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剝著蓮蓬,蓮子一顆顆玉珠般落入盤中。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沉璧指著盤中蓮子笑問︰「記起甚麼詩沒有?」子蘺順口答道︰「大珠小珠落玉盤。」沉璧見她答話時語氣淡淡,臉上也不歡喜,心中不由得一震。沉璧又道︰「過幾日咱們再去孫先生那里好不好?他那對貓兒真少見呢。」子蘺听罷,將手一停,起身正色道︰「不去。」沉璧見她今日情緒極大,不知哪里不對,忙將蓮蓬放在一邊,過去追她。子蘺趨步進屋,沉璧正要去問個究竟時,忽有人來敲門。
「稍等!」沉璧邊應邊轉身疾步朝門走去,他只跨開兩步,只听得門外一女子高聲叫道︰「小姐在嗎!」沉璧听這聲音好熟,忙趕過去開門。大門開處,芳音焦急地站著,身後還立著一個男人,那男人正是沉璧哥哥楚客。沉璧愣在那里,他千想萬想絕想不到他們會找到這里來。芳音見了沉璧,也不記得行禮,張口便問︰「小姐呢?她好嗎?」芳音自小稱呼子蘺作小姐,現在一時不記得還是會這麼叫。沉璧回過神來,忙請他們進去。芳音轉身回馬車去抱兩個女兒,沉璧忙去幫著抱一個。芳音抱著女兒便往院里疾走,邊走邊叫,「小姐!小姐!」
子蘺從屋里慢慢走出來,看見芳音抱著女兒站在院里,卻一句話也不說,臉上也沒甚表情。芳音眼淚就欲奪眶而出,沉璧趕上來道︰「她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芳音听了,非但沒有止住眼淚,反大哭起來,她兩個女兒也跟著一齊哭,弄得司馬兄弟兩個不知所措,都眼望著子蘺來解圍。子蘺見她大哭,不僅沒有過去勸慰,反轉身進屋去了。家中院小,只有兩間房子,沉璧便讓芳音同子蘺一起住,自己跟兄長一間房。
芳音跟主子分別一年,本盼著見到她時能跟她訴訴辛苦,不想她居然連自己也不認得,真是好不傷心。子蘺歪坐在椅子上看書,芳音把雙胞胎女兒放在床上讓她們自玩,自己走過去要跟子蘺說話。芳音道︰「小姐,你當真不記得我們了?我們一起長大的。」子蘺抬頭看了一眼,又扭頭去看床上兩個女圭女圭。芳音見她不答應自己,又走到床邊去抱起兩個女兒,對她說道︰「這個是山妞兒霞岫,這個是水妹水心,兩個名字還是您取的,您不記得啦?」子蘺看著那兩個女娃,眼中隱隱閃動淚光,卻仍是不答芳音的話。芳音將兩個女兒又放到床上,她們歡快蹬著小腿,全然不知母親心中的哀傷和失落。
司馬兄弟倆在院里坐著,楚客將那日後的情形慢慢說道。
楚客道︰「我與陳鏢頭他們回了一趟武昌,後來又北上,在密雲縣逗留。得知父親出事,我趕到京城,本想暗中查訪清楚再與你商量辦法,不想卻發現有兩個在公主府外轉悠,正要去告知你時,弟妹就出門了。那兩個人見弟妹出門便跟了上去,我看他們不像有好事的,便跟了上去。弟妹在城外同舅爺送別,其中一個跟了過去,另一個則返身走了。舅爺走後,弟妹返回城中就遇上那群人,顯是另一個報的信。我本想回城告訴你,但見他們氣勢凶惡,只怕弟妹遭遇不測,便暗里跟著他們。後來弟妹同他們交談,我才知道這些人原是從天山準噶爾來的,是受了別人的命令,只可惜我沒抓住一個,否則可以問出是甚麼人對父親下手。兄弟,你又是怎麼知道弟妹在城外遇險的?」沉璧不知還有楚客先救子蘺一節,也不知是準噶爾人做的這件事,現在才知道些。沉璧道︰「她出門不久,就有一婦人匆匆來告訴說她在城外有險,我便急急帶著府里幾個護衛趕去了。」「你知道那婦人是誰?」沉璧搖搖頭︰「從沒見過,她只道認得公主的堂妹。須得等公主記起事來才能知道。」說到子蘺的病,楚客也只是一臉無奈。沉璧又問︰「大哥怎麼知道我們在此?是徐翰林說的?」楚客點頭笑道︰「三個月前我在集市上看見里頭那娘子在賣菜,識得她是弟妹的侍女,猜想她或許知道你們的去處,便去問了她。她起初也想不到,後來才說可能在徐翰林那里,又讓我知道你們所在後一定帶她來找你們。我們去找了徐翰林,他認識那娘子,又知道我便是那鬧出事來的楚客,就把你們所在告訴我們了。」沉璧長嘆︰「原來如此。」心想若非芳音,杜振聲也未必就會把他們在這里告訴楚客,子蘺以往行的好事,到危難時都得了回報。說到往後的打算,楚客道︰「現在父親在海疆,只有咱們兄弟兩個能幫忙。明日我就起程到準噶爾,將那人抓回來,再往三法司一鬧,父親的案子才有希望。你且陪著弟妹安心在此養病,待我從準噶爾回來再商量後面的事。」楚客自從與明鏡分開便再沒叫過父親,連明鏡千辛萬苦將他從提督衙門救出來他也沒開口。沉璧听他終于再以「父親」稱呼父親,心中既安慰又惆悵。他想,父親此時若是听見兄長這麼稱呼他該是多歡喜。
