十二了罷……」
那年是那位女尊上走火入魔的第十二年。
她孤身一人在外，與受傷的她呆在山上三天，直到她好了才離開。
世人都道她恐怖古怪，然而她遇到的人卻是那樣的寧靜。
明明舉止蛇蠍殘忍，但是那年的她卻清楚地看到了那雙美眸里的憂愁。
若有若無。
她想，大概是因為她口中的那個孩子。
後來，她在十四歲的時候病死在山中小屋，就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女尊上玥妻嚶。
……
回過神來，砂微微眯起了美眸，看向如今的花街。
這里和幾百年前根本沒有什麼變化，唯一變的只是人都不同了。
涼風微微吹佛過，她心尖一動，下意識地望向一個方向。
那里，就是幾百年蓮和她的小攤位置，旁邊就是那香膏妖的小攤位置。
然而現在已經成了一間餐樓了。
她微微眯起美眸看向那餐樓的名——棒子國辣泡菜餐樓。
很奇怪的名字。
她僅是看了一眼，便要回去客棧了，她想，蓮這會應該發現她不在了罷。
可能也不會找她，只會覺得她言而無信。
砂這般想，她卻在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一個人。
那女子就緩步在花街的小道上，像是要走進來看，涼風吹起她一襲美艷嫁衣的裙角，她看起來像是在想些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她。
直到她發現了她的存在。
仍然是那張鋒利的美顏，她眯了眯眼，看到她時像是有些詫異，然後低笑出聲︰「妖魂？」
砂不語，只是眼珠子微動，靜靜地看著玥妻嚶，她大概不記得她了。
然而，接下來她的話讓砂有些發愣——
「現如今，死後沒有直接元神散盡的妖已經是很少了，過去就曾听過有妖魂這類稀有東西的存在，今日一見倒是真的……」
玥妻嚶笑了笑，美眸里泛出淡淡的慵懶，她像是很累了，輕笑道，「我記得，你上一世為人時還沒有如今周身的刺，如今，找到你想懂得情愛滋味了嗎？」
听到她認出了她。
砂眼前的視線有些迷離。
她想起了上一世在山上小屋時，她還在養傷，玥妻嚶便說了她那一世命薄，再過兩年就是大限了。
然後她問她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直到如今，砂仍然記得當時她有些羞澀，卻是小聲而堅定地說她幫不了她的。
因為她想懂一回山下的夫妻常說的情愛滋味。
那時候的玥妻嚶愣了下，卻是道︰「情這種東西不要沾的好。」頓了頓，她低聲道，「一次都不要。」
然而，她還是想要。
所以現在她遇到了蓮，徹頭徹尾地懂得了情愛滋味。
果然，還是不要沾的好。
最好，一次都不要。
「找到了。」砂這樣回答她，咧嘴笑道，「所幸能放下。」
看到她笑，玥妻嚶只是眯了眯眼，一雙妖嬈的美眸里卻沒有半點笑意，她朝她伸出手︰「能活下來便好，你若願意，我魔界願意接納你，待你換個真身過後，我渡你入魔。」
砂看了她好一會，然後突然認真道︰「我不想像您一般入魔。
比起繼續活，我更願意在我愛的人心上留下一道痕跡，至少死在他手上我覺得很滿意。」
***********
蓮追尋到砂氣息的時候，是在花街里。
他遠遠就看到了那頭站著的兩個人，更看到了那魔界女帝玥妻嚶向女子伸出的手。
顯然是要邀請她入魔道。
他緊緊蹙著眉，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里幽暗冷然，卻是緩步走了過去︰「砂。」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她有些發怔，砂卻是下一刻美眸一亮。
當視線看到那個黑衣的俊美男子時，她咧嘴一笑，邊走向他邊道︰「我以為你看不見我只會發火，蓮，你怎麼會出來尋我……」
看到她笑得微眯的美眸，蓮的臉色緩和了下，就听到一道笑聲。
是玥妻嚶。
「你確定走過去還有命活？」玥妻嚶笑著，一手拉住了砂，「傻了嗎，沒看到他手里的東西嗎，人家怕你入魔道要殺你呢。」
砂顯然一愣，卻又猛地看過去，美眸灼灼地看向他手里的東西。
他真的想要殺她。
他手里拿著的絞魂符……是想要殺她。
砂記得，那是冥界甚少用的狠毒符咒，專用來對一些棘手的妖，受此符的怨妖都無一例外魂飛魄散。
砂就站在那里，呼吸有些重，卻是緩緩地後退了原本走向他的腳步，美眸始終怔怔地看著那張沉默的黑衣男子。
她听到他說︰「別听她妖言惑眾。」
