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官司解決之後,紀芊安分守己,除了入宮拜見,甚少出門,連大將軍之女出閣,丞相夫人做壽,下了帖子請都沒有去。
安陽城里貴人多,自然日常的俗事也多,今日個這家有子滿月,明日個那家紅白喜事,而這些社交場合,大人們帶著夫人,走夫人政策,夫人們帶著未出閣的姑娘小姐們,借機彼此相看,保不準湊成一對天賜良緣。
當然能夠讓長公主親去的,必然不是一般人家,若是以前,紀芊一道兒去了,便肯定是宴會的寵兒,因此她從小就不怯場,極愛顯擺。
但這些時日,那些夫人小姐們都不曾見到這個惹出極大風波的郡主,好生奇怪,難道這位郡主,自慚形穢,以後都不肯見人了?
非也,昭榮郡主回來後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當然要在自己的主場隆重舉行。
不屑于在外面被人家品頭論足,爾等皆要到本郡主跟前來,膜拜本郡主的風範,沒錯,紀芊就是這樣想的。
于是,十月底,昭榮郡主年滿十五歲那天,長公主府舉行了盛大的及笄禮。
為了這一次的及笄禮,已故費老丞相的遺孀費家太夫人親臨長公主府,費老丞相德高望重,與當今聖上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情,自費老丞相故去,聖上對這位老夫人有過多次的褒獎和封賜。
與費老夫人同來的,自然有費家的長子嫡孫費沂,以及大小姐費婉蓉。
費大小姐之後要隨老夫人回建安,但費大公子卻要留在安陽城,參加半年後的士子應試。
秋末初冬,今年安陽城的冬天來得遲,紀芊及笄那日天氣晴好,十分宜人。
丹寇、青娥將花瓣撒如水中,伺候紀芊沐浴。
長公主也已經穿戴整齊,準備迎接客人。
今日的第一位客人,乃是紀芊的大表兄,景王趙霍。
長公主看到趙霍已經來了,面色柔和的笑道︰「你這孩子,來得也忒早了,賓客也都未至,還有好一會,可要等乏了。
「本王便是過來看看,今日人多,姑母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我也是阿芊的表兄。」趙霍道。
「你如今已是堂堂景王,本宮可差遣不動你。」長公主笑著,道︰「不如叫人先帶你去後面休息,你兒時那間房倒還空著。」
「何用人帶,這府里本王比自己府中還熟,姑母忙著,本王隨意就好。」
「嗯。」長公主想了想,見現在人少,帶著趙霍略走了幾步,走到避人處,道︰「霍兒,這次多謝你了。」
趙霍便知說的是紀芊一事,笑了笑,道︰「姑母不必掛懷,舉手之勞,阿芊是我的表妹。」
「本宮說的是那仵作一事,你連這些事都想到了。」長公主含笑道。
那仵作改口,證實韓肥乃是被屋頂上的細梁掉落刺入胸口而亡,並非他殺,此事並非長公主做的,那時候證人被扣押在大理寺,長公主府正在風口上,為了怕引起皇帝多疑,故而沒有動手。
「……不過是件小事罷了,阿芊本就無辜,何苦惹些言語。」趙霍又道,看樣子,他也沒打算當無名英雄。
事實上,自從他從湛西回來之後,和公主府走動得並不親近。長公主已惹皇帝多疑,故而對各位皇子十分遠離。可以說,如果不是他幫了紀芊,長公主還會盡量遠離他。
「那里是大理寺,並非一般的官衙,霍兒,你是怎麼做到的呢?」長公主明知故問。大理寺,連她都不能輕舉妄動的地方,他卻輕而易舉的讓證人改了口供。
這回,趙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徹底沉默了。
他雖然不說,不代表長公主不知情,就像很久之前,有人幫他處理了椒房殿宮女嵐芝的痕跡,就像不久之前,有人幫他證明他的血統,破除皇帝的懷疑,使他得以回到安陽封王。就像這一次……還能有誰呢。
那個站在他背後操縱他的人,長公主知道,有一天,趙霍必須為這些付出代價。
長公主,勸嘆道︰「霍兒,你又是何必,有些債欠下了,終究是要還的啊。」
趙霍垂著頭,秋葉起,落葉黃,有一片葉子從枝頭順風而落,落在他的腳尖上,他仿佛看那片葉子出了神。
這一刻,諸多事情涌上心頭,其實,他也猜到姑母已經察覺了,听到她勸自己,他突然很想,很想將一些掩埋在深處的事情告訴眼前的人,就像紀芊那樣,無所顧忌的傾訴,但是那些話,在他抬頭那刻,喉頭滾動的時候,不覺又沉壓了下去。
「可是,姑母……」趙霍又笑了笑,有股仿佛幼年時的那般青澀。
「姑母,您知道嗎,我真的不甘心。」
……
膚如玉脂,水潤肌滑,紀芊從水中起來,腳下的大理石階梯,早被熱氣燻的溫熱,殘留的水漬從她身上一順而下,宛如她的肌膚如滑不沾水的綢緞一般。
「……有的人天生就很幸運,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皆能擁有,而有的人卻要千方百計才能爭取到想要的東西……前者是天賦,那麼難道後者便是罪孽?」
丹寇和青娥用柔軟的絹帛分別將紀芊的長發以及身上的水慢慢蘸干,然後伺候她穿上采衣。
「為了渴望的東西而不惜一切,真的那麼不可饒恕嗎?」
紀芊端坐,青娥持梳,為她理順頭發,而丹寇跪在她面前,端著一面菱花鏡,讓她看清楚鏡中的自己。
因熱氣燻繚,那鏡子看不真切,紀芊抬手,手指滑過之處,抹掉了鏡面上的一層薄霧。
「我不想像爛泥一般,我是皇子,我要得到皇子的尊嚴……這就是我應得的。」
鏡面上抹掉霧氣的地方,顯露了一張精致美麗的臉,烏黑的發,艷麗的唇,面頰燻紅,眼睫上還沾染著水汽,好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
紀芊唇角一勾,笑了起來。
那一處,樹下,長公主看著景王趙霍的眼神漸漸浮現出憂傷,而趙霍的面色平靜得就像是從不曾怨恨過一般,他繼續道︰
「所以……姑母,對不起,但是能夠幫我的人,才是我的朋友。」
這樣的事,趙清見證過不止一次,每次不管是怎麼樣的開頭,又不管是發生在誰的身上,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不受控制的。
「霍兒,也許你……」
「姑母,看,有賓客至。」
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長公主回頭,只見駙馬高光孤已經帶著賓客向此處而來,而等她再回頭,趙霍已經轉身離開。
這一天是紀芊的大日子,心情不免激動,在東房靜候的她,強迫自己冷靜,仔細回想一切的禮節,今天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這關頭可不能讓人笑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