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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蘇則文的一番鬧騰,潤娘的心情變好了許多,眼見已是未時初刻了,因見陽光晴好,心里算著從冬至到現在也近一個月了,還沒給兩只小龜換過水,便叫了大奎並阿三把那個梅子釉的水缸從圍房的倒座給搬了出來。

潤娘跟在他們後頭,看他們把缸子抬到後院放下,她上前解開缸口的棉布蓋子,把兩只小龜輕輕的拿出來,此時大奎已打了水來,潤娘把棉布衫子擰出來,阿三趕緊接過手去,潤娘濕著兩只手,站在地上吩咐道︰「把衫子洗一把,再用滾水燙一下。」

這邊大奎已把缸子里的水倒盡,又倒了干淨水下去,正要洗缸子,潤娘一回頭,道︰「罷了,我來吧,看你再傷著手。」

魯媽坐在廚房門口擇菜,見潤娘要動手,忙攔住道︰「水可冰冷著呢,讓大奎做吧,等會看你凍著了。」

潤娘只好站在邊上看著,待棉衫子、水缸子都洗好了,她再又把兩只小龜放回去,用棉蓋子扎緊缸口,讓大奎他們抬回倒座去,收拾完這些,如火的殘陽染紅了半邊天空,潤娘雖沒做甚麼,一雙手還是凍得通紅,趕緊回屋去抱火熜。

她才剛抱起火熜就听外頭一陣腳步聲響,便知是喜哥兒他們回來了,迎了出去,只見周慎同妞兒兩人手上拿著大串的晶瑩紅亮的糖葫蘆,嬉笑蹦跳著跑進二門,一見潤娘便圍著她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街市上人如何的多呀、猴子跳火圈如何驚奇,斗雞、斗狗如何激烈,還有頂碗雜耍更是驚險得嚇人,至于那大變活人是從來都沒見過,又說盧大興的小湯包如何鮮美、叫花雞怎樣好吃、蜜餞果子如何新奇,總之是說個沒完沒了。喜哥兒跟在後頭,倒是兩手空空,臉上雖有倦色,眉梢眼角卻帶著笑意,看來這一趟玩得還是不錯的。看倆孩子纏著潤娘說個不停,笑道︰「今朝這倆孩子跟著孫家那三小子算是玩瘋了。」

她一言未了,孫娘子拿著一只大包袱走了進來,大聲說道︰「妹子,你今朝算是虧了,你沒見信安府里熱鬧得不行,人山人海的,王門郎大街的兩旁擺滿了攤檔,一家挨著一家的,吃的用的玩的看得人眼花,那幾個小的又會鑽,我同喜哥兒生怕他們走丟了,一整天下來光就擔心了。」

潤娘看她的發髻散亂得不行,臉上的粉雖是早掉光了,卻是紅光照人,當下笑道︰「嫂子今朝辛苦了。」一面說,一面接著孫娘往屋里去。

姊妹三個進屋在炕上坐了,孫娘子打開包袱,登時散了半炕的東西︰「喜哥兒只管要做人家,甚麼都不肯買,我想著進城了一趟,哪有空手回來的道理,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圖個新鮮罷了。」她一樣樣的往炕幾上擺,倒把喜哥兒躁得臉紅︰「嫂子,你這樣下回我可不敢跟你出門了。」

潤娘心知孫娘子生性爽直,況且她家也不差,並不會把些小錢放在眼里,因此笑道︰「阿姐也真是的,這點東西算甚麼,果真過意不去,丟她三貫錢盡有了。」

孫娘子原還在拿東西,听了這話抬起眼,瞪著潤娘道︰「怎麼說話的呢,換做旁人,給我三十貫錢也不給他出這個力氣。」

潤娘便倚到孫娘子懷里,撒嬌道︰「是呢,我知道嫂子最是心疼我,東西是小,情意卻重。下回嫂子再逛去,可千萬記得妹子呀。」

孫娘子咬牙往她額頭上一戳,道︰「看把你興得,你想再有下回做夢呢。」

潤娘見炕幾上擺著兩只好手心大小的葵形青瓷小蓋盒,便拿起一只來,不想倒有些沉手,揭開蓋子一看,里頭盛著琥珀色的油脂膏,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這是甚麼?」

