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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權柄》第七集《國之不寧》 第一節上

《熙寧年間諸事紀事本末》卷第五十四︰先是,章楶議築平夏城……高遵裕遂使狄詠、韓處下書,約梁乙埋決戰,陰使種誼毒石門水上游。是日,高遵裕撤沿河之防,示敵以誠,使狄詠、包順繞道渡河,伏兵北岸。梁乙埋率軍渡河,成列。遵裕閉營不出,且使人遺書梁乙埋,曰︰「午後決戰,不為失信。」西夏軍遠來,久不得戰,天燥熱,人馬皆困渴,梁氏遂使諸軍分飲石門河水。遵裕覷知,遂出營擊之。西夏軍飲毒水,馬不能負重,人不能張弓,大潰。諸軍爭相渡河,踐踏而死者不可勝計。種誼沿河放火船而下,焚浮橋;狄詠、包順起伏兵襲其後……石門之水塞……梁乙埋奪李清兵權而大敗于遵裕,奔逃無門,羞愧欲自刎,為部將所阻,倉皇奪橋渡河……會梁乙逋引援軍至,狄詠、包順不能敵,梁乙埋方得月兌困。

發布是役,西夏死者萬余,被俘者四萬余人,得免者不足四萬,所失馬匹、駱駝、輜重,不可勝計。三千鐵鷂子,兵不血刃,盡為所擒;潑喜軍皆死于亂軍之中。西夏自元昊以來,未嘗有此敗績。河西震動……

發布遵裕遂築平夏、靈平寨二城,自此渭州無胡馬。

發布※※※

發布「混賬!」夏主李秉常氣得發狂,拔出佩刀,朝著面前的一張書案狂砍,一直將書案砍成塊塊碎木,李秉常猶自眼楮充血,面目猙獰!

發布「這是國恥!這是我白上國的奇恥大辱!」李秉常的咆哮聲,響徹了興慶府那簡陋的宮室。

發布一旁侍立的臣子,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生怕將李秉常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來。

發布「李清!」

發布「臣在。」

發布「朕要親征那什麼‘平夏城’,你以為如何?」李秉常的眼楮里,都快冒出火苗來。

發布「這……」李清心中知道這時候再去攻平夏城,不過是在平夏城的城牆下,多增加幾具尸體罷了,但是面對沖動的小國王,他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要如何設辭回答。

發布「若不鏟平平夏城,是從此以後,我大夏軍隊,不能再入渭州!」李秉常說的的確是事實,但正因為是事實,才越發地讓人無法接受。

發布李清不得不謹慎地措辭,回答李秉常︰「自戰報傳至興慶府,已有十余日。再點兵出征,最起碼也是一月以後的事情。那時候宋城早已築成,堅城難克,只恐勞師無功。且眼下新敗,士氣不振,更難以成功。臣以為,眼下之事,迫不得已,只有靜候良機,再緩圖之……」

發布「良機?!」李秉常勃然大怒,吼道︰「何時才是良機?」

發布「宋軍不可能十幾萬人常駐于此,其城築成後,必然退兵,最多留下萬余人駐扎。臣以為,待幾個月後,宋軍放松警惕,再突然出兵,將宋軍困于城中,斷其補給。則二城未必不可克。」李清從容答道。

發布李秉常沉吟半晌,終于冷靜下來。「也罷,便且依卿之議!」

發布他剛剛說完,便見一個內侍腳步匆匆走至殿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陛下,講宗嶺軍情急報!」

發布李秉常心中一凜,快步下殿,抓住內侍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講宗嶺怎麼了?」

發布「陛、陛下!」內侍幾乎被李秉常凶惡的表情嚇昏過去,「講、講宗城,被、被宋人燒了!」

發布「啊!」李秉常手一松,渾然沒有在意癱倒在地上的內侍,只是轉身望著李清,呆呆地說道︰「講宗城也被燒了!」

發布李清也完全沒有料到竟真的會「禍不單行」,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

發布「平夏城慘敗、講宗城被燒……石越的這兩手,還真是漂亮啊。」說話的人,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西夏國命運的真正主宰者,當時地球上最有權威的女人——梁太後。她說話的時候,不急不徐,神色從容,似乎是在說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

發布「太後!」謙恭地站在下首侍立的,是西夏老將翊衛司馬軍都指揮嵬名榮,「現在大夏的形勢,實在不容樂觀。」

發布「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梁太後微微一笑,眼角竟然還帶著一絲嫵媚,但是話語中卻極度的從容與平和,「綏州被奪,橫山不穩,講宗城被燒,平夏城大敗,熙河歸漢,董氈親宋……宋朝對我大夏是全線進攻,咄咄逼人啊!」

