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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潤娘歸根到底只是個簡單的女人。她見喜哥兒言談間帶著滿足的幸福,對劉觀濤自然也就客氣了許多,雖說在心底里隱隱地揣測著他的用意,然這些懷疑自是不能喧著于口的。

內堂厚厚氈簾擋去了屋外的春寒,地上的大銅爐里銀炭火通紅,圓桌上熱氣滾滾,眾人圍桌而坐,妞兒纏著周慎吱吱咋咋地說個不停,喜哥兒一臉幸福的坐在劉觀濤下首,不時地往女兒碗里夾些好菜,而劉氏兄弟面上雖是平平,偶爾也互敬兩杯酒,然其各懷心腸彼此忖度的神情,瞞得旁人卻逃不過潤娘的雙眼,只是潤娘也不懶得費心管他們,自與妞兒玩笑說鬧。

待吃罷了飯天已起更,潤娘便留喜哥兒一家人住下,劉觀濤住了周慎的屋子,姑嫂二人帶著妞兒住在東里間,易嫂子帶了周慎住了西屋。

潤娘幾人洗漱罷了天已二更,萬籟俱靜。東里間里暖簾低垂,撥步床厚厚的帳子里透出隱隱的燭光,地平上的小戳燈還亮著,一頭還放著座坐地的大銅火熜,因喜哥睡在這里,秋禾便到外間炕上跟魯媽擠去了。地平上的那只銅火熜雖看不見炭火,可滾滾地熱意卻是撲面而來。內床的帳子還沒放下,喜哥兒哄了妞兒睡下了,自己也鑽進被窩里了,見潤娘還歪大迎枕上于燈下看書,壓低了聲音道︰「睡吧,還看都甚麼時候了!」

潤娘挪了挪身子,眼楮還在書上只道︰「還早著呢。」

「難怪華嬸愛念你,真正是跟個孩子一樣,都二更天了還說早。」喜哥兒說著起身搶了她手中的書,又過跨過潤娘滅了燈放下床帳子,再縮回被窩里去,潤娘也褪了棉袍子蓋在褥子上縮進了被窩。

「唉——」待潤娘躺了下來,喜哥兒微微地一嘆,隔著被褥撫著潤娘的肚子,也不知我能不能見著這孩子出世!」

潤娘听了一驚,忙問道︰「阿姐,這話甚麼意思?」

黑暗中潤娘听著喜哥兒輕輕地笑了笑,道︰「前些日子官人捐了個縣官,听口聲倒極可能放個實缺,若事情順利,怕是等不著四月底咱們就要動身了。」

听得這個消息。潤娘心底又添了幾份涼意與不安,嘴上卻笑道︰「這是極好的事,怎麼從阿姐口中說出來就變了味,倒嚇我好一掉。」

「唉,你不知道這一放任,只怕要去的地方在幾千里外,況且沒個三年五載又不得回來,我——」說到這兒喜哥兒的聲音有些哽起來︰「一想著要離家這麼遠,與你們天南地北的,這心里就直發顫。」喜哥兒低柔的嗓音帶著絲郁傷在床帳里徘徊不散。

也許是因夜漸至深沉了,人便極易傷感,潤娘听得這一句便感覺到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來,忙悄無聲息地抹去,換上調侃的語調道︰「阿姐你這可是不厚道啊!眼見的就是官家夫人了,倒同我一寡婦在這里埋怨,我這一世都望不來你這福份呢。」

「我就知道告訴了你,你必要取笑我的。你放心待三郎大了,自然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阿姐,你這心腸可是歹毒啊!」潤娘側了身借著極微弱的亮光,隱約地看出喜哥模糊地輪廓︰「待三郎給我掙誥命,那我這一輩子豈不是都要耗在你們周家了!」

在娘家住的那些日子里。喜哥兒不知不覺地把潤娘當做周家當家人了,總覺著潤娘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周家,「改嫁」這個詞在她腦子里從未出現過,因此張口便說待三郎以後如何如何待你,這會听得這話才驚覺過來,潤娘才得十七八歲,雖因懷著身子暫時議不到那上頭去,然周家總歸不會是她最後的歸宿,想著以後與潤娘許會漸無關連,喜哥兒心底極是不舍,鼻頭一酸險些掉出眼淚,忙笑道︰「是了,是我把話說錯了。就算指不上三郎,你肚子里不是還有個指望!」

