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趙霍殷切的目光,紀芊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仿佛曾經在很久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場景,也有人說過要帶她離開。
她看著趙霍出了神,仿佛在他的輪廓之外,又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對了,他剛剛說了什麼?
——這次我想我能做到……
能做到嗎?她也能做到嗎?
紀芊的心緒亂了,繼而恐慌起來,如果說一份真摯的感情會讓趙霍膽小甚微,那麼讓紀芊感到的就是深深的自厭和質疑自己是否有資格擁有。
她本能的想要拒絕,卻只是張了張嘴,就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縱使她內心對未來懷有莫名的恐懼,但她的感情幾乎將此時當做了第二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臉上感覺到了濕意,紀芊才知道自己流下了眼淚。
趙霍猶如等了一百年那般的長久,他心里忐忑不安又充滿希望,可是最終他的希望隨著紀芊眼中的淚水而破滅,他臉上懇求的神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煞白,他松開了她的雙肩,狼狽的往後退了幾步。
「趙霍……」滿臉淚水的紀芊上前想要對他說什麼,而實際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夠了,我懂了。」趙霍的呼吸急促,一手緊緊捂住自己心口,另一手抬起擋在前,阻止她靠近︰「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
紀芊頓住,怔怔的望著他。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趙霍閉上了眼楮,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也不過數秒而已,當他的眼楮再次睜開,就像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目光里不再有紀芊,只是空洞的看向門外,木然的道︰「我自己會走,打擾到你很抱歉,就這樣……算了吧……」
趙霍最後那一嘆,讓紀芊有一種莫名的錯失和失落感,她還來不及分辨清楚,趙霍已向外走去,與她交身而過的霎那,紀芊感到心里有種奇異的疼痛。
她低頭,下意識的撫住胸口,突然想起方才趙霍也是這樣緊緊的捂住了他的心口,所以,那是他在……心痛?
紀芊急忙轉過身來,這時候趙霍已經出了門外,他的身影融化在了寂靜的夜色之中,就像是一筆濃郁至極的寒氣。
夜涼如水,寒徹心扉。
趙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靜月庵里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騎上了馬,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最後會坐在了山崖邊的鐵松樹下,望著天邊整整一夜。
他需要自己冷靜下來,其實他很冷靜,但又不算冷靜,因為他心里空洞一片,什麼都沒有,卻又似乎把什麼都經歷了一遍。
直到天空微亮,星星和月亮還沒消失,天邊已經開始泛白,他如同靈魂回竅,方才驚覺過來,天亮了。
他抹了一把臉,深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已經做好了決定,于是重新上馬,朝著一個不再猶豫的目標而去。
去圍場,救阿玨。
沒有人知道,荒唐不羈的景王趙霍,沒有一天不對自己感到絕望,同樣也沒有人知道,有些少的可憐的溫情,他終究沒有辦法放棄。
趙霍趕到圍場的時候,已經臨近晌午,守住關口的侍衛見他匆匆而來,都十分訝異,又見他單騎而入,未敢阻攔。
趙霍心里想著,該如何提醒阿玨不要參加明天的收獵儀式,只要他能好好的度過明天,他便上表求去封地,再也不回……再也不回。
到了營地,大約君臣狩獵未歸,營地里的人很少,偶有巡邏的侍衛見了他,臉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大約是覺得他突然出現在此,十分奇怪吧。
趙霍下馬,叫來一人,領他去太子的營帳等候。誰知那人的面色更加奇怪了,半晌吐出一句話,嚇了趙霍一跳。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趙霍揪住那侍衛的衣襟,狠狠道。
「太子殿下今日狩獵時陷入狼群圍攻,身受重傷,怕是,怕是……如今正在大帳之內,太醫都在那里!」太子送回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可侍衛不敢亂說,只好仍說在太醫搶救。
猶如五雷轟頂,趙霍呆住了,不對,不對,怎麼會遇到狼群?