孫娘子斜眼一瞧,道︰「這是花顏脂粉鋪的茶油膏,我听人說拿來涂臉比咱們自己做的油膏要好使得多,你聞聞還帶著香氣呢,我自己揀了個玫瑰味的,我想著你們倆個都是讀書識字,怕是不喜歡太濃的香,因此這兩個一個是桂花的,一是蘭花的,你們姑嫂兩個自己分去。」

潤娘一直覺著能用家里熬的茶籽油抹抹臉已是很不錯,萬沒想到這個時代竟還有近似的臉油的東西,拿在手上左瞧右瞧愛得不行,孫娘子看她一副驚奇的樣子,不由笑道︰「喜哥兒稀罕也就罷了,畢竟她一個村里的閨女出不得門,你倒是城里來的,怎麼竟還沒見過這東西,看把你稀罕的。」

潤娘放下瓷盅,冷哼一聲,道︰「我那二娘給我口飯吃就不錯了,還敢奢望這些個東西。」

潤娘說者無心,孫、周二人面上卻是訕訕的,喜哥兒拿起兩只盒子叉開話頭,問潤娘道︰「你要哪一個,別說我不讓你,由你先揀。」

潤娘也不客氣,就著喜哥兒的手,把兩個聞過了,道︰「我不喜歡蘭花那味,倒是桂花的聞著舒服些。」

孫娘子自悔失言,見東西都擺出來了,便跳下坑道︰「我也出門一日了,可該回去了,這些東西你們姑嫂兩個自己看著分。」姑嫂兩個听說,一齊下了炕,把她送出了後門,方才轉回來。

喜哥兒同兩個小的逛了一日,剛到家那會還有些精神,也不覺著累,待吃罷晚飯,尤其是兩個小的,眼楮都睜不開了,喜哥兒也是哈欠連連,易嫂子強撐著給兩個小的洗漱過才歇下。秋禾服潤娘洗漱更衣上床後,從櫃子里拿出鋪蓋卷往撥步床的地平上一攤,倒頭便睡,間或有一兩聲細細的呼嚕。

潤娘還倚在床上看書,听著她的呼嚕聲不禁搖頭嘆道︰「怎麼就累成這樣。」說罷放下手上的書,稍稍起身吹滅了梅花幾上的燭火。

隨著年節越近,一家人越發的忙了起來,魯媽同華嬸做糖瓜、送灶神、撢塵,做年糕,易嫂子同喜哥兒趕著給兩個小的做新衣裳,知盛同華叔是天天都在屋子里撥算盤登帳,鐵貴、大奎兩個帶著阿大他們時不時的上山打些野味,也給年節添些菜,因著學堂里放年假了,孫家三個小子日日在家,兩個小跟著他們野得都沒了蹤影,或是一時在家也鬧騰的不行,總歸被大人趕出去。倒數潤娘悠閑了,每日睡到日上三桿才起來,吃罷午飯只跟著秋禾在院子里學學做窗花,在她絞壞了無數張紅紙之後,終于把最簡單的「囍」字可絞了出來。

「秋禾,快看,快看。」潤娘抖開手里的紅紙,興奮得像個孩子。不想秋禾只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也好意思,這麼個‘囍’都學了四、五日了。」

潤娘小心翼翼的收好自己的「作品」,嘟喃道︰「分明是你教得不好,倒來怪我笨。」

「我教得不好!」秋禾叫道︰「你是同寶妞一起學的,如今寶妞都會絞蝴蝶小鳥了。」

潤娘听了這話,眨眨眼楮,郁悶了︰「寶妞就會絞蝴蝶小鳥了?」

「何止呢。」秋禾繼續打擊她道︰「昨里她還纏著我要學‘年年有魚’呢。」

潤娘扁扁嘴,道︰「那丫頭看著笨笨的,學這個倒是快。」

「是啊,唯獨娘子看著蠻聰明的,就是學甚麼都慢。」

潤娘雖然想駁回,可細想想,還真是的,五子棋她輸給周慎(更不用說圍棋了);針線女紅學了好幾個月了,也就做做簡單的小褂子,連個棉手筒她都做得歪歪扭扭的,更不用說繡花了;至于剪紙,潤娘看了看剛才完工的「囍」字,嘆了一聲,自己怎麼一無是處啊!