發布「正是如此。」嵬名榮憂心忡忡,「平夏城之敗,不僅僅是失去了進出渭州的門戶,而且熙河與平夏城,如同一對張開了的鉗子,威脅著天都山一帶;而一旦橫山有事,與綏州相連,整個銀夏地區都會受到威脅。董氈又時時刻刻覷視我涼州……太後,到時候,我大夏所能倚賴的,便只有沙漠了!」

發布「嵬名榮!」梁太後悠悠說道︰「縱然你說的全是事實,又能如何?已經發生的事情,擔憂會有用麼?想不出對策的事情,煩惱會有用麼?」

發布「這……但也不能坐以待斃吧?」

發布「你還記得建國初年的事麼?」

發布「建國初年?」

發布「不錯,當年可是連靈州都在宋朝的掌握中啊,但是祖宗還不是一樣復國成功、奠定下今日的百年基業?」梁太後笑道︰「什麼地理形勝,都不是絕對的東西。我大夏國的立國之本,只有一樣。」

發布「臣愚昧。」

發布「那便是——我們是胡人!」梁太後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沉穩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似乎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大夏是在馬背上建立的,只要各部落不離心,只要每個黨項人都不忘記自己是胡人,不貪戀漢人的衣裳美食,綏州又如何?平夏城又如何?熙河又如何?宋朝能得意一時,焉能得意一世?只要根本尚在,那些地方,今天讓宋朝人佔了不要緊,遲早我們能奪回來!」梁太後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你以為宋朝能永遠長治久安?」

發布這一番話,說得嵬名榮心悅誠服,拜服道︰「太後聖明!臣所不及。」

發布「所以,我最擔心的,不是邊境的勝敗得失,而是興慶府的大夏王宮的主人,在穿什麼樣的衣服,吃什麼樣的食物,行什麼樣的禮儀!這才是我們大夏的根本所在!」梁太後的言辭,讓嵬名榮幾乎打了一個寒戰。

發布「太後!主上英武,頗有先帝之風……」

發布梁太後擺了擺手,笑道︰「你不必說什麼。接連兩次大敗之後,必然有些人會對國相公開質疑,說不定會有人認為宋朝打敗了我們,我們就應當向宋朝學習,廢除胡禮,改用漢儀。有些人會借口給主上更多的權力,來謀求他們的私利……總之,要煩的事情還很多呢。」

發布嵬名榮听見了梁太後笑嘻嘻地話中隱隱的殺氣,連忙閉上了嘴巴。

發布梁太後起身走下殿來,向前行了幾步。嵬名榮連忙緊緊跟上,只听梁太後淡淡的問道︰「你和我說說,講宗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听說是被一群鄉兵燒掉的?」

發布「是。」

發布「東朝的鄉兵,有這麼厲害麼?」

發布「講宗城居然被一群鄉兵給燒掉了?」幾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全黑,李清的將軍府上,史十三睜大了眼楮,不可思議的望著李清,遞到嘴邊的筷子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發布「不錯。」李清苦笑著回答,非常簡短。

發布「怎麼可能?宋軍誰是主將?種家將?」

發布李清搖了搖頭,望著滿桌的佳肴,卻無半點食欲。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背著手望著天空中的明月,答非所問地說道︰「野利濟的人頭,現在大約掛到了宋朝京兆府石越的轅門之外,講宗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要等慕澤來到興慶府,才可能知道。」

發布「慕澤?」史十三笑道,「就是那個襲擊石越的蕃人?」

發布「正是他。他受命協助野利濟守城。」李清淡淡說道︰「此人不可小視,只是貪圖功名富貴……」

發布「世間有幾人能不貪圖功名富貴?」史十三笑道︰「這算不得什麼缺點。」

發布李清轉過身來,逼視史十三,突然笑道︰「你果真覺得這不算是缺點?」

發布史十三默然一會,笑道︰「你以為這是缺點麼?」

發布「一個人如果太多,就會短視。」李清悠悠說道︰「若是慕澤不短視,他又豈會受梁乙埋誘惑,降夏叛宋,伏擊石越?」

發布史十三饒有興趣地看著李清,笑道︰「這怎麼就稱得上是短視?」

發布「我听說過慕澤的事情,以他的才干,若是不被梁乙埋所誘,等石越熟悉了陝西形勢,他必得大用!將來功名利祿,還不是唾手可得?可惜如今,卻再無回頭之路。」李清的聲音中,居然有幾分惋惜之意。

