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更那天,是十月十九。
十月二十,是我的生日。
生日過後的那一個月,是我最重要的人的祭日。
一︰
在生日的前一天,媽媽到醫院送錢來,風塵僕僕,穿著並不精致的衣服,提著我買給她的胭脂粉色包包,看著我從護士站出來。
我喊了一句︰「媽。」
兩人相顧無言的許久,她對我說︰「好好治病,該花的錢就別省著,我被你的事愁的,半夜都睡不著。現在不治好,以後我總有塊心病,听見沒?」
看著她,我默默的點點頭,心里說不出什麼味道,很復雜。
真的,自從我長大了以後,或者更精確的說,自從我離開家讀書後,每次回家,都能感覺到父母的蒼老。
每當看到電視上的明星四、五十歲還能保持那麼嬌女敕的臉龐,那麼烏黑的亮發,就會讓我想起同樣四十多歲的父母。那雙因為勞動而不再年輕的臉龐,那雙每到冬天都裂開可怕疤痕的手腳,都讓我目不忍視。
「給,錢拿著,我給你帶了一千塊錢,夠不夠?」從包里掏出被包好的錢,媽媽小心翼翼的放在我手上︰「不夠再回家拿。」
「夠了。」我點點頭,看到母親那因為錢少而扁了的包包,抽出兩百給她︰「用不了這麼多。」
「都給你拿著吧,要不夠也能應應急。」她往我手里塞,可是我還是拒絕了。差不多半年才能來東海一次,我總不能讓她什麼都不買的離開吧。留點錢給她,讓她買件衣服也好的。
我看著她,笑了笑︰「真的夠用了。」
說完這句話,兩人又沉默了許久。她低下頭裝錢,對我說︰「婷婷,明天是你陰歷20歲生日。」
「哦。」我口袋里攥錢的手一緊,裝作無所謂道︰「明天陽歷也是我的生日啊。」
「是嗎?別人都說二十年一個輪回,陰歷跟陽歷正好能踫上。」似乎有些憐憫,似乎有些內疚,她說︰「二十歲生日不能過了,還要上班吧。」
「嗯,實習很忙,這個星期不放假。」說完話,轉彎處有個匆忙走過來的老爺子,他看我穿著護士服,過來問路的。指給他護士站的方向後,我轉頭看著媽媽。
「那……沒有什麼事的話,你忙啊,我走了。」似乎是重重的呼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猶豫的說完。
「哦。」听見她要走的話,我愣了愣,點了點頭。
然後,目送著她的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種很濃重的心酸感。其實,我不想她走,哪怕隨便說些什麼都好,在不熟悉的外地,哪怕離家只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可是只要離開了家,就會失去歸屬感,就總希望有個親人陪著。
但是可怕的是,離開家久了,那些曾經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親人,便變得陌生客氣了起來,即使知道她還是疼愛我的。也許是因為長大了,我免除了小時候那種整天被罵的,被嘮叨的嫌棄,心里,卻更加苦楚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我又多麼想抱抱她。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不顧及自己的年齡與形象,毫無芥蒂的,像小時候一樣撲在她身上抱著她。
可是不能了。
我長大了。
長大的代價就是,我們擁有了控制能力。那些矯情與任何熱血的事,我們都會將它克制,努力淡化。
二︰
二十歲生日是自己一個人過的,這幾年的時光,我大部分經歷都獻給了網絡。
真的,從前那個熱情洋溢,大禍小禍不斷的丫頭已經沒有了,由她進化來的,只是一個帶著眼楮,平凡的一進人群就再也看不見的姑娘。
不是喜歡網絡,只是感覺網絡,會給人許多虛幻的希望。在網絡上,小說、電影隨便看,麻木的翻著相同類型的小說,看著相似告白的偶像劇,心里的空虛與惶恐就會找到一個寄托,不是不迷茫了,而是在思想被網絡僵化的同時,我們忘記要迷茫了。
我的二十歲,沒有掌聲,沒有喝彩,沒有禮物,沒有微笑。只有我一個人,也許,遠方的那些親人們也是知道的吧。
在這對別人而言平凡的一天,我總算是看著自己的手機,在鐘聲敲響道十二點時,圓滿了。將頭埋進枕頭里,沒有哭,只是忘記了要呼吸。當胸腔被漲的火辣辣的難受時,心中的憋屈卻像找到出口一樣,在肚中盤旋一圈後,消失無蹤。
起身站在窗口,望著無星的夜,和對面人家在窗戶上飄揚的內衣內褲,我想,如果在自己二十歲時,還沒有親人陪在你身邊給你過生日時,不是他們不重視你,忘記了你的生日,就是你太過無能。
我想我是第二種。
真的,永遠不要因為網絡,而忽略了身邊的朋友,身邊的親人。這冷漠的社會,總要溫暖的活下去。
三︰
有人說親人血脈之間會有一些莫名的牽引。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預測到,外婆會在一個大雨的季節後走去。以至于,有一次在多雨的夏季,連續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數那時候剛實行計劃生育。只要是在農村的,生的第一胎是個女孩,總會想辦法送到外婆家去避避。
我就是在外婆家長大的。
堂哥堂姐們陪著玩耍的場景記得不甚清楚了,外婆的照料也不是能完全記起來,唯一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每當晚上,外婆家那盞橘黃色的小燈泡。
也許不是太過橘黃,只是印象中,那是幼時最為陶醉的黃色。溫暖、干燥、帶著泥土的香氣,帶著外婆蒼老的氣息,將整個世界都照成了黃色。
在那樣的夜晚,有時會陪著外婆,端個小板凳,趴在飯桌上看電視。但是那時候,只能收到兩個台,所以沒有信號的時候,我會借著燈光,用手指在牆上打出一個個怪獸的模樣。外婆家的牆是黃泥土做的,斑駁坑窪,蜘蛛網纏了好多個地方,我有時會呆呆的坐在床上,安靜的看著那些各種形狀的凹凸處,想象著他們是什麼樣的動物,在干什麼?
