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沖死了。
並非是韓讓下得手,他是自殺的。又或者準確的說,是給韓夫人逼死的。
左右是個死,也省的受一番牢獄之苦,自己了斷,也體面一點。
韓讓發現他的尸體時,找到了一份供詞,全都擔下來了,又留了一封信,求照拂他的妻子和女兒,小女兒尚有身孕在身,算命的說是男胎,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韓讓又是難過,又是解月兌,找了三弟韓進,捧著大哥染血的供詞求見聖上。
韓讓、韓進月兌了官袍,布衣上殿,呈上供詞,果然龍顏大怒,不僅免去了兩人官職,還將兩人關押進了大理寺大牢中。
受牽連亦屬正常,若此事定位昭榮郡主紀芊縱奴行凶,無故殺人,怕也會被剝奪郡主封號,便是長公主也要但上管教不嚴的罪責。
韓沖謀害郡主,親屬當受其累,但因韓沖胞妹乃韓夫人,又育有三皇子,韓讓與韓進乃是三皇子的舅舅,這就有點不好說了。
大理寺隨著口供還在徹查,因韓沖之死,許多人就被揪了出來,包括建安縣的縣令等一干,一律免職。
一樁案子掀起了很大的風波,所謂新貴,牽連的也不只他一家,韓家其他兩兄弟,一貫會做人,韓家子女娶嫁,也有姻親,諸如姻親,下屬,平日相輔相成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的官員不由膽戰心驚,怕受到連累,也有一些不對盤的,趁機打壓敵對勢力,不過顯然,皇帝吩咐過,不想事態擴大,因而查案中發現的一些與本案無關的旁枝末節,就被忽略,上書彈劾的,也被扣住。
其實大理寺也並非那般無能,那吳大人受皇帝信任,確實有斷案之能,只是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一貫是看皇帝臉色行事,而趙洵在長公主和韓家之間態度一直曖昧,未必沒有不想趁勢打壓其中一方的意思,于是才走的中庸之道。
到最後該查的查了,關的關了,結果呈報,還要要看皇帝的意思怎麼處置,簡單地說,就是,韓沖韓肥父子已死,活著的人該腫麼辦?
那日殿上趙洵動了怒,隨後韓夫人自書請罪,也被他斥責了一頓,關在淑蘭殿不得踏出殿門半步,罪己思過。很是冷落了幾天,後來某天晚上,趙洵批折子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喝的燕窩粥口感差了許多,一問才知,原來之前一直喝的,乃是韓夫人親手做的。
卻又奇怪,韓夫人禁閉乃是三日前之事,昨日晚上都還是這個味道的補品送來,再一問之,原來這兩日是韓夫人的侍女求了看守的太監送來,囑其保密,而今日個,則是因韓夫人病了。(相比之下,紀芊的小心思弱爆了有木有!)
自皇後去後,趙洵備受打擊,身體精神都不如以往,在後宮之事上,也淡薄了許多,唯這位韓夫人,善解人意,體貼溫存,尤其是那一雙極似皇後的眼楮,每每看到,都讓他忍不住動容。
韓夫人乃宮女出身,服侍人自然是妥妥帖帖,趙洵銳氣已盡,激烈的情愛已非他所能承受,身邊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安慰,有時在淑蘭殿里,與韓夫人一起正好踫到三皇子趙渙過來請安,說說笑笑,仿佛能感受到一點溫馨的天倫之情。
韓夫人的種種好處浮上心頭,趙洵便有了一絲不忍,雖然沒有親去看那生了病的韓夫人,卻是問了太醫署幾次,于是在大理寺呈報案情,等批示的時候,也就很自然的有了遲疑。
最後的判決是,韓沖罪大惡極,予以鞭尸,財產充公,已嫁女發還原家,妻女發配邊疆為奴(太損了)其弟韓讓、韓進就地免職。
本來連著韓三寶的尸體也要挖出來鞭一頓,不過考慮到其尸首太過惡心恐怖,也就罷了。
按照時下人的觀念,鞭尸是極其殘酷的刑法,令人死後亦不得安寧,但實際上,皇帝趙洵,卻是在保全韓家,所有的罪責由死人及其妻女承擔盡了,而韓讓和韓進只是免職而已。
免職,也許過個三五十年,又能起復呢,誰又說得準。尤其是是韓夫人和三皇子,根本沒有涉及到。
皇帝心,終究還是偏了。
施刑的那一日,在市口,韓沖的尸首綁在柱子上鞭尸,圍觀的人極是多,而韓讓和韓進竟然也到場。
那兄弟二人一身縞白,跪在台下,伏在地上,這一聲一聲抽打聲中,對著韓沖的尸體磕頭。
先時,圍觀的人還有對著尸體唾罵,後來見那兩兄弟磕得頭都破了,漸漸轉為訝異,相互詢問,才知道這兩兄弟幼年時,是台上被鞭尸的那人撫養長大。
一陣唏噓,須知,此案乃由當今皇帝欽定,那兄弟倆好容易逃月兌了牽連,這樣露臉,一個不好,可能被認為是對聖上不滿。如果說是作態而已,這招也未免過于危險了。
故而,後來人都說,南都郡守韓沖雖然為人不恥,兩個兄弟,卻是極重情義的。
韓家那邊已經盡力,趙洵當然還要照拂一下長公主的情緒,不久,便于內殿召見了長公主趙清。