兩兄弟正說著,子蘺抱著霞岫從屋里走出來,芳音抱著水心緊緊跟在後面,臉色緊張。沉璧見子蘺神色沉沉,擔心她神志不清下對霞岫做出傷害之事,忙迎了上去,笑道︰「這是大姐兒嗎?」子蘺陰著臉不答,緊緊抱著霞岫到石凳上坐下。芳音見狀,更加擔心,將水心交給沉璧,自己寸步不離守著子蘺。子蘺將霞岫放到腿上,一手扶著,一手模著她的紅臉蛋。芳音小心道︰「小姐,山妞要尿尿了,給我吧。」子蘺抬起眼朝芳音怒目一視,把個芳音嚇得不敢說話。她緊緊摟著霞岫,霞岫給抱得緊了,哇哇大哭起來。芳音急道︰「小姐,給我吧。」子蘺一轉身,沒有絲毫松手。霞岫哭得臉色都黑了,芳音顧不上其他,就欲去搶孩子。子蘺忽抱著孩子站起來,芳音嚇得臉色鐵青。她雙眼淚水汪汪,撫著霞岫的背緩緩道︰「這是我的孩兒,這是我的孩兒……」沉璧芳音心中一酸,才知她是想起那死于月復中的孩子。沉璧見她淚水漣漣,父親之情也動,不禁也落下淚來。
爾後幾天,子蘺情緒極壞,或是一言不合便開口罵人,或是無緣無故就垂淚傷心。沉璧學館家里兩頭忙,幾日下來又清瘦了不少。芳音見她如此,非但沒有躲避之心,反處處更加周到照顧。好在徐老爺家里女佣有時幫忙帶雙胞胎,芳音也不至于忙得顧不上。再過幾日,子蘺的情況仍不見好,沉璧便雇了輛馬車,又帶她去儒化村找孫氏。
其時孫氏院里木槿花團錦簇,甚是清新絢麗。沉璧將妻子的情況說給他听,孫氏面帶疑惑看了虞子蘺一眼。孫氏對沉璧道︰「請先到廳上喝杯茶,我有些話要單個問尊夫人。」沉璧雖不解其意,但他也實在無法,只好先回避到屋里,孫氏與子蘺就在院外椅上坐下。
孫氏看看她,問道︰「丫頭,你的天文圖是在欽天監看到的是不是?」子蘺不答,把臉微側。孫氏輕輕一笑,說道︰「你既都把事記起來了,又為何不願承認呢?」子蘺轉過臉來,說道︰「教我的師傅,姓松,名諱上鳴下鶴。我進欽天監也是老師出的力。孫先生可听說過這人?」孫氏搖搖頭,微微皺眉道︰「你對先生不敬,實在不該。」子蘺似冷笑道︰「我對祖師爺也不敬過。」孫氏一震,隨即笑道︰「你怎知道我是鳴鶴之師?」子蘺似笑非笑道︰「松先生雖未說起過祖師爺,但我卻听師哥說過。師哥說祖師爺不許松先生往外說是祖師爺的學生,連姓氏也不許提起,可師哥卻說漏了嘴,我便知道祖師爺尊姓。上次我來蓮花洲,誤入祖師爺的天文堂,眼見祖師爺的天文堂與松先生的擺設一模一樣,連那張天文圖也錯得一樣。天下明習天文的人本就不多,況且又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所以我知孫先生就是祖師爺。而且,還知道祖師爺曾南下到過暹羅國,游歷幾個國家後北上到羅剎國,從玉門關回來。」
孫氏听罷,笑道︰「好,好,都說對了。三年前我與鳴鶴在此見面,他道要北上京城去見徒弟,我才知道原來又收了你這個女學生。听你剛才的口氣,似不喜歡你先生,怎麼?他有甚麼沒教你麼?」子蘺搖搖頭︰「卻不是有甚麼沒教我,是另外的事。」孫氏搖搖手︰「我懶待理你們師徒的事。我問你,你既好了,為何又來?」子蘺沉思一會,緩緩道︰「松先生傳授徒孫課業九年,徒孫既知祖師爺在此,豈能不來拜過?」說罷,起身朝孫氏跪下,磕了幾個頭。孫氏見她剛才面色冷峻且出言多有不敬,沒想到她會向自己磕頭,微微一愣,讓她起身。子蘺起身道︰「不瞞祖師爺,徒孫與先生分別已有兩載,至今不知先生所在。有件事須得當面請教先生,若是祖師爺知道先生此刻身在何處,乞祖師爺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