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多月以來。劉繼濤一日三餐都在潤娘這里吃,雖然潤娘足不出戶,然劉繼濤周悛卻是常見的,他每每于言語間試探,自不難覺出兩人日漸親近,有幾次他甚至听著劉繼濤失口直喚潤閨名。想著自己要見潤娘一面就千難萬難,劉繼濤每日卻與潤娘三次四次的踫面,心里的邪火那是越憋越旺。
昨日他隨周友清過來,一听潤娘與劉繼濤進城了,當時心里那把邪火轟一下的炸開了,總算他有些城府當著周友清的面強自忍住了。後來劉觀濤說劉家子弟也要附學過來,周友清听著多著兩貫錢人也不少,況且還要在這里吃一頓中飯,那其中可大有利頭可佔,自不免有些動心,只是在房屋上甚是不便。他心里便思忖著,自己既得不了手,怎麼叫潤娘與劉繼濤兩個壞了名聲才好解了自己心中這口氣,因此才提意讓劉繼濤搬過住。不想自己話還沒說完,劉觀濤便連聲道好,就似在這里等著他一般。
他當時就後悔了。可惜他那里是劉觀濤的對手,三言兩語之後事情竟定了下來,他正懊悔無奈之際,听得劉觀濤提出「封門」一說自是記在心里,難為他起了大早帶了人封院門,絕沒想到潤娘卻不答應,丟下一句話竟自而去。當著許多家人的面,周悛登覺顏面掃地,憋了許久的嫉妒忿恨剎時爆發開來。
他怒聲大罵道︰「你個黑心爛腸下做沒臉的小娼婦!別當人都是傻子,恆哥兒去的時候我家好心來接你,你尋死覓活的不肯去,說了一車子體面話,哄得兩個老只當你多貞烈的女子,怎麼這會見了個略有頭臉的後生就死拽著往屋里拉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是勾欄里端茶遞水的小丫頭也比你強些,肚子里還裝著個拖油瓶,人正正經經一個狀元公,你給他提鞋還嫌你惡心呢!」
劉觀濤雖在旁勸著,可眉梢眼角卻滿是笑意,周悛罵得越是難听,他心里便越是暢快,听他罵得歇下,故意挑道︰「悛兄弟,這可不敢冤枉了她,繼濤過來住分明是咱們的主意——」
「劉官人你莫要上這賤婦的鬼當,咱們的主意?哼,只怕她心里早就恨不得拉了人進屋去了!不然這一大早起的上趕著收拾院子!」周悛扯著個大嗓門。罵得好不痛快。
西廂那些佃戶听著無不嘆息,若說適才潤娘抹著眼淚說‘咱們也差不多’的話時,婦人們心底還有那麼一絲的不然。那麼這會听得她被自家的兄弟上門這般辱罵,卻只能悄靜無聲的受著,倒真是替她傷心起來。
「悛兄弟你可別混說,那院子可是我自己個要收拾的。」劉觀濤見華老夫妻從後院趕了出來,肅了面色道。
周悛側了身蔑笑著將劉觀濤一通打量,嗤鄙道︰「嘿嘿,一個是你兄弟,一個是你媳婦的弟妹,他倆個莫不是你從中撮合的!」
劉觀濤見周家人走近了,登時變了面色,厲聲喝道︰「周悛,你莫要信
嘴胡說,繼濤雖是丁憂在家,卻也是朝庭命官,當心我告你個誹謗上官的罪名!」
誰想周悛全然不懼,跳著腳大口啐道︰「你只管告去,周家出了這麼個賤婦通族都面上無光,越性鬧得大家難看倒也出了口惡氣!」
「悛大官人,里頭吃口茶消消氣。這叫街坊听去,叫咱們娘子可怎麼做人!」華叔趕上前又是做揖又是唱諾的哀求,華嬸並魯媽也旁唉聲求告。
周悛轉過身,照著華叔的臉惡狠狠地啐了好大一口唾沫,罵道︰「里頭吃茶,那屋子只怕比窯子還髒了去!」
華叔被唾了也不也抹臉,一雙眼只哀求著劉觀濤,當著周家人的面,劉觀濤自是要做樣子的,連聲喝使著自己的家僕︰「把他給我叉出去,越發罵得沒遮攔了!」
周悛只橫眼一瞪,劉家那些家僕便都站住了,周悛嘿嘿一笑,道︰「劉官人,這里可還是周家,甚麼時候輪著你來叉我出去了!」說著佞笑道︰「莫不是你見她孤單,姑嫂兩個你便都收了!」
「周悛!」一聲尖銳的厲喝砸了過來,眾人只見喜哥兒紅著眼站在廊上,渾身亂顫地道︰「就算潤娘有千萬個不是,這里也還是周家,你說這里比窯子髒,那我是甚麼你是甚麼!再說了我總是周家的閨娘,你說官人從中撮合、姑嫂兼收,可有半點念著你我的兄妹之情!何況潤娘肚里那孩子正經是周家血脈,‘拖油瓶’這三個字也是你做伯父的人該說的話!」
「甚麼正經周家血脈!」周悛嗤聲道︰「不知哪里來來的野種硬算到周家頭上,還當人不知道呢!」
「你——」喜哥兒直氣得背過氣去,虧得劉觀濤扶住,不然定跌在地上︰「喜哥兒,同這種混帳有甚可分爭的。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喜哥兒直哭得淚水漣漣,好容易抹淨了淚,向劉家諸僕怒聲喝道︰「給我叉他出去!」
劉觀濤給家僕遞了個眼色,那些下人方懶散著上前半推半掇,周悛帶來的那四五個又豈敢讓他們近了自家官人的身,便也圍了上來,劉家眾人本只是意思意思,然周悛那邊卻是動了真格的,手下哪肯不留情,推掇之間劉家眾人著實挨了幾下,也動了火氣,兩邊倒真鬧了起來。
