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笑笑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間,還在想著京城的戰事,肅王既然起兵了,那其他人呢?不知道伏龍山寨的大家怎麼樣了?還有那個人……
一想起他,莊笑笑立即甩了甩腦袋——沒出息,他都做出那種事了,她居然還念念不忘,她是瘋魔了嗎?
抬手拍了拍額頭,對,一定是瘋魔了,還瘋魔的不輕,那混蛋有什麼好的,她在惦記什麼。
正煩躁地在屋內繞圈子,倚樓進得屋里來︰「殿下,外面來了個少年,說是非要見你一面。」
少年?
莊笑笑一愣,疑惑地讓人領進來,望著門口漸漸走近的身影,她心里驀地一喜,不等對方進屋就迎上前去,拍上他的肩膀︰「四喜,你怎麼來了?」說著往他身後張望,「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家公子呢?」
與她的驚喜相反,四喜顯得憂心如焚,先將她略一打量,才說︰「笑笑姐,你沒事就好,你既然沒事了,就救救我家公子吧。」
「唐墨怎麼了?」莊笑笑這才發現,四喜風塵僕僕,衣衫上猶帶血跡,也不知是身上哪里受了傷。
一听她問起自家公子,四喜就忍不住要哭了出來︰「我家公子為了解你的毒,承認自己殺了上任家主,自願跟唐門的人回去受罰,你要再不去救他,他可就沒命了!」
「你說什麼?」莊笑笑驚得呆住,仿佛一個晴天霹靂,將她的腦袋炸得轟然作響。
「他承認殺人,回唐門受罰?這是瘋了嗎!」
「笑笑姐,你當時命懸一線,毒性隨時都會發作要了你的命,那蝙蝠的毒公子能解,可是解毒所需的藥材只有唐門才有,他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去找的唐九娘,讓他們提供解毒的藥材,他承認一切罪行,自願回唐門受罰,你知道唐門那些人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要是再不把他救出來,他恐怕連尸骨都不剩了……」
四喜一口氣說完,再也止不住心里的焦急擔憂,哭得稀里嘩啦。
莊笑笑只覺自己的腦袋持續著轟然作響,那個傻瓜,一直喜歡罵她傻,自己卻比她還傻,做出這種把自己命都搭進去的傻事。她又沒有跟他有多熟,不就是一同在路上走了一段麼,而且還是因為還債所迫……
「笑笑姐,我求你一定要救他。」四喜止不住地抽泣。
莊笑笑回過神,安撫道︰「放心,我一定會救他的。」
要是為了還債就把自己的小命賠上,唐墨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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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剛離開不久的房間,端王依舊是那個姿勢,懶洋洋地斜靠在寬大的圈椅里,一個美婢坐在對面撫著琴,溫柔的江南小調流淌而出。
看到她,端王似乎有些意外,抬了抬眸子問︰「佷女怎麼又回來了?」
莊笑笑急忙走到他身邊坐下︰「小叔,我求你一件事。」
端王笑道︰「佷女有什麼事只管說,用得著求嗎,多見外。」
「你幫我救救唐墨吧?他被帶回唐門,生死不知,雖說他跟你的約定完成了,跟你再無關系,但是這一路上他幫了我很多,這次又是因為我才身陷險境,不救他實在是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啊。」
端王沉默了半晌,才抬起頭來,說道︰「你也知道約定完成後,我跟他再無關系,這件事,我幫不了你。」
莊笑笑愕然︰「為什麼?」
端王嘆了口氣︰「你不在官場,所以不知道,朝廷和江湖的關系一直微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上策,兩年前我從唐門手中救下唐墨是暗中操作,這一次他陷入唐門大本營,暗中操作的手段無從施展,所以不是我不願救,而是實在不能。」
莊笑笑反駁道︰「不能暗中操作,那就正面出擊好了,難道你一個王爺,還懼怕區區一個唐門?」
端王苦笑︰「你還真說對了,我這麼一個閑散王爺確實對唐門有顧忌。」
莊笑笑不解︰「這怎麼會?」
「莫說唐門勢力龐大,且說我食朝廷俸祿,就不能明目張膽招惹江湖門派,稍有不慎,引起唐門不滿以武犯禁,上面追究起來我可是大罪。」
莊笑笑不太明白,但是看出端王確實不願出手相助,她想過前往伏龍山寨求救,可是相隔太遠,等她搬到救兵唐墨指不定就沒命了,為今之計只有緊緊抓住眼前這根救命稻草了。
