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悝在黑風山一住就是幾日,閑來無事就在山上到處走走。那黑風山雖算不得風景勝地,但卻是地勢險要,加上那山寨的各個關口都是戒備森嚴,實可謂易守難攻。宋悝心里逐漸安定下來。
這一日天近黃昏,宋悝又在游山之時,就听得山下傳來廝殺之聲。
宋悝覺得奇怪,就向山下張望。見山腳下一黃衣之人正與二哥朱霸拼斗在一處。那黃衣之人出手凶狠,招招都有奪命之勢。眼看著朱霸已經處在下風,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再仔細看,那黃衣之人正是自己數日前在閻家莊收下的徒弟閻雙。宋悝大吃一驚,急忙一邊喊著,一邊跑下山去。
那二人殺得正猛,根本沒有听到宋悝的喊聲,錘、棍踫在一處,發出震耳的聲響。宋悝知道,自古以來,善使錘棍者都是勇猛過人、力大無比。如今這二人相斗,不論哪一方中招,都有性命之虞!于是,緊跑幾步,扯著脖子大叫︰「住手、住手!」
那斗狠的二人听得有人呼喚,各自住手,後退三五步站定身形,向山坡觀看。
宋悝急匆匆跑到二人近前。閻雙見宋悝已到近前,高興地大叫一聲,撲地便拜︰「師父!我可找到你了!」
宋悝急忙將閻雙扶起,還沒等開口,那閻雙已經急不可耐地問︰「師父!你怎麼也不告訴徒兒一聲就走了?你怎麼會在這里呀?我一直在找你!他們有人欺負你沒有?若有,告訴徒兒,俺閻雙蘀你出氣!」宋悝听了閻雙的話,不由得一陣心酸,真覺得自己實在是有愧于這個心眼兒實在的孩子。
宋悝撫模著閻雙的頭,一一作了回答。這才指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朱霸對閻雙說︰「徒兒,這是你師伯,快給師伯賠禮。」
閻雙自幼粗魯,又加上看著朱霸不怎麼順眼,就不願意賠禮,說︰「這大個子,白白長得高大,笨手笨腳的,又沒有贏下小爺,小爺我憑什麼要給他賠禮!不妥、不妥!我可不給他賠禮!」
朱霸一听,又氣又惱,就把手中的鐵棍往地上一頓,那鐵棍竟一下子插入泥土二尺有余。
閻雙見狀,嘿嘿一笑說︰「這丁點兒力氣也配在小爺面前顯擺!你站穩了,瞧你家小爺的厲害!」說著,把那右手的大錘往地上一砸,砰的一聲,一股塵土飛揚之後,那把大錘已經深深陷入泥土之中,只露出短短一小節把柄。周圍的人頓時一片喝彩聲。
朱霸臉色一變,向閻雙點點頭說︰「公子好神力!」其實心里已經在罵道︰「這小東西不知深淺,竟敢當眾出我的丑,也罷!早晚我要你好看!」
閻雙憨厚粗魯,哪能看出那朱霸的心思,繼續賣弄著說︰「這也算不得什麼,你再看!」說著,將另一只大錘向前拋出去。隨後,一哈腰就沿著那大錘的方向追去。眼看著那大錘就要落地的時候,閻雙已經趕到,身形一躍,將大錘接在手中,身體就勢在地上一滾,穩穩站起,那大錘絲毫也沒有踫到地面!
