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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娘待後生去了。方笑著開口道︰「嫂子你們也真真是糊涂,買賣人家怎麼連一點子菜蔬都不備齊了,弄得這麼般手緊。」

那婦人听了,嘆道︰「娘子不知道,哪里是我們不備齊了,實在是有錢也無處買。」

「不能吧!」潤娘故作詫異道︰「不過是些極尋常的菜蔬——」

「哎喲!」不等潤娘說完,那婦人便搶斷道︰「如今才甚麼天呢,地里的野菜本就極少,隔個三五日或有農戶挑一些來賣也都只十來斤的樣子哪里能夠呢。」

潤娘又道︰「我瞧前頭湯家鋪子里就好些山貨野菜呢,嫂子何不同他們買一些。」

「湯家?」那婦人撇了撇嘴,道︰「他們家的東西專供給大酒肆的,咱們這樣的買賣人家哪里看在眼里。」

潤娘听了這話心中狂喜,就是知盛、秋禾他們也面露喜色,潤娘向劉繼濤看了眼,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故意說道︰「那就不要做那些罷了。又不是缺了那些菜蔬就不行的。」

那婦人只笑了笑,拿了只小盆把韭菜擱在里頭便向外行去,喚了女兒進來打理,自己到後頭洗過手,仍舊出去做炸羊角糖去了。

潤娘倒不好再說下去,蹙著眉不時地探頭向外望去。劉繼濤看她這般坐立不安。不由勸道︰「人家哪得工夫來同你閑磕牙,不做買賣了麼。」

潤娘也知道自己急躁了,可是好容易才撞上這麼個機會,若今日不談出個一二來,萬一又被人捷足先登了怎麼辦?況且自己本來就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急脾氣,話開了個頭又撩在這里,她自是心煩意亂的。又在坐了一會,見那婦人還沒忙完,索性不等了起身向外走去。秋禾見了自是趕緊跟了上去。

「嫂子,你一日要做多少羊角糖啊?」潤娘倚在門口笑問道。

那婦人見她走了出來,先答道︰「百十個總是要的。」接著又問︰「娘子是還添加些杏酪麼?」一面說她一面就要擦手。

潤娘忙攔道︰「不不不,我是在里頭坐得有些發冷,出來曬曬日頭,也陪嫂子聊聊天。這人啊,說來就怪我與大嫂子倒是頭一次見,看著就合眼緣。」她這話雖大半是為了套近乎,卻也有三分是真的。這楊家娘子雖長得一張柿餅臉偏還細眉細眼,可听她一開口說話,潤娘就對她生出幾分親近之心來。當然潤娘本質上是個很現實的人,就算她看楊娘子不合眼,為著買賣她也會想著法子的給她閑聊,想當初在前一世,她同理發店那幾個穿著花哨的發型師處得可不是錯,不就為著他們幫自己做頭發的時候能用點心麼。

人啊就這麼奇怪,雖然那個人並沒有真的替你做甚麼,就是隨便那麼奉承你幾句,說了幾句合你心意的話。可做事的時候你自然就添了尋麼一兩分認真上去。

楊家娘子听了笑道︰「俺也是呢,一見著娘子就像見著自己親妹子似的——」一句話出口又覺著不妥,忙笑道︰「俺一個粗婦不會說話,娘子別見怪。」

潤娘使著秋禾搬了小杌子來坐了,又命他將自己那盞杏酪拿了出來,她端著吃了口笑道︰「我倒真沒甚麼姊妹,嫂子要是不嫌棄,我就認了嫂子做阿姐如何?」

楊家娘子停了手,看著潤娘怔了半晌,仍舊低頭做糖,道︰「這可高攀不起,俺們一個商戶人家,看娘子的言談做派家里怕是個讀書的人家吧。」

「讀書人家又怎樣了!」潤娘故意高聲道︰「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嫂子當我為甚挺了這麼個大肚子滿處亂晃,家里但凡有個男人,也不用我這般操心勞累了!」

楊家娘子恰地把面糖一個個全擰進了油鍋,拿著灰黑的大木筷子邊翻動著鍋里的面糖,邊朝里頭努了努嘴道︰「里邊那官人——」

潤娘真沒想到她會做此聯想,面上不由微微地有些泛紅,強裝不在意道︰「他是咱們家先生,嫂子想哪里去了。」

楊家娘子是開門做買賣的很是有些眼色,潤娘那抹一閃而過的淡紅。自沒逃過她的那細長細長的眼楮︰「也不是我看錯,任去問誰不說是一對兒呢!」

潤娘一來是不好意思了,二來也覺著近乎套了差不多了,才想著要把話轉到正經事上,那小丫頭走了來道︰「阿娘,菜都打理了。」楊家娘子便把大木筷子交給女兒道︰「你來炸糖,我打理打理別的菜。」說著走到里頭端了一大盆子菘菜和幾個大白蘿卜出來,潤娘便笑道︰「嫂子不是有這麼些菜蔬麼!」

楊家娘子挨著潤娘坐下,手上刨著蘿卜道︰「這些菜都是農戶們自家做的,集市上日日有賣的,誰去愁它!俺們愁的是那些時鮮的野菜,雖市集上偶也有賣哪里能夠呢,便客人們又都愛吃個新鮮,唉咱們年年都犯愁。」

「我倒瞧這里的店鋪賣的吃食各有特色,難道缺了那點子野菜就不成麼?」潤娘提著心問道,她只怕如果這條弄堂里的茶肆是以賣特色小吃為主,對四季的時鮮菜蔬需求不大,雖然買賣依舊能做,利潤卻要小的多呀。