「小叔,我求求你,這件事你一定要幫我,人命關天,十萬火急,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別人了。」
端王見她說得懇切萬分,不由正色瞧著她︰「你當真想救他?」
莊笑笑拼命點頭。
他沉吟片刻,最終說道︰「想救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代價你未必願意支付。」
莊笑笑一听有戲,急忙說︰「什麼代價?只要能救他,我都可以答應的。」
端王擺了擺手,示意撫琴的美婢退下,這才說︰「你可知道鎮北侯為什麼會派遣長子前來拜訪?」
莊笑笑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提起這茬,茫然搖頭。
端王也沒指望她回答,接著說︰「京城局勢變化莫測,雖然已有不少人卷入兩派之爭,但還有些實力雄厚的人一直處于觀望狀態,比如說這位鎮守北關的鎮北侯。」
眼見問題越扯越遠,莊笑笑卻沒有打斷他,他在這個時候提及這個,自然不會毫無關系,于是默默地听他說下去。
「鎮北侯派遣長子前來,實際上是想打探我對此事的態度,從而尋求合作的可能。」
「合作?」莊笑笑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呆愣半晌,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小叔,你是想……」
端王搖了搖頭︰「不是我,而是你,你是先帝血脈,與池鈞一樣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可以稱帝,你自然也可以。」
莊笑笑愕然瞪大了眼楮,仿佛听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我是女子,怎麼可能……」
「誰說女子就不可以稱帝了?我朝歷史上不也有一位皇長女為帝的先例嗎?」
「可是……」莊笑笑還是覺得這個念頭太過瘋狂,可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反駁。
端王蠱惑的語調從耳邊傳來︰「池鈞讓你偽裝成他,將殺身之禍引到你身上,為自己鋪平通向帝位的道路,害得你幾乎喪命,同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你代替他承受這些,難道心里就沒有不平?他可以擁有的,你為什麼不能擁有?」
莊笑笑心口狂跳,端王的話語仿佛有種魔力,讓她止不住地心緒起伏,好像真有一股怨氣要噴薄而出——同是一母同胞,他可曾顧及過她?
「究竟是當公主,還是女帝,全在你一念之間。」
公主,還是女帝?
這個念頭一起,莊笑笑頓時嚇了一跳,恍然回神,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問道︰「這跟我要救唐墨有什麼關系?」
「佷女還沒明白嗎?」端王笑道,「你若是當了女帝,日後還怕什麼唐門,別說要從唐門救人,就算是滅了整個唐門,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可是唐墨等不及那麼久。」她現在只關心唐墨的性命。
「不需要多久,只要你答應跟蘇白的親事,我就出兵去蜀中唐門救人。」
莊笑笑再度被嚇了一跳︰「親事?」
「蘇白是鎮北侯長子,只要你跟他的親事一定,並許諾他王夫之位,鎮北侯就和你站在統一戰線了,絕對會擁護你為女帝,再無二心,他麾下的二十萬雄兵猛將都會為你而驅使。」
原來如此,這些天端王一直不遺余力撮合她跟蘇白竟是為了這個目的,駐守北疆的二十萬雄兵,果然讓人垂涎。等到京城那邊斗得兩敗俱傷,這二十萬雄兵再揮軍南下,萬里河山還不盡入彀中。
見她神色變幻,端王出聲問道︰「佷女,考慮得如何?只要你一點頭,唐墨的性命,和整個天下,都會是你的。」
听起來十分的動人,好像如畫江山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莊笑笑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小叔一番利弊分析,我還有的選擇嗎?」
端王笑得十分滿意︰「我就知道佷女是個聰明的。」
莊笑笑緊接著問︰「小叔什麼時候出兵去蜀中?」
端王嘖嘖道︰「佷女可真心急。」
「唐墨命在旦夕,我不能不急。」
端王沉吟片刻,說道︰「此時完婚太過倉促,小叔也舍不得讓佷女嫁得委屈,這樣吧,先訂婚,訂完婚,我便派兵前往唐門營救。」
莊笑笑心系唐墨安危,急道︰「這太拖沓了。」