「好快的身手!」正在大家都目瞪口呆的時候,屠彪分開人群,上前拉著閻雙的手說︰「小英雄實在是身手不凡!也好!既然小英雄是四弟的徒兒,那便也不是外人了!走!到廳堂里一敘!」
閻雙也不謙讓,從地里拔出自己的大錘,單手將那金錘旋轉著舉在面前,嘴里使勁向那金錘吹了幾口大氣,吹落了一些粘在錘上的泥土,然後,不顧旁人如何,獨自走在眾人前面。
閻雙來到大廳里,也不客氣,自己先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叫道︰「小爺口渴了,口渴了!快備涼茶上來!」
宋悝急忙呵斥道︰「閻雙,長輩面前不得無禮!」
屠彪見閻雙小小年紀功力極深,心中暗暗喜歡,急忙阻攔︰「不要教訓他!」說著大聲吩咐手下嘍泡好茶,親自端給閻雙。閻雙接過,說了聲︰「謝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上的水漬,叫嚷著︰「今日好不晦氣!遇到個水牛一般的對手,沒有決出勝負,只好等到日後再分高低了!」
朱霸听了好不氣惱!可是礙著宋悝和大哥屠彪的面子也無法計較,只好把那怒氣咽下,站在一旁,只做沒有听見。
宋悝看在眼里,就對閻雙說︰「徒兒,你越說越不像話!怎就沒有一點兒的分寸!難道在師伯們面前就這樣放肆麼?」閻雙不去回答師父的問話,反倒問起宋悝來︰「師父,你怎會來到這里?這山上就這麼好過嗎?快與我一起下山,回到閻家莊去吧!」說著就去拉宋悝的手臂。宋悝哪里有閻雙的力氣,被閻雙拉了一個趔趄。
沙振急忙上前阻攔︰「不忙、不忙!小公子既然來到此山,就是緣分!何不等到用餐後再走不遲!」
閻雙經沙振一說,還真就覺得餓了,即刻大叫著說︰「也好、也好!我正餓得慌 !那就吃了飯再走!」
沙振一聲吩咐,那些手下人都忙著張羅酒飯去了。
很快,酒宴擺好。幾人分賓主坐下,那閻雙也不謙讓,只顧低頭將那好吃的東西往嘴里扒拉。不一會兒,就將半桌的飯菜,一掃而光,向後一靠,倚在椅背上休息。
屠彪看著閻雙的舉動,心中不但不惱,反而十分喜愛。沙振雖然覺得閻雙似乎是少了幾個心眼兒,但也透著幾分可愛。唯獨那朱霸心中格外氣惱,想到︰我「黑風四煞」也是武林中令人不敢小視的人物,今日卻讓這混賬小子在此耍的什麼威風!想著想著,就覺得胸月復中一股惡氣向上翻騰,悄悄走向閻雙一側,想要趁其不備,對那閻雙痛下殺手。
沙振早已看在眼里,擋在朱霸和閻雙之間,一把抓住朱霸的手臂,將朱霸拉倒一旁,悄悄地說︰「二哥不要魯莽!這小子雖然粗魯,卻是武藝高強,內力過人,日後若要尋那楚穹飛報仇,也是一個幫手。不如好生相待,日後必有重用!」朱霸無奈,只好罷手。
閻雙酒足飯飽,看看天色已晚,就鬧著要走。屠彪和沙振苦苦相勸,才讓那小英雄留在了山寨。閻雙非要與宋悝睡得近一些,就抱著鋪蓋跑到師父房間一側的一個大廳里住下。
這大廳叫做青水堂,是屠彪幾人專門用來議事的地方。宋悝見閻雙要住在青水堂內,剛要阻攔,那屠彪卻又將宋悝攔住。于是,閻雙便住了進去。宋悝見狀,也就默認了,于是,他來到青水堂與愛徒相敘。師徒二人相見,有說不完的話,不知不覺就越說越多,一直說到宋悝與楚穹飛兩家結怨的話題。宋悝愁眉不展,心中不快,不由得嘆氣起來。
閻雙見師父唉聲嘆氣,就追問道︰「如此看來,師父與我表兄的仇怨還沒有完結,既如此,我倒願意代蘀我表兄受過!請師父任意處置!」宋悝聞言嘆氣道︰「徒兒不知,即便我放過那楚穹飛,這黑風山的人馬也會與楚穹飛不共戴天!」接著,就把那入伙「黑風四煞」的事情源源本本地講了一遍。
閻雙听後不由得怒火中燒,頓足捶胸,就要去找那屠彪等人決一死戰。宋悝苦苦相勸才將閻雙的火氣消除了一些。閻雙嘆了口氣,逼問宋悝說︰「師父,數日前我曾經苦苦哀求師父不要再去找那楚穹飛尋仇,我情願用一死化解你們兩家的仇怨。當時師父不是已經答應了麼?如今,師父不但未能遵守諾言,反倒與這黑風山的歹人為伍,看來,師父是鐵下心來,定要與那楚公子為仇了!」
宋悝低頭不語,閻雙跪在宋悝面前說︰「師父,看在你我師徒份上,答應我的懇求吧!若不然,就是我閻雙死了也不會瞑目!」
宋悝聞言一驚,趕忙去攙扶閻雙,哪里攙扶得動!閻雙接著說︰「師父若不答應徒兒,徒兒就不會起來!」宋悝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閻雙又問︰「師父果真不答應徒兒麼?」
宋悝面帶難色說︰「徒兒啊,並非我宋悝欲行不義,那楚東海殺了我父,父債子還,我若不報殺父之仇,豈不落下不孝的罪名?」
閻雙說︰「師父,閻雙雖是粗魯人,也听說過‘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話。那楚東海已經被‘黑風四煞’所害,如今你還要執意去尋那楚穹飛實在是多余了呀,望師父三思!」
宋悝站起身,背對著閻雙說︰「我曾在父親墓前發過誓言,一定要為父親報仇,血刃仇敵,徒兒不必多言了,先去歇息去吧。」
閻雙將頭磕在地上砰砰直響,再次哀求宋悝說︰「師父,徒兒我從未懇求過別人,今天已是破例!就請師父答應了吧!」
宋悝心里煩亂無比,頭也未回,擺擺手說︰「先去歇息去吧」
陡然間,閻雙臉色大變,他頓時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羞辱令他氣憤難捱,頓時方寸大亂,看了一眼宋悝的背影,操起了一只大錘,叫道︰「師父,你倒是答應不答應?」
宋悝哪里會想到身後的閻雙已經將大錘舀在手中,所以,又搖了搖頭。
閻雙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暴叫一聲︰「既如此,徒兒我願蘀那楚穹飛一死,以解師父心頭之恨!」說罷,掄起大錘,砸向自己的面門!