「哎喲,怎就打了起來!」突地知盛領著阿大他們一路跑了進來,跺著腳吩咐阿大他們道︰「趕緊去勸開了,哪一家的內院這般鬧的!」
阿大他們不待知盛他吩咐完,已然沖上去撕攘了,周悛只帶了四五個人來,對著劉家兩三個人自是佔上風。可阿大他們一來,首先人數上就吃了虧,再則那四五個人哪里是阿大他們的對手,他們三人只往那里一站,便渾如三座鐵塔,也不用掄拳頭。只伸手稍稍推掇,周悛的家人腳下便打著踉蹌,就連周悛也被阿大他們推了好幾下。他又要注意的著腳下,又要小心不被阿大他們鐵鑄似的胳膊掄著,嘴上雖還罵罵咧咧,卻沒工夫再想那些骯髒詞往潤娘身上潑。
片刻間周悛等人已被推出了二門,罵嚷聲也漸漸地遠了,華叔抹了把臉,趕上前同兒子道︰「得虧你去叫了阿大他們回來,不然真不曉得如何是好!」
知盛猶自陰沉著臉,劉觀濤微著打量了知盛。贊道︰「好孩子,倒有些心計!只是我分明見你同周娘子一齊進了屋,啥時候跑出去搬救兵的呀!」
喜哥兒抹了淚,瞥了知盛一眼,道︰「他哪有這樣的心計,在里頭氣得兩眼直冒火光,幾次要沖出來倒被潤娘死死拉住,也不想想他一個家奴適才跑出來,還不就只有吃虧的份。倒是潤娘沉得住氣,使他喚了阿大他們回來,才算解了圍!」
「是麼!」劉觀濤不冷不淡地應了句。忽見劉繼濤冰著張臉,匆匆趕來,搶到喜哥兒面前焦急地問道︰「潤娘呢?」
劉觀濤挑了挑眉稍,一抹陰笑在唇邊滑過,看來周悛那家伙倒沒冤枉那婆娘!
「呃,在里頭呢——」喜哥兒話未說完,劉繼濤丟了眾人直向屋子奔去,喜哥兒被劉繼濤渾身散發出的駭人的陰冷氣息給嚇懵了,在她的印象里劉繼濤素來是溫文有禮的,然此時他卻是面若寒潭,那潭水看似平靜無波卻好似隨時要決堤奔涌一般,喜哥兒跟在他後頭強自笑道︰「潤娘那氣度,我看著實在是佩服,一屋子人都氣得半死,她卻連眉頭都皺一下——」
喜哥兒感覺到劉觀濤背影一僵,登時不敢再說下去,跟他進了內堂。劉繼濤素日只在內堂坐著,絕不會踏進內屋一步,而此時他卻步不稍滯挑簾進了內室。
潤娘木木地坐在炕上,眼神好似釘在地上一般,臉上看不出一點喜怒來,秋禾紅著眼侍立在旁,見了劉繼濤才要行禮,已被他擺手攔住,劉
繼濤步到潤娘身邊,緩緩蹲了下來握了她冰冷的手,柔聲道︰「對不住。我,我來晚了!」
秋禾與喜哥兒見這情形,自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潤娘被他溫暖干燥的大手一握,恍然回神,抬頭微微笑問道︰「怎麼,連你也听見我這里的動靜了?」
「潤娘。」劉繼濤蹲在她面前,仰著頭灼灼的眸毫無遮掩的凝視著潤娘那張平凡的臉︰「想哭的話只管哭!」
潤娘「撲哧」一笑,嘟嘴道︰「周悛算個甚麼東西,也值得我為他掉眼淚!」
「你——」劉繼濤詫異地看著潤娘,松開她的手緩緩站起身,試探著問道︰「你就一點都不氣麼!」要是換做別的婦人,被人當庭如此辱罵怕是尋死的心都有了。
「氣,當然氣啊,被人這麼罵誰不氣,不氣的那是傻子!」潤娘說著反握住劉繼濤的手,盈盈笑道︰「不過也只是生氣而已,連憤怒都沒有。而且——」
劉繼濤在被潤娘握住手的那一剎那,心魂便飄蕩了起來,潤娘說甚麼他听在耳邊皆是恍恍惚惚,只隨心問道︰「而且甚麼?」
潤娘拉著他的手,起身站在劉繼濤跟前,兩人呼吸相聞,劉繼濤濕熱的鼻息噴在臉上,她只覺著溫暖︰「而且周悛還真說對了一件事!」
「甚麼?」劉繼濤看著潤娘淺笑的眼眸,還能有甚麼不明白,只是他無比渴望潤娘親口說與他,靜候中他本能地握緊了潤娘的手。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搬來與我同住!」潤娘的語速放得極慢,眼眸中滿是笑意。
「當真?」劉繼濤問得極輕柔,眸光灼烈的直視的潤娘的含笑的眼眸。
「我若不答應,他們說了也不能算!」潤娘笑得極是得意。
「你呀!」劉繼濤溺笑著點了點她的鼻頭。
「對了,你怎麼會來,難道周悛的嗓門大到連你也听到了?」潤娘眨著眼楮甚是好奇的問道。
劉繼濤瞪了她一眼,道︰「是孫嫂子使人去叫我的,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保證一定先就想到我!」
潤娘撇了撇嘴,很是不然︰「叫你來又能怎樣,來跟我一起挨罵麼!」
「歡喜悲憂,我都想與你一起承受!」
低啞輕柔的諾言帶著溫存的氣息縈繞在潤娘的耳邊,嬌艷地胭脂悄然暈紅了她的臉龐,低垂的眼眸擋去女子的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