趙洵雖然對她已有芥蒂,但到底多年的兄妹之情,這也是他一直狠不下心打壓她的原因,因此判決一下,多少有些心虛,招來長公主安撫了一番。
長公主倒不說對這判決滿意不滿意,卻說起了日前在菜市口,韓家兄弟跪地磕頭的事。此事,趙洵也有耳聞,也知道韓家兄妹都是大哥韓沖撫養長大,所以並不以為意,只當長公主這是要挑事而已。
趙洵心中已有主意,輕易不會對韓讓、韓進定罪,畢竟他們是三皇子的舅舅,這個孩子趙洵也一直喜歡,他一個舅舅已經發作了,犯不著其他兩個也發作,就算是顧惜三皇子趙渙的臉面了。
長公主卻不是說這個,而是話語一轉,說起了那日在宮外,看到韓讓的夫人進宮,便是在韓沖自殺之前一日……後來,韓沖就自殺了。
趙洵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又是名不正言不順繼位,並非無知之人,皇家的私陰最是多,還不是被他壓制下來,一听這話,就察覺有異。
這時,長公主又道︰「都是人生父母養,這次的事情雖然讓阿芊處境艱難,但到底已是過去了,對于皇兄的判決,妹妹與阿芊也並無異議,請皇兄放心。」
話已經如此說了,趙洵自然覺得長公主依舊那麼識大體。
長公主頓了頓,接著道︰「這些年來,得皇兄庇護,人都說妹妹享兩朝尊榮,乃是天下一等福氣之人,妹妹卻知,這一切乃是皇兄賜予,皇兄恩重如山,妹妹亦是感恩戴德,若是為了皇兄,妹妹寧可不要這公主的尊榮,妹妹一直認為,為了大昭和皇兄,便是要了自個兒的命,也是死不足惜……」
這話要是換個人說,未免有些肉麻虛偽,然而長公主言辭懇懇,情真意切,一番話說得讓趙洵想到了許多事。
比如兩人小時候一同養在太後膝下的情誼;
比如當年他被先太子追殺,若非長公主冒險相助,只怕那時他便命喪趙淳之手;
比如決戰關頭,趙清將魏一程的妻兒扣押,逼得魏一程最後不得不借兵給他;
又比如他登基之後,因名不正言不順,非長非嫡,他的三哥惠王勾結威遠侯周成昱意圖謀反,趙清毅然下嫁給了周成昱,以身飼虎,離間二人……
誠然長公主趙清現在一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模樣,但她畢竟是個女子,是他的妹妹,不僅為他一次次的以身犯險,還賠上了她的名聲,貞潔,身體,色相。
當年惠王事發,也是趙清設局,擒殺駙馬周成昱,此事雖然秘而不宣,她卻後因兩度喪夫,三次下嫁受人非議,背上克夫之名,據他所知當年她下嫁給鰥夫高光孤的時候,還被人笑那克夫的終于嫁給了克妻的。
這些往事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仿佛不知什麼時候被鎖了起來,也許是趙清從來不向自己提這些事來邀功的緣故,現在猛然想起,讓趙洵心里突然難受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欠這個妹妹的實在太多,為曾經有過想要打壓她的想法而內疚。
「朕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趙洵嘆道。
有了這樣一句話,趙清便覺得足夠了,她微微一笑,道︰「談何委屈,我所做的,乃是我身為國之公主分內之事,相反,倒是覺得皇兄你,對妹妹實在好過了。」
趙洵當然不會坦誠自己曾經對長公主起過芥蒂,只當是她並不知道自己有過那樣的想法,因而沒有多解釋,只是勸慰了她幾句,囑咐她事情了了,便帶紀芊進宮,讓他和太後見見,幾年不見,也不知那丫頭出落得什麼樣子了,這回受了委屈,可要好好彌補,別虧待了咱家孩子,再讓外人欺負了去。
長公主自是無比高興,連連稱是。
紀芊的官司雖了,但一個女子,牽扯進這樣的事情,無論好歹,都不是一件好事,不說別的,旁人若是談論某家小姐,必是哪樣哪樣出色,談論起昭榮郡主紀芊,不定就會說,便是那年什麼什麼官司中,被擄去的那位郡主。
而有了皇帝的垂憐,皇家的態度總會左右安陽城的整個風向,這對于此時是紀芊而言,自是一件無比好的事情。
長公主笑眯眯的離去,而她所引起的連鎖反應卻還在繼續,因她白日漏出的口風,趙洵招人一問,便知道韓沖自殺之前,韓夫人曾經見過韓讓的妻子楊氏,避開人曾有好一陣的詳談。
皇帝除非是不想知道,若是想查起來,韓家那幾日的動態,時時有人關注,細細一問,略略一想,不禁就寒了心。
長公主趙清,為了自己可以豁出一切,而韓夫人對撫養她長大的兄長,未免太過狠心。
不日,韓夫人因某事觸怒龍顏,便貶為良子,大勢已去,韓氏的皇後夢徹底破滅。
當然,數月後百花節上,良子韓氏引皇帝至丹池閣,春風一度,懷了龍嗣,不久被重新封為美人的事,便是後話了。(認了吧,這貨就是勵志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