宋悝听到閻雙的吼聲,心想︰不好!急忙轉身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大錘砸在閻雙的面門,啪的一聲響亮,頓時把那小英雄的頭顱打碎,腦漿迸濺,尸身倒地。
宋悝「哎呀」一聲,只覺得心里一陣震顫,悔恨交加,不由得撲在小英雄的尸體之上失聲痛哭。
此時已是夜靜時分,宋悝的哭聲驚動了山寨。屠彪、朱霸和沙振等人聞聲趕來,見閻雙面目全非,直挺挺躺在地上,情知不妙,急忙詢問。宋悝
止住悲聲,將那小英雄因何自裁的原因講訴一遍。朱霸聞听之後雖覺得有些解氣,卻不敢喜形于色,偷眼看了看老大屠彪。那屠彪原本對閻雙非常喜愛,如今見閻雙已死,心中難免悲傷,長嘆一聲,找一座位坐下,面對著閻雙尸身沉思不語。老三沙振看出大哥的心思,又看到宋悝那痛心疾首的樣子,也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這閻公子雖看似粗魯,卻俠義過人,小小年紀能做出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確也令人心生敬佩。依我之見,應為他舉行厚葬之禮,也好慰藉這小俠的亡魂!」屠彪聞言大叫一聲︰「來人!速速安排靈堂,將閻公子好好發送!」
眾嘍聞聲而動,不大一會兒,就在青水堂設擺了靈堂,山寨里有備好的上等棺木,屠彪親自為閻雙挑選了棺木,天亮後入殮,香火不斷。
一連七日,閻雙的靈堂內香煙繚繞、燭火通明,守靈的人里里外外好幾層
這天,該是閻雙下葬的日子了。
天還沒亮,宋悝便來到閻雙的靈柩前,打算再多陪一陪愛徒。宋悝為閻雙上了一炷香,又燒了一把紙錢,閉著眼楮想著心事。連日來也沒有睡過一夜整覺,筋疲力盡,昏沉沉地竟然打起瞌睡來!
正當宋悝似睡非睡之間,忽然覺得一陣陰風刮來。宋悝縮了一下脖子,探頭觀望。只見閻雙坐在棺木上,渾身的血污,手里提著一顆人頭,滿面怒容對著宋悝冷笑……宋悝一個冷戰翻身爬起,原來是一個奇怪的惡夢!
宋悝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看了看已經發白的天空,自語道︰「天將大亮,卻得來這好奇怪的惡夢!」心里砰砰跳著,又重新坐下,昏昏沉沉又要入睡。這時他听到有人在輕聲呼叫︰「師父,師父……」宋悝循聲望去,只見閻雙一掀靈堂的簾幕,閃身站在宋悝面前,依然是渾身血淋淋的,怒目圓睜。宋悝心里一驚,想動卻動彈不得,想喊也喊不出聲。閻雙叫道︰「師父,不要忘記徒兒是怎麼死的,趕快放棄那尋仇的念頭,不然的話,我閻雙便不再顧及師徒情分了!」說罷,憑空一抓,抓到一顆人頭,向宋悝懷里扔來。宋悝接住那人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人頭!這一驚非同小可,宋悝驚叫一聲,一骨碌爬起,全然沒有了一絲睡意!