「娘子。」

潤娘正在反思,華叔苦著張臉走了過來,稟道︰「今朝咱們送太翁安人並官人的靈位進祠堂,太翁安人的他們收了,官人的他們卻不肯收了。」

「為甚麼?」潤娘奇怪了,難道周恆輩份太小,沒資格進祠堂受供奉?不能夠呀,就算自己和周慎不懂規矩,華叔卻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有沒有資格進他豈會不知啊。

「我同阿哥去族長家里問,族長偏又不在,又去了三老家里,算是見著悛哥兒,他說祠堂年久失修,供奉牌位的正廳的屋頂有好幾處都是漏雨的,因此牌位都是緊著放的,萬一淋著點雨也是對先人不敬,如今要再加一個牌位也不是擱不下,只是------」

潤娘听了哭笑不得,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老子在她這里吃了虧,兒子就拿死人撒氣,偏華叔又是個老實的,憑人家說甚麼他都信,當下只得問道︰「只是甚麼?」

「只是咱們官人的牌位按理是擺在最下一行的,可那一條都漏著雨,真擺上去,眼見開春了,還不淋得霉爛了。」

「哪怎麼行!」潤娘雖然對周恆沒甚感情,但真要讓他的牌位淋成一塊爛木頭,他還不得天天晚上來找自己呀,再說了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啊。

「所以悛哥兒說,不如先供在家里,等族里有錢了修整過祠堂,再接進去。」

周悛這話騙華叔自是管用,到了潤娘跟前,連秋禾都騙不過︰「等有錢了修整過,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呀,真要有錢也不會年久失修得到了漏雨的份上!」

潤娘也皺著眉問道︰「是啊,你可問過他得等多少時候啊。

「這------」華叔道︰「我倒沒問。」

秋禾歪著嘴,道︰「照我看甚麼年久失修都是搪塞人的話,那麼大的祠堂呢,還容不下小小一塊牌位。多半是三老爺沒在娘子這里撈著好處,故意的在這事兒上為難咱們。」

潤娘的性格是吃軟不吃硬,他們既如此做,最多不進祠堂就是了,因此她問華叔道︰「官人的牌位一定要進祠堂麼?不進不行麼?」

「哎喲,娘子這是甚麼話!」華叔急道︰「哪有不進祠堂的,那以後咱們官人就不受子孫祭拜了麼!那可不就是被趕出族里了,咱們官人可就要成了孤魂野鬼了。」

「甚麼孤魂野鬼!」華叔的嗓門稍大了些,驚動了屋里的喜哥兒,她走了出來,扶著門框顫聲問道︰「恆兒怎麼就成了孤魂野鬼!」

潤娘忙起身向喜哥兒道︰「阿姐別急,他們的意思是讓官人過些時候再進祠堂。」

「過些時候!」喜哥兒拔尖的嗓門道︰「今朝都臘月二十六,明朝祠堂就該點香了,他們想讓恆兒等到甚麼時候!這也太欺負人了!」一面說眼淚就撲倏倏地往下掉,她突地強硬道︰「我倒要去問問四叔公,為啥這麼欺負咱們。」抹著淚她就向外奔去,驚得喜哥兒同秋禾趕緊追上去,華叔忙招呼知盛同大奎跟上喜哥兒,自己也趕上去勸潤娘道︰「娘子保重身子要緊,還是回去的好。」

潤娘自己也怕再見了紅,又見大奎知盛帶著阿大、阿二已經追了上去,便扶著秋禾回院里去,坐下沒一會,想著喜哥兒是個老實的,大奎也就一身蠻力,知盛雖是精明論牙尖嘴利倒差著秋禾一些,因此,她吩咐秋禾道︰「你也跟著去,膽子放大些,別叫喜哥兒吃了他們的虧。」

秋禾應了一聲,一溜煙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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