潤娘眨巴眨巴眼,道︰「咱們大周朝女人也能當官麼?」

「你呀!」喜哥兒稍歪了腦袋,伸手往她眉心上一戳,道︰「若生下來是個小子,看你還說嘴不!」

潤娘素來不喜與人面對面的睡著,總覺著對方濕熱的呼吸噴到臉上極不舒服,因此挪平了身子,睜著清明毫無睡意的眸子,道︰「若是個小子,我也不讓他走仕途!」

「為甚麼?」喜哥兒不解道。

潤娘听著她打了個小小地哈欠,知道她睡意漸濃,況且就是把實話告訴了她,她也不能明白,因而只微微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這麼個笨人哪里承望能養個聰明兒子,若硬逼著他去考科舉。倘或逼出個好歹來,叫我後半生靠誰去!」

「你呀,嘴里就沒一句正經的。」喜哥兒嘟嚅了一句,已有了十分的困意,不由往被褥里縮了縮便朦朦睡去。

潤娘本就不易入睡,身邊躺著個人就越發失了困,十分地清醒地睜著噌亮的眼眸盯黑沉的床頂,身邊的喜哥兒已然睡去,均勻深沉的呼吸听得分外清晰,潤娘歪過頭,看著幾乎埋進被褥的喜哥兒,對著黑乎乎的一團輕嘆道︰「阿姐,你可要多保重啊!」

潤娘一夜都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次日天明起來眼底下自又帶了圈淡淡的烏青,又因昨日里受了些涼,腦袋也一抽一抽地疼著,她強打著精神梳洗了,吩咐魯媽讓大奎吃了早飯就把冬筍送進城去,又令鐵貴趕緊吃了早飯帶了阿大他們去撿野菜。

華叔華嬸听說了,趁著潤娘與喜哥兒他們吃飯的空兒,走來問道︰「昨里竟與酒肆談妥了買賣?」

潤娘恰吃完了紅棗桂圓小米粥,接了秋禾端來的溫茶水漱了口,道︰

「華叔。你去傳幾個家里沒甚進項日子過得窮困的佃戶來,我有話要告訴他們。」

華叔應聲而去,華嬸見潤娘她們吃得差不多了,便一面幫著魯媽收拾一面又問道︰「果真是成了麼?」

潤娘淡笑著沒有說話,秋禾一邊給周慎套了裘袍一邊說道︰「倒不是同酒肆談妥了,是與一家小茶鋪子談妥了,另有兩家先訂著再看。」

喜哥兒在旁听得納悶,淨了手往炕櫃上取了青瓷盒子揭開來,又勾小手指摳了點子油膏抹在手心里,搓著兩手問道︰「到底甚麼事呢?又是酒肆又是茶鋪子的。」

潤娘見周慎收拾妥當了且不答喜哥兒,拉過周慎摳了點油膏便往他小臉蛋上抹去。周慎苦著臉左躲右閃︰「阿嫂,我不要抹這個!」

「傻小子,難道臉上干得糙糙的好看呀!」潤娘手上口里皆是不停,抹完了臉感覺手上還有點油膩,便拉了周慎的小手搓了搓。

妞兒在旁見便丟了勺子也湊上鬧著要抹香香,當然「香香」這個詞是潤娘教給她的。

「吃了飯,娘給你抹。」喜哥兒把女兒拉了回來,舀了勺粥喂她,向潤娘道︰「慎哥兒一個小子,你給他抹這些做甚麼。」

「小子怎麼了,小子的臉蛋可以糙得扎手!旁人家的孩子我管不著,咱們家的孩子就不許這麼不講究!」潤娘一面說一面接過易嫂子取來的包書的包袱,打開看了見筆墨諸物皆收拾得整齊,復包好了交到周慎手里,秋禾將畚好的手熜送了來,潤娘試了溫度,又替周慎把手套戴好,方把火熜交到周慎懷里,囑咐道︰「若是手熜冷了,你就叫無腔再給你畚過,咱們可是有交了炭去的,別不好意思。」