此時,天已放亮,眼看著為閻雙安排的下葬儀式就要開始,宋悝一陣陣地心如刀絞
終于,閻雙被安葬在後山坡上。
閻雙下葬後,宋悝的心里卻始終安靜不下來,好幾個夜里,宋悝都會夢到閻雙那血淋淋的樣子,白日里便神情恍惚,茶飯不思,日漸萎靡。
這一日晌午時分,宋悝心里發悶,便出了寨門獨自一人向山下慢慢地踱去。山中寂靜得很,宋悝想找一個陰涼處休息。抬眼望向一顆大樹,見大樹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倚在樹上,用敞開的衣襟扇著涼,口中念念有詞。
宋悝靜下心來仔細听,卻听不清說的什麼,便信步走向前去。
只听得那人反復嘟囔道︰「凶夢凶夢皆源自心病,心病不去則難除凶夢,一夢醒來如患一場大病!」
宋悝聞听此言,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心想︰「這老者的話!似乎是說到我的心里去了!」趕緊向前又走了幾步,仔細看那老者。
那老者滿面灰塵、蓬頭垢面,披一件粗布長袍,**著雙腳,一條褲腿挽起,另一條褲腿用草繩扎緊,正用兩只手的拇指合在一起,去擠那衣服縫兒里的虱子。
那老者見宋悝來到近前也不理會,抖了抖衣衫自言自語︰「昨日之夢、今日之夢、明日還會有夢;昨日之苦、今日之苦,明日或許更苦!」
宋悝心里又是一愣,心想︰「這老者之言,看似有意無意,卻切中我的要害!這老者究竟是痴人自語,還是世外高人有意點化與我?我倒要問問清楚!」想著彎腰施禮,恭恭敬敬地問︰「老前輩,可會拆夢麼?」
老者將一只虱子放進口中一咬,然後使勁吐出,說︰「唾!世上的事,巧就巧;夢中的事,說奇就奇,人生萬事難預料,心病還須心藥醫!」
宋悝听罷老者之言,料定這看似瘋癲的老者並非尋常之人,趕緊深鞠一躬,說︰「老前輩,在下宋悝有禮了!」
那老者嘿嘿一笑說︰「有理無理何必拘于形式,不用心思難解其中奧秘!天下事,雖事事如夢,卻皆有因緣,是非曲直難以評判!」
宋悝越听越覺得那老者話里有話,連忙問︰「老前輩此言何意,宋悝懇請老前輩明示。」
老者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說︰「人生苦短,歲月流長,天地之間,人生如夢,看似漫漫無期,實則瞬間須臾,自古來惡損陽笀,善積陰德;善得善終,惡有惡果,正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切不可盲目從事,因一念之差而悔恨一生啊!」
宋悝又行一禮問︰「老前輩,可知我宋悝心頭郁悶?可解我夢中凶險麼?」
老者指著一旁的地面,說︰「坐下講!」
宋悝坐下,把那閻雙托夢一事,詳細講述一遍。
老者听罷,單手捻著胡須說︰「但凡天下英雄,死後也會化為鬼雄!那閻雙武功高強、俠義過人,實為少年英雄!無奈被卷入是非恩仇之中,為解兩家仇怨,可以舍身取義、毅然赴死,實乃壯舉!只是那小英雄死得冤屈,故而陰魂不散!唉!而你卻入伙‘黑風四煞’,豈不違背了那小英雄的意願?既如此,那小英雄的陰魂豈能與你善罷甘休!」
宋悝沉思半響,心中難免悲傷,低聲問那老者︰「在下該如何是好!」
老者自懷中模索出一張黃紙,遞給宋悝說︰「這是一張靈符,若再做惡夢,醒來後放于水中,自然就能化險為夷。」說罷,站起身,頭也不回徑自走了。
宋悝目送老者遠去,回到山上,進屋關了門,直到傍晚再沒有出屋。
當天夜里,宋悝又夢到閻雙那血淋淋的面目,驚醒後,按老者的囑咐,將那道靈符放在水中,那黃紙上隱約出現一個「走」字。
宋悝緊皺眉頭望著那個「走」字,苦思冥想,知道那老者一定是位高人,有意點化自己,只可惜當時沒有想到詢問一下自己今後該往哪里去走!于是越想越後悔,便決定離開黑風山,去尋找那老者問個清楚。
當下,宋悝便不再拖延,迅速收拾行囊,趁著夜色,不辭而別,悄悄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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