而這時,背景音樂就是外婆用錘子,在板凳上一個個砸著黃豆。她想明天做咸稀飯,加入扁黃豆和花生會很美味。
外婆說的話我記得不多,小時候是因為不理解,長大了,則是回家念書了。應該是七歲吧,反正到了上學的年齡,我回家了。
這是听外婆說的,在我回家後,她每天面對著空屋想我。沒有人鬧騰,感覺怪不自在的。可是她知道,小孩子要考大學,爸爸媽媽把我接走是對的,因為爸爸是帶教老師,能給的幫助最大。
不過當時沒有人想到,這樣讓一個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祖孫倆分開,會有多殘忍。我後來總是听媽媽說道,當時因為女乃女乃這邊孩子多,幾個叔叔家的孩子都在一起,所以總是有顧不過來的。當農忙時,將我放在女乃女乃家給她照看時,一和那幾個孩子吵架打架,就沿著小路往南邊跑,喊著去找外婆。
具體情況無從考證了,只是依著外婆生前的話,女乃女乃家這邊孩子多,又都是在這邊從小養到大的。我算是半路出家,所以常被聯合欺負,馬馬虎虎糊弄大的。現在我倒沒有多大的感覺了,只是外婆講的時候,眼含熱淚,義憤填膺,讓我確實有些心疼那時的我。
我第三段開頭說了︰有人說親人血脈之間會有一些莫名的牽引,並不單單是我做噩夢的那件事。
當星期天和媽媽去外婆家,將一個人住的外婆從床底下拉出來時,媽媽曾經哭著喊了一句︰「不是說親人之間有牽引嗎?為什麼我媽出事我都沒感覺到!」
其實我倒是覺得,真是因為她感覺到了,我們才會在那天去外婆家,才會救了被摔的顱內出血的外婆一命。
即使……後來外婆還是走了。
在那一天,媽媽說的最感動我的話就是︰你外婆要走了,我就沒有媽了。
‘媽’這個詞,不管在什麼年紀,不管在何時何地,永遠是最讓人溫暖的。
外婆走的是十月尾巴後面的十一月份。
外婆走的第三天,我才知道。
很不孝吧。
兩個手機,一個關機,一個掉水里壞掉了。當我充完電,看見上面爸爸媽媽弟弟像瘋了一樣發的那麼多條信息時,腦海里還沒有消化這些話,眼淚卻早已流下。
打不到車,我就跑到了車站,也許是那天身體本來就有些不好,也許是因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一路上,我狂吐干嘔了大約七次。
當老遠就听見那喪曲時,我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到外婆的棺材前的。
嗑第一個頭和第二個頭時還沒有反應,可是嗑第三個頭時,看著外婆遺照上那沒有微笑的臉和洞察一切的眼神時,我突然哭了。
大片大片的眼淚流下,多的濕透了兩個袖子,濕透了腮邊的發絲。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被火化的骨灰,被新衣服裹得像個軀體一樣,沒有被燒盡的大骨骼,還有那,失去了肉,只有骷髏的頭。
沒有哪一刻,我更加明白,一個人的死亡,是什麼。
是消失,永遠的消失。
不會對你說話,不會對你笑,不會讓你有懺悔的機會。
就像爸爸很久以前教我的詩一樣︰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子欲養——而親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