圍場的獵物都是經過清點的,就算放了猛獸進來,斷也不會出這樣的差錯!
難道是——
難道是——
是她!
她騙了他!
什麼明天的收獵儀式,根本就是假的!是今天!
她是安排了今天對阿玨下手的!
趙霍醒悟過來,悔恨不已,松開那名侍衛朝著大帳奔去。
如果他不曾猶豫,如果他沒有在一瞬間,冒出就讓阿玨死去的想法,如果他不曾對太後的話動了心,如果他沒有迷茫,沒有去找阿芊……
但是他有……
當趙霍跑到了大帳,當他不顧侍衛的阻攔沖了進去,看到所有親貴大臣們都聚集于此,跪在地上,哀哭一片,太子趙玨身染血跡,眼楮緊閉,雙手垂下,躺在正中無動于衷,而皇帝老淚眾橫,將他抱在懷中哭的咽長氣短,一旁的馥雅郡主早已昏了過去,被人攙扶住。
趙霍瞪大了眼楮,愣在當場。
已經晚了?
他……死了?
他一時難以接受,眼楮發直的看著大帳正中的那對父子,看著皇帝痛不欲生的模樣,看著太子趙玨身上浸滿鮮血的蟒袍,紛亂的思路突然清晰了起來。
阿玨本可以沒事的,只要他早一點趕到,可是現在,他的弟弟,那個明明被他憎恨,卻又不厭其煩向他示好的弟弟……一次一次請求皇帝原諒他的弟弟……世上最親的親人……
被他害死了。
是他害死的。
景王趙玨不知是因為打擊過大,還是痛失了親人,傻傻的愣在當場,在所有人伏地而哭的時候,他一人鶴立雞群的站在那里,就像是突兀的存在。
悲痛至極的皇帝,在淚眼婆娑之中看到了他的身影,這位帝王,一生經歷了無數險惡的陰謀,現在他的愛子死了,他無法相信這只是一個意外,因此當他意識到,他的大兒子是突然出現的,他本不該在這里,他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他一出現太子就發生了意外?這當中是否有什麼聯系,是什麼陰謀?!
「逆子!你為什麼會在這里!」皇帝一手抱著太子的尸體,一手指著趙霍喝問,模樣凶狠異常,就像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的仇人!
在皇帝的威嚇下,趙霍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皇帝早已經喪失了理智,他覺得自己身陷陰謀當中,有人想要害他害太子,這個人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惡魔,他要揪出這個人,一定要揪出他為太子報仇!
而現在,發狂的皇帝將心中的懷疑撒向了趙霍,皇帝放下太子是尸體,怒氣沖沖的上前,一腳朝趙霍的心口踢過去,趙霍不敢躲避,或者不願躲避,被他狠狠踢中,歪倒在一邊,嘴里竟然吐出血來。
那皇帝心有不甘,如此還不夠,見趙霍沒有說一句話,就像已經認定了他是凶手,要將滿腔的仇恨發泄出來,又狠狠的踢了他幾腳,最後竟然奪去一旁武將的配劍,舉劍朝趙霍砍去。
被奪走配劍的武將見勢不好,沖過去跪在皇帝面前攔住了皇帝,這時旁邊也有太監和大臣過來跪在地上叩首,畢竟大皇子雖然是突然出現,但誰都無法證實他與此事有關,萬一錯殺無辜,豈不叫人傷心?
如今的趙霍,已非當初養在後宮的皇子,作為一個王爺,他私下也有自己的人脈交際,且看為他說話的大臣就知道了,就連太監,他打點的那些錢財也沒有白花。
在眾人紛紛的勸解下,皇帝終于丟了劍,咬牙說了一句︰「把這逆子押下去,先安頓好……安頓好……朕那苦命的孩兒……」
恐怕在皇帝心中,便只有太子是他的至親骨肉,提起他,皇帝淚如雨下,心如刀絞,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惡狠狠的道︰「……回宮之後,朕要親自審這逆子,不論任何人害死了太子,朕都要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