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玉清殿。
夕陽薄暮,正撒著余暉向著西山緩緩而去。余暉的燦爛渡染在廣場上的十幾尊銅鼎之上,這莊嚴肅穆于沉默間已流轉傳承了兩千余年的歷史。
陸雪琪,文敏一眾小竹峰弟子都在玉清殿的大門外恭立著。不遠處是龍首峰以齊昊為首的弟子,以及大門前跪著的林驚羽與寧雨仇兩人。
水月大師與蒼松道人進去已經很久了,這兩位首座門下的弟子,在青雲後山大打出手,已是犯了門規。蒼松本是執掌刑罰之人,此時卻有他座下弟子參與,因此也一道前來道玄真人這里,與水月大師同道,恭听掌門教誨。
「師姐,我去看看雨仇。」陸雪琪低聲對文敏說道,後者眉頭緊皺,對著陸雪琪微微搖了搖頭,以示不可。陸雪琪神s 一暗,望向寧雨仇的目光隱隱有擔憂之s 。
寧雨仇靜靜與林驚羽一道跪在玉清殿的大門前,夕下的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的瘦長淡薄。她低著頭,不時能感受到眾多師兄弟姐妹的探視目光,連忙垂下,心里說不清是暖是澀。
「吱呀。」大門被緩緩打開了,水月大師當先走出,看了寧雨仇一眼,微微嘆了口氣,然後什麼也沒有說,帶著小竹峰眾弟子一道走了。只是陸雪琪似乎要說什麼,剛想要留下來,卻被水月大師冷著臉拽著袖子走了,臨走前她回頭與寧雨仇對視了一眼,寧雨仇將她擔憂的神s 都看在眼里,只覺得就算是被打死也沒有什麼了。
蒼松隨後出來,臉s 稍稍y n沉,對迎上來的齊昊等弟子微微擺了下手,徑直走到了林驚羽和寧雨仇的身前,沉聲道︰「你二人無視我青雲門規戒律,方才掌門師兄已下令,讓你二人即刻便搬到後山的祖祠,供奉我青雲歷代仙師靈位,以恕其過。」說罷,他看著林驚羽嘆了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怕︰「不要多想,到哪里都是修行。」
林驚羽心中感動,點頭稱罪,算是拜別恩師前去後山關禁閉的一個告別。
蒼松嘆了口氣,復又看了寧雨仇一眼,這才轉身離去。直到廣場上再無一人,長門的一名弟子出來來領著兩人,往祖祠前去。
兩人的授業恩師前後都被訓斥,心中未免都有些不痛快。因此一路走來也沒什麼話講。沉默中,穿廊過道,片刻走的極快,不多時就已到了後山祖祠之前。那名長門弟子看了眼將黑未黑的天s ,在祖祠的院前停下,對兩人說道︰「林師弟,寧師妹,就是這里了,平r 里你們就負責這後山的落葉清掃和祖祠內歷代仙師的香火和洗掃。早晚各一次,莫要怠慢了。此間原是一位老人在此照料,這許多年過去,也不知曉還在與不在了。」
「師兄費心了。」林驚羽感激的道了聲謝。
「後堂有房間,你二人各尋一處,天s 不早,師兄就先告辭了,還需想掌門回稟。你們也早些安歇,過段時間自然會回去的,不要多想。」長門師兄又交代了幾句,這才離開。
寧雨仇站在院中靜靜望著眼前這比小竹峰大了不止一倍的祖祠,雖不見得破舊,但一股莊嚴古老的氣息仍在這一磚一瓦間揮之不散。整個建築是呈古老的東方古韻典型特點,四方而吊檐,瓦片磚泥都已不新,卻不顯破舊。此刻靜靜立在天光暗淡的山林間,肅穆且莊嚴,無形之中猶似一只淺淺而眠的年邁雄獅,余威深沉壓迫。
有風吹動了青石板上的一層落葉,飄飛轉動,最後又落于這嚴謹的祖祠之前,仿佛許久不曾有人問津了。
這祖祠厚重的歷史上,就又多了幾分英雄遲暮一般的淒涼之感。
忽而有簫聲傳來,低低盤旋在耳旁,千轉百回,暗藏著無盡的往事,使人聞之y 舞。寧雨仇停了一會,只覺全身積下的那傷好似一下好了七八層,真元流轉間毫無停滯。她回頭與林驚羽對望了一眼,雙方眼底都寫滿了驚訝于興奮,心中同時都在隱隱覺得,這是道玄真人給的一次機會。
「晚輩小竹峰水月大師座下,寧雨仇見過前輩。」一旁林驚羽也恭敬的通報。
「吱呀」門軸轉動著,仿佛無數沉寂在其中的莫可名狀的東西沖了出來,又在劃過沸點的一刻詫然沉寂于平靜。
寧雨仇看到一個老人,猶如風燭殘年一般的老人,滄桑不堪般,青筋突起的手上,正抓著那柄洞簫。
老人的行動,沒有一絲多余動作,蒼老的臉上被歲月摧殘的似乎不堪雕琢。
只有道不盡的歲月滄桑,再也容不下余生悲喜。
洞簫在他手中,那斬龍劍
林驚羽將目光從這個年邁老人的背後望去,果然見到一角劍鞘從案幾上顯露出來,口中不禁叫了一聲︰「前輩!」
老人不語,只是分別對兩人問道︰「你是水月門下弟子?」
寧雨仇連忙點頭,只听老人到︰「很好,很好。」而後他又看向林驚羽︰「蒼松將斬龍劍傳給了你?」