他緩緩眯起黑漆漆的眸子，俊美的面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冷漠了起來，他沉聲道︰「過來，砂。」
語氣不容她反駁。玥妻嚶像是听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她靠在一旁一個空空的攤位上，雙手抱臂，嗤笑道︰「妖言惑眾？你確定你信她嗎？
你難道不是怕她入魔道？
看看你的手，對區區一個妖魂就用上絞魂符，未免太過了罷。
虧我以為她愛的人至少還沒到狼心狗肺的地步，不過若是天界的人，就說得過去了。」
蓮的眸色冷了起來︰「一個甘願走火入魔的人沒有資格說天界，您早已不是過去受眾神尊敬的女尊上，比起天界，您不是更加可恥麼？」
他緩緩看向倔 地抿嘴的人︰「砂，我讓你過來你沒听見嗎，明日我就帶你回冥界輪回，我會看著你的下一世……」
「蓮，我沒有想入魔道，你信我麼？」
她突然出聲打斷他的話，美眸里的神色執拗得可怕。
「你這是在質問我？」
他笑了笑，卻是不看那女子清亮的美眸，像是逃避什麼一樣聲音低沉︰「砂，听話……跟我回去。」
「你不信……」
她沒有再听他一直重復的下一世如何如何，一雙美眸里冷得銳利，「不信就是不信，你何必掩飾，下一世下一世，蓮你總是這樣和我說，可你明知道我一點都不想再輪回！」
她在哭。
生生被氣哭的。
蓮怔了怔，就看到她一直哭著後退，像是要離開，他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掌心的絞魂符。
他想起了歷情劫的時間已經快結束了。
她死，她甘願忘了一切情念入輪回。
他都可以回歸天界。
要殺她嗎？
還是讓她最後入魔道？
腦海里閃過這個想法，他突然一笑，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緊攫著她。
冷漠的俊美面容微抬，在她哭花的視線下，男子眸色一狠，手中早已彈出了冷光。
絞魂符像是有生命一般，一觸踫到妖魂便噬食她的元神。
有措不及防的慘叫聲響起。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聲音，仿佛承受著超負荷的痛苦。
蓮抬起眼皮的時候，卻再也沒有听到那聲音了。
他靜靜地看著那咬牙悶聲不吭的女子，那縷妖魂在慢慢被噬殺，她的身上有很多血流下，染紅了他今晚剛給她買的那身華美衣裳。
**的。
都是她的血。
蓮才知道，原來只是一抹妖魂，也是會流血的。
他看了看她，卻沒再說什麼，而是望向那冷眼旁觀的女帝玥妻嚶。
玥妻嚶像是並不意外，只是眯眼看他，然後淡淡道︰「早和你說過最後一次也不要踫，傻子……」
最後兩個字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她卻是一抬手狠狠掀翻了那發出狼嘯聲的絞魂符，讓那人不用承受接下來太多的痛苦。
但明顯那人已經撐不過去了。
玥妻嚶微微扶住那因為疼痛喘氣得太過厲害的女子，她的妖魂已經淡薄了許多，溫熱妖艷的鮮血卻是越流越多，她蹙眉道︰「可惜了……」
眼前有些模糊。
砂很用力地眨著，卻因為鮮血入了眼怎麼也看不清。
她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要分裂開了，痛得她喘不過氣。
許久，她伸手攥緊了玥妻嚶的衣襟︰「尊上，走罷，我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在往這里來……」
她突然咧嘴笑了笑，很軟，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尊上的女兒長得和您很像，我在想，您一定不想她看見你，所以走罷……」
玥妻嚶的聲音很淡，听不出情緒︰「那你想怎麼辦，要我留你一個人等死？」
砂眨了眨美眸，眼上的血已經被玥妻嚶幫她抹掉了，慢慢恢復了清明。
她笑了聲，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酸澀︰「反正他又不喜歡我……」
「我不如不要再那般累。
尊上，其實我活著一點都不開心，早在很多年前我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