端王瞅著她,笑得從容不迫︰「不拖沓,不拖沓,今晚訂婚,明日一早就出兵,看小叔多為你著想,知道你等不及,時間盡可能縮到最短,再短的話,人馬都準備不齊全了,怎麼救人?」
莊笑笑望著端王不容置疑的笑容,心知這已是她所能爭取的極限了,于是一點頭︰「希望小叔言而有信。」
端王一搖扇子︰「小叔什麼時候騙過你。」
莊笑笑想了一下,提出要求︰「還有,明天我跟你派遣的隊伍一起出發。」
「佷女,你不是在開玩笑?」
「我要親眼看到唐墨平安。」
端王敲了敲扇子,終是應許︰「既然佷女執意如此,我也只能答應了,誰讓你叫我小叔呢。」
得到端王的承諾,莊笑笑獨自回到自己房間,模著胸口心髒處傳來的異常反應,禁不住生出疑惑,方才自己在他蠱惑的話語下,心中竟然當真生出一股沖天怨氣,想要呼嘯而出,稱王稱帝……那種感覺,她沒猜錯的話,應當是施展了攝心術,而且這段數竟比盛清歡還要高出不少,險些就著了道。她不免驚疑,端王怎麼也會攝心術這種邪門術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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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正中心處,有個無比華貴的圓圈,巍峨的宮牆將圈內圈外劃分得涇渭分明。外面的人拼命想擠進這個圈,里面的人為了在圈里長久地生存下去,費盡心力地爭斗,為其耗盡了年華。
近來就有不少人為了這個圈的所有權拋卻頭顱灑盡熱血,一場場戰事拉開序幕,又以遍地硝煙結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會何時開啟。人人自危,惶惶度日。緊張的氣氛下,金碧輝煌的圈內,已經換了主人,有的地方還可見當日激戰留下的斷壁殘垣。暮色深深,一道珠灰色的身影,匆匆從其中走過,往宮門處行去。
「喂,你真的要在這個時候走啊?」沒多久一個人從旁邊追上他,叫道。
那人停住腳步,轉身看去,皺了皺眉︰「你不去照顧傷患,跑到這里做什麼?」
那人一副氣得吐血狀︰「我都累死累活操勞一天了,擔心你們兩個又鬧出什麼不痛快才過來看看——果然是這樣,事情還沒結束呢,你就想撂桃子,那怎麼行?」
「不是你想的那樣,雖然沒結束,但也不遠了。」
兩天前一戰,池鈞的軍隊直抵皇宮,逼得皇帝棄城逃跑,一直退到護城河時,與趕來勤王的軍隊匯合,隔著護城河駐扎在對岸。連日來雙方互有損傷,一時都未輕舉妄動,按捺下來調整休養,兩軍遂成對峙之勢。
慕風不滿道︰「什麼不遠了,那弒父篡位的昏君還沒死呢!」
盛清歡嘆了口氣︰「雖然沒死,但這局面池鈞應付得了,我即便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再說了不是還有崔覲嗎。」
「他是個文官,行軍用兵之道哪里有你在行。」
「你別小瞧他,就算他于兵道有所欠缺,黎安也足夠彌補了。」
「黎安畢竟是伏龍山的人,雖說眼下跟達成一致,但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
「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我已經跟池鈞商量好了後續,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而且他也希望我離開。」盛清歡眼里有著憂色,他耽擱得已經太久了。
慕風問︰「你這麼急著離開是要去哪里?」
「我擔心笑笑,她一天下落不明,我一天難以安心。」
雙生子之間有著奇特的感應,池鈞篤定她還活著,並且前陣子每晚心髒都會莫名絞痛,那個位置正是莊笑笑中刀的地方,近幾天這癥狀才慢慢減輕,所以即便朱彤再三強調她手下絕無生還可能,他們也都認為莊笑笑沒有死,她只是身處不知道哪個角落里養傷。
她既然不願現身,他就去將她找出來。
慕風見他去意已決,只得問︰「你知道去哪找她嗎?」
盛清歡搖頭︰「不知道。」嶺南找過了,她不可能在那里,京城也沒有她的蹤跡,伏龍山寨的人也在四處尋找,卻毫無所獲。
慕風哧了一聲︰「那你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往外躥?」
盛清歡目現沉思︰「大致方向還是有的。」連同莊笑笑一起下落不明的還有唐墨主僕,既然朱彤說她中了唐九娘的蝙蝠毒,那麼很有可能是唐墨幫她解了毒,要想找到莊笑笑,他必須先往蜀中唐門一行。
慕風一嘆︰「既然如此,那祝你早點把人帶回來吧,為了這事,池鈞也一刻不得安寧。」
盛清歡一點頭︰「我會的。」正要離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盛先生請等一等。」