發布「宋朝的功名富貴,與夏國的功名富貴,又有甚麼區別?」

發布李清听到這話,定定看了史十三一會,默然良久,方悠悠嘆了口氣,說道︰「只怕還是有區別的!」他心里頭,忽然想起了那個寧死不肯投降的宋朝武狀元。宋朝發生了什麼事情,李清暫時還不知情,但是他費盡了心機手段,威逼利誘,文煥就是不肯投降,惟求速死,李清卻是知道的。「至少,在那個文煥心里,宋朝的功名富貴與夏國的功名富貴,還是有區別的吧!」李清在心里說道。

發布史十三若有所思的望著李清,咀嚼著李清話中的含義——「只怕還是有區別的!」他根本沒有料到,李清此時想到的竟然是文煥。

發布「過幾天我興許要去一趟宋朝的環州。」沉默一會,史十三換了話題說道,「嘉君還要托你照顧。」

發布李清走到桌前,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半開玩笑地說道︰「你若是有空,何不順道去看看講宗嶺。」說罷,自己笑了笑,用眼角瞥了史十三一眼,又似漫無邊際地說道︰「我離開興慶府沒多久,回來之後,突然發現興慶府竟是出了許多怪事,讓人覺得蹊蹺。最可怪的,是我听說有個叫明空的和尚,自稱是從西天歸來,許下弘願,要在興慶府建一座大佛寺,竟是派出了許多和尚,前往各部落化緣,又有一般徒眾,與他一道出入宮中,結交權貴……」

發布「這有何可怪?大夏貴人信佛者眾,連梁太後也信佛……」史十三的眉毛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立時便滿不在乎的笑著說道。

發布「和尚出入宮中、結交權貴,也是平常事。帝王信佛者,古今更是多不勝數。但是讓人奇怪的,是這個明空哪里便來這許多的弟子?」李清銳利的目光逼視著史十三,似乎認為史十三一定知道答案一般。

發布「我又如何知道?」史十三莫名其妙地答道,「這些禿驢的事情,我可沒有興趣。」

發布李清注視史十三良久,目光漸漸緩和下來,淡淡說道︰「可是我懷疑這些和尚,根本是宋朝的奸細。若我所料屬實,他們假化緣行醫傳經之名,深入各部落,目的是為了探知大夏虛實。一旦他們把消息全部傳回宋朝,大夏國對宋朝而言,便再無半點秘密可言了。」

發布「既然知道,何不全部抓起來,幾個禿驢而已!」史十三不以為然的說道。

發布李清凝視史十三,嘆道︰「沒有證據,如何敢抓人?滿城的貴人,都是他們的後台。何況百姓中信佛者更多……那個明空和尚,我也會過了,似乎的確是去過西天的,居然還懂梵文,又明于佛理,我請了幾個和尚講經,都斗不過他,反為他添了不少名聲。」

發布「何不問他去西天一路之見聞?」

發布「也曾問過,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沒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發布史十三沉吟一會,問道︰「明空沒有破綻,他身邊的小和尚們,豈能沒有破綻?」

發布李清有幾分疑惑地望了史十三一眼,驚訝一會,頓覺臉紅。不知為何,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李清心中一直隱隱懷疑史十三的身份,但是史十三與自己相交甚久,非比尋常,自是不便如對明空一般明目張膽地質問,因此只是出言試探。這時候見史十三毫無顧忌地為自己出謀劃策,心中不免覺得慚愧。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李清始終覺得史十三的身份,極為神秘。

發布「那些和尚,有些是明空的弟子,跟了他許多年了,有些是新剃度的,真要找破綻,卻是難找。」李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其實無端懷疑他們,我亦覺得有點不妥。但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些人平空冒出來,實在可疑。偏偏那些部落首領,十之八九,對他們還崇信有加……」

發布史十三冷笑道︰「既是如此,他們便是上了當,也是活該。」

發布李清只是不住的苦笑。

發布史十三微睨他一眼,用譏笑的口吻說道︰「你又不是黨項人,你操的又是什麼心?」

發布李清先是怔了一怔,隨即臉色鐵青,咬著嘴唇,定定地望著史十三的眼楮,目光灼灼,似乎想要從史十三的眼中,看出他內心的所思所想。

發布史十三卻似乎是渾然不覺,又或是根本不在乎李清的想法,只是自顧自的自斟自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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