周慎袖了手熜挽了包袱,應聲就要往外去,潤娘又問易嫂子道︰「今朝劉先生沒過來用早飯麼?」

易嫂子回道︰「劉先生差了無腔來取,這兒等在外頭呢。」潤娘听了這才放周慎去了。

待打發了周慎,潤娘方緩緩地把事情細告訴了喜哥兒,喜哥兒雖老實也是當過家的人,听潤娘說了大半便猜得七七八八了,拿著眼楮直打量潤娘,道︰「你也真肯費心思,只是如此不放過一些利頭去,怕佃戶們不答應吧。再說了,那些小茶鋪子果真就靠得住麼?萬一拿了東西不給錢可怎麼辦呢?」

潤娘接過秋禾遞過的手熜,烤暖了手心敷在眼窩子上,緩聲道︰「那些小茶鋪子,也都是有店鋪的,且也開了許多年。咱們的農貨不供他們,還能賣給湯家,雖然受氣總還是有條退路的,可是他們除了咱們這里,還有別處給他們送貨麼?因此我想著,他們應該不會憑白得罪咱們。」

喜哥兒給女兒淨了面洗了手,邊給她抹油膏邊不然道︰「你說的輕巧,不是才只一家跟你訂貨麼!」

潤娘放下手,又使著秋禾倒了熱水來,道︰「這也是正常的,畢竟誰也不識得我,雖然咱們太翁的名聲好,可也是早年的事了,人生意人家總是要留分小心的。只要咱們這幾樁買賣做得好,他們親眼見了只然會信了,到時只怕他們搶著跟咱們訂呢。」說著又將烤暖的了手心熨到了眼窩子上去︰「至于佃戶,只要帳目清楚我也會不多佔他們的便宜。」

她手上這一陣熱意還沒過去,听華叔走了來道︰「娘子,佃戶們已在外頭等著了。」

潤娘繼續熨著眼,道︰「叫知盛領他們去西廂屋里等著,我這就過去。」

話未說了,秋禾端了熱水進來,潤娘自己洗著手,吩咐秋禾道︰「你撿套咱們不用的茶盅,給那些佃戶送些茶點去,人來了總不能連熱茶都吃不到一口。」秋禾應了自去。

自從阿大他們來後,西廂的東屋便是華老夫妻住著,西屋一直就是給知盛做帳房使,這會西屋里除了知盛,還有六、七個佃戶,他們或是皤然老嫗,或是年輕媳婦,或是是幼齡稚童,這些人家中既無男勞力,且他們租的地也多是些亂石崗子泥潭子,著實是甚麼進項,雖然歷年來周家就不曾收過他們的租子,可他們的日子也依舊艱難。

今朝這大一早突然被東家叫了來,心里本就惶恐忐忑,再又想起村里人傳說的東家娘子如何刻薄厲害的話。再兼潤娘又請了他們進內院,在這麼個齊整的屋候著。他們想著東家娘子這般抬舉自己,只怕是沒甚好事,因此越發地添了些不安。

故爾知盛幾次讓他們在炕上坐,他們卻還是縮在角落里擠成一團,莫說大人就連幾個孩子凹陷的大眼中也透著驚惶。

知盛見他們這樣,知道說甚麼也沒用的,只無奈一嘆,正要替他們再去問問。突地軟簾揭起,走進來一個身著桃紅襦襖下系松花棉裙,俏麗的如同桃花初綻的小女娘,她手上還端著個紅潤油亮的托盤,盤上放了把裹著暖套的提梁壺,壺邊圍了一圈小茶盅子,另還有兩個白瓷小碟上壘著些糕點。那些佃戶皆是灰衣粗袍,見了這如同畫里走來的小女娘越發瑟縮向角落里擠了擠,只是幾個孩子眼楮突放出光彩來,盯著兩盤糕點咽了咽口水。

秋禾進了屋,那雙柔媚有神的丹鳳眼在眾人面上緩緩拖過,把茶點放在炕幾上,櫻口輕啟道︰「各位先坐會,娘子即刻就來了。」

她語聲未落,眾人就听頭一人高聲問道︰「人都請來了麼?」

各位親啊,雖然天很冷,可是你們也動動手指給小樗留一兩句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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