兩人轉頭望去,一抹藍色的影子快速朝這邊走來。
「藍黛姑娘?」慕風奇道,「你傷得不輕,不好好養傷跑出來做什麼?」
藍黛由于背叛了皇帝,在永昌城被朱彤幾人俘獲,後來一路從嶺南帶回來壓入大牢,原本要被處以極刑,卻因為皇帝一直忙于流言和戰事沒顧上她,撿回來一條命,池鈞佔領皇宮後,見風使舵的獄長便將這件事告訴了他,藍黛這才獲救。
「我會追蹤術,盛先生若要去尋公主,還請帶上我,我能幫得上忙。」
得知莊笑笑是池鈞的雙生妹妹,那也是她要效忠的人,此時听聞她下落不明,也想盡快找到她。
慕風皺著眉說︰「這不是胡鬧嗎,你這狀況上路會拖累別人的。」
藍黛不以為意︰「這點傷對暗衛來說算不上什麼,絕對不會拖累盛先生。」
盛清歡遲疑地一打量,見她目光堅定,最終點了點頭︰「準備一下,隨我上路吧。」
慕風咋舌︰「你還真帶著她啊。」
誰知對方淡淡扔出一句︰「看到她,笑笑會高興的。」
慕風眼楮瞪得快月兌窗了,這這這……這是往妻奴之路上走的節奏嗎?太凶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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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訂婚,又稱「文定」,雖然不像正式成親那般繁復,但也有一套禮儀必須要走,因為時間實在是倉促,端王便主張從簡,只舉行奠雁之禮,就是男方具彩轎,儀仗,鼓樂,執雁,著盛裝華服往女家提親。即便如此,府里眾人仍舊手忙腳亂,一面喜氣洋洋一面焦頭爛額。
倚樓听雨圍著桌上被縛住雙掌不能動彈的大雁,嘖嘖夸贊︰「殿下,蘇公子對你還真是沒話說,時間這麼倉促,外面還下著雨,他硬是帶人去林子里親手獵了一只大雁回來。」
因為雁是候鳥,隨氣候變化南北遷徙並有定時,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擇偶。所以古人認為,雁南往北來順乎陰陽,配偶固定合乎義禮,婚姻以雁為禮,象征一對男女的陰陽和順,也象征婚姻的忠貞專一。
莊笑笑望著桌上的大雁有些出神,蘇白的一番赤誠,她看在眼里,心中感動,卻也只是感動罷了。
大雁的哀鳴聲將她喚回眼前,她慢慢走到桌邊將那只雁抱了起來,來到窗邊,解開了繩子,大雁站起來活動了子,轉頭瞅瞅她,見她沒有阻攔的意思,便拍拍翅膀飛了出去,在窗口繞了一圈,才遠遠地飛走了。
听雨驚呼︰「殿下,你這是做什麼,蘇公子的一番心意,你怎麼就……」
莊笑笑望向飛得沒影的大雁,淡淡說︰「他的心意我收到了,不就行了嗎。」
倚樓沖听雨搖了搖頭,說道︰「殿下,今天是定親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既然放了那只大雁能讓殿下高興,蘇公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
听雨急忙點頭︰「對對,殿下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倚樓又說︰「蘇公子此刻正在跟王爺敘話,想必是商量定親後的事情,等他們談完就會過來見殿下,我們幫殿下打扮一下。」
「有什麼好打扮的,我這樣就行了。」莊笑笑興致缺缺。
「你這樣一張臉,蘇公子興沖沖地過來,還當你不高興呢,那多不好。」
莊笑笑模了模自己的臉,就算不高興,她也沒理由對蘇白擺臉色,逼她答應這樁婚約的又不是他,甚至連端王都算不上逼迫,只是跟她做一個交換而已,他吃定了她不會至唐墨于險境中而不顧。莊笑笑嘆了口氣,任倚樓听雨兩人將自己帶到鏡子前面梳妝。
晚膳之後,蘇白果然來到院子外面,莊笑笑在倚樓听雨的催促下走了出去。
「殿下。」看到她,蘇白喚了一聲。
莊笑笑被身後的倚樓一推,往前走了幾步,外面飄著細雨,她不得已只得站在蘇白擎著的傘下,蘇白立即把手中的傘往她頭頂移了移。莊笑笑看到他半邊肩頭被雨點染濕了,于是往他身邊靠了靠,讓兩人都被罩在傘下。
听雨看到不遠處和諧的身影,忍不住掩嘴一笑︰「倚樓姐姐,還是你有主意。」
「行了,我們進去吧,一時半會兒是不需要我們跟著了。」
見蘇白撐著傘跟莊笑笑走遠,兩人轉身進了屋子。
「原來你是公主。」蘇白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她是郡主縣主甚至更低一些的宗室,跟皇家沾親帶故而已,沒想到她竟是先帝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