楊家娘子手腳麻利地刨好了兩根大白蘿卜,叫女兒取了干淨大碗、鹽罐子並一個魚鱗刨來,自己在旁邊水桶里舀了手洗了手,把魚鱗刨架上海碗上捉著大蘿卜就「唦唦」地刨了起來︰「哎,那一點小吃食不過掙些人氣,哪里真能掙多少錢,譬如俺這里這羊角糖名聲是響,可誰家也不會日日吃它的,不過偶爾小孩子嘴饞了買一個哄他,也不過才兩個錢的事,我一日就是做滿一百個也就兩百個錢。這還不算本錢,俺娘倆真指望它早喝西北風了。說到底俺們還算好的,這糖啊不過是面粉雪花糖,倒沒甚麼難的。那些野菜就是短一些,我也不怕同娘子說大老實話,譬如那韭菜炒蛋,我韭菜少擱些總是成的。可老齊家就不成了,噢,就是適才來借韭菜的那戶人家。」就著朝前頭努了努嘴︰「就在前頭,他們最拿手就是韭菜餅,買賣好得了不得。」

潤娘抬眼看去,果見小油鍋前還等著三四個孩童。適才那個後生忙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楊家娘子又拿起根蘿卜刨,接著道︰「還有巷口子上的小崔他們,那肉丸果做的是真不錯。可是要使的菜蔬也多,旁的都還罷了,那冬筍實是沒法子,今年天又冷,那些農戶只偶爾挖一點來賣。他實在急了,想著沒有筍就不擱了吧,客人也不是傻的,你少了一樣東西就是少了一樣東西,那味就是不對的。從二月里起,買賣差了許多。小夫妻倆個成日愁眉苦臉的。」

潤娘激動得連嘴唇都抖了起來,生怕眼楮出賣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垂下眼眸看著滿滿一大海碗的雪白的蘿卜絲,道︰「實在不行,還是去求一求湯家吧,我看他們一筐筐往里搬呢,咱們雖小買菜可也不是白要他的呀!」

楊家娘子冷哧了一聲,舀了兩勺鹽灑進碗里邊挪著蘿卜絲邊道︰「這還用娘子說,且不說早年咱們就去求過湯家,就是小崔他們大年初五湯家一開了鋪子,就擰了東西去拜年。他們是一次不應,二次不應,三次還是不應!你能怎麼辦,人家不賣你就是不賣你!」

潤娘听她話語中帶了氣惱,端起溫涼的杏酪抿一口,低頭垂眸擋去面上得意的笑容,過得半晌她方緩緩抬起頭,道︰「嫂子,我倒是有個主意。」

「甚麼主意?」楊家娘子濾掉海碗中的水,隨口問道。

「嫂子可知我為何挺著個大肚子進城來麼?」潤娘不說卻問道。

楊家娘子搖了搖頭,笑道︰「俺又不是半仙,怎麼能知道娘子進城來做甚麼。」

潤娘又問道︰「前些日子湯家門口鬧了場大事,嫂子听說了麼?」

楊娘子濾干了碗里的水,從水桶舀了水打理菘菜,道︰「怎麼沒听說,湯家可把那人打得不輕。」

潤娘嘆息道︰「是啊,斷了好幾根脅排骨呢!」

楊娘子听了一怔,問道︰「娘子識得那漢子?」

「怎麼不識得,就住我隔壁的。」說著從袖里拿了帕子出來,抹著眼楮道︰「要不是因著我,孫大官人也不能吃這個虧呀。」

楊娘子停了手上的活,疑惑道︰「我听說是為了價錢的原故才爭吵起來的,跟娘子又有甚麼干系?」

「哎,我一個寡婦家,小叔子小不說,家里人也都老得老少的少,哪里做得事,因此托了孫大官人捎東西進城來賣,當初孫大官人應承我有四十貫錢的,不想最後湯家死活不給,孫大官人也是怕我疑惑他,所以才性急了些,與湯家爭執了起來。」潤娘極順溜地撒謊道。

話說到這份上,楊娘子也知道她不是隨腳逛到這里來的,于是笑問道︰「娘子這是進城找湯家說理來了?」

潤娘看著楊娘子細長的眼中透出明了的笑意,知道她已猜到自己的來意,亦笑道︰「嫂子哪里話。我一個孕婦哪里敢去同他湯家理論。我進城是想瞧瞧還有沒有別的出路,不想恰好撞見嫂子。」

楊娘子笑問道︰「難道因著撞見我,娘子就想出法子來了?」

潤娘笑了笑,道︰「我也不同嫂子拐彎抹角了,嫂子有錢沒地方買菜蔬,我是有菜蔬沒地方賣。既然咱們遇上了,不是天做成的一樁買賣麼!」說著便了秋禾去把車上那一籃菜拿了來,接著又道︰「小婦人夫家姓周,在豐溪村倒也有些田產,實話告訴嫂子,不僅是這會的野菜,一年四季的各式時鮮我都能供應。」

「噢!」楊娘子听了倒細細地打量起潤娘來,問道︰「可是周訓導家的娘子?」

潤娘一愣,道︰「嫂子也知道家翁?」

楊娘子笑道︰「滿信安府誰不知道周訓導呢,雖是為官的卻極是仁善的,當年在信安書院做山長的時候,每至臘月還放臘八粥救濟窮苦人呢!」

「是嗎,呵呵——」潤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太翁還有這種俗套的善行,只得傻傻地陪笑著。

「娘子——」還好秋禾擰著籃子及時地跑了來。潤娘接過籃子,送到楊娘子面前,道︰「嫂子瞧瞧,這使得麼?」

楊娘子忙甩了甩濕露露地兩只手,看了看籃子里的菜,道︰「娘子,你里頭坐,我去叫人來,大家伙一齊商議著——」話未說了,她肥壯的身影已急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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