林驚羽點頭稱是,老人微微搖頭嘆道︰「你卻不如這個女女圭女圭了。」
寧雨仇听的臉s 微紅,確是多半因為「女女圭女圭」這三個字。
林驚羽也臉s 棗紅,如此直白的被人說不如一個女孩子,身為一個男子漢的尊嚴自然感覺受到了挑戰。他一挺脖子︰「那都是讓她的,早晚只是不想傷了她」
老人轉過身去,將斬龍劍遞給了他︰「拿去,與她再來一戰。」
兩人同時一愣,而後各自取了法器,又是一場惡斗。林驚羽此時有心一雪前恥,劍勢滔滔不絕,碧光如龍般流轉呼嘯,卻不過數十招功夫,聲勢又落于被動。寧雨仇的攻擊如水銀瀉地,瀑布倒掛,一經發動便不死不休,出手聲威浩大連貫,讓對手喘息不能,漸漸將林驚羽的劍光穩穩壓了下去。
兩人罷手,俱都有些氣喘,高下立判。
林驚羽有些不甘,也有些羞愧。緊緊握著斬龍劍,指節發白,不敢去看老人和寧雨仇。
「少年人,斬龍劍不是你這樣用的。」老人緩步而來,輕輕握住了他執劍的手,斬龍劍就這樣遞交到他的手中。
「當年曾有一人,孤身遠入南蠻,歷經辛苦,方才取得一塊萬載綠晶,鑄成此劍,名為斬龍!」老人平緩滄桑的語調至此一頓,忽然間變做了激昂︰「其意便是,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執此劍者,當有斬龍之豪情,縱然修為不濟,也不敢輕言退卻!」
碧光沖天而起,猶若龍形般盤旋于老人四周,形成一股藐視天下的無雙氣勢。斬龍劍錚錚鳴響,猶如靈x ng的孩子回到了父母的懷抱,那劍吟聲越來越強,最後一道化為了老人口中的厲嘯,碧芒滔天撲面而下,仿佛這一劍就要度滅了身前的萬丈紅塵。
便是再多的千軍萬馬,也抵不過這神鬼般的一劍!
寧雨仇臉s 蒼白,握著洞簫的手綻放出陣陣青光,氣勢卻在老人的壓迫下一跌再跌,毫無還手之力。
就在寧雨仇要用洞簫來決生死的時候,那漫天的碧芒頃刻散盡了。她全身壓力一松,胸口似乎移開了一塊大石,僅僅這片刻功夫,冷汗就濕透了單衣。在她身前的老人依舊那麼雲淡風輕的站著,蒼老遲緩的身影,仿佛剛才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又有風吹散了層層落葉,卻再也不會有人忽視這沉睡淺眠的年老雄獅了。
「懂了嗎?」老人回手還鞘,心中莫名悵然若失。
林驚羽一愣,隨即連忙點頭︰「是的前輩,晚輩受教了。」
老人點點頭,看著臉s 慘白的寧雨仇,道︰「你很好,戰斗時勇猛j ng進,為何卻要用一桿玉簫?想來,是水月為了要扼住你胸中深藏的戾氣才不讓你用劍的吧?」一句話就點出了寧雨仇深藏的秘密,她心下悚然,越發覺得這個老人的深不可測。微微低下頭,斟酌語句,不敢有紕漏。
「你可知世上因何有正邪之分?」老人忽然問道︰「這世上,總有些人,因一己執願身懷莫大神通,只因與公與私,因此才有了正邪之說。戾氣者,凶煞。導人向惡,殺伐過重,于世不容。你的戰斗方式多有傾向與此。一旦動手,便有若瘋魔一般,猛則猛矣,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卻是不堪一擊!」
老人一番話瞬間點醒了她,太極玄清道修為不淺,一旦遇上同輩中人,往往出手便可分出勝負生死。但若遇上三妙仙子,蒼松道人這等大高手,卻是一招之內被破了氣勢,轉瞬敗亡,無有半點生機可言。縱是修為不如她的,這等情況也比轉瞬敗亡要好的多。
「此等狀,多為心魔所累。只因你積陷身于自我的束縛之中,不可自拔,這才落了下乘。若想改變,唯有胸懷坦蕩,有君子博大之心腸,憑承一口正氣長存。」「正氣長存」寧雨仇喃喃著低聲反復了一遍,又搖了搖頭︰「我不懂。」
「正氣者,承天地之意志。求魔者,為己為私。一個人的力量如何與天斗?」老人緩緩轉身,向著祖祠走去。
「我教你的勇猛j ng進,不是你憑著似一腔怨念悲憤,徒做勇猛之姿,實則落了魔道。你若不能化去戾氣的話,就會被心結所制,你x ng子本非這般冷清,好斗。如今又是如何?」
老人走到了門口,動作不疾不徐︰「倘若有天你真的入了魔,青雲門兩千年傳承清律,卻是不容輕毀的。」
「魔道!」寧雨仇自修行以來,一直自詡道門正宗,雖兼修有合歡派的奼女九轉玄功,卻也是不折不扣的道家y n陽妙法。如今老人當頭一棒將她打為了魔道,心中受刺激不小,卻也無從辯起。
「正氣者不錯,我是為己為私。」寧雨仇眼中神采閃爍,霍然抬頭,在心中無聲的咆哮︰「那什麼又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