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雲驛從後宮到達前殿,魏北悠怕人說閑話,讓雲驛先進去。雲驛回頭好笑地看了看她,收到她很自然的一瞪,才沖她眨了眨眼楮,遂收了笑臉進去了。魏北悠這才舒了口氣,隨後才從側門一溜兒地輕手輕腳地走到安彤和楊樂瑤那里,三個人嘁嘁喳喳地聊起了天。
殿內很是喧鬧,難得的日子,只要肆意些才顯得君王大度,君臣同樂。
魏北悠多少有點兒因為剛剛的事情慌神,又有些做賊心虛,視線不自覺地飄到那個少年那里,每一次都能撞進那雙氤氳著墨色的瞳仁里。魏北悠有點兒想笑,又有點兒羞窘,終于還是不敢再繼續看下去,胡亂地對安彤的話應了一聲,就見安彤和楊樂瑤瞪著眼楮看她,一副驚訝的樣子。
這是……她漏听了什麼?
「悠姐姐,你是不是走神了?」安彤兩只大眼楮一眨一眨的,很是誠懇地求問。
「唔……」魏北悠語塞。
「哎,彤兒,我瞧著剛剛北悠好像是跟在雲驛將軍後面進來的,」楊樂瑤有些夸張地瞪大了眼楮,長大了嘴巴,眼珠子一轉,嬉笑道,「我是不是看錯了呀?」
安彤捂著嘴巴悶悶地笑了。
「快別亂說,」魏北悠左右看了一眼,緊張道,「這里人多嘴雜,咱姐妹講話不妨事,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恐生事端。」
楊樂瑤听了,收了有些夸張的笑容,左右看了一眼,沖魏北悠點了點頭。「北悠說的是,是我大意了。」
安彤一笑,湊過來二人之間道,「樂瑤姐姐,悠姐姐在轉移話題呢。不過悠姐姐說的也對,咱們回去再盤問她。」
魏北悠有些無奈,又有些擔心剛剛和雲驛一前一後進門的場景既能被這兩個小妮子看見,說不定也入了更多人的眼。她大意了。
正思慮著,安彤卻道︰「悠姐姐別想了,太後讓我待會兒帶你去壽安宮,她老人家想私底下和你說說話。」
楊樂瑤見魏北悠吃了一驚,靠過來笑著道︰「我瞧著從開宴那四皇子就一直看著你跟太後嘀嘀咕咕的沒完,沒準兒太後是想看看誰辯贏了她心目中最聰明的寶貝孫子。北悠莫擔心,我估模著太後應是賞識你的。」
魏北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不知不覺地把目光停留在安彤的臉上。安彤神色莫名,甚至有些隱隱的不郁。魏北悠心下一沉,道︰「難道太後……」
「哦,」安彤臉色恢復過來,安撫道,「悠姐姐,凡事物都有其利害。若是太後封賞,卻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魏北悠听了有些奇怪,楊樂瑤卻是神色一變,聲音放得更輕,「你是說那個叫小安的宮女?」
安彤沒有回答,魏北悠卻奇怪,追著問了一句。三個人默契地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笑著出了殿門,尋了一處僻靜的陰影里站著,楊樂瑤才幾乎是用氣息講述著發生在宮里的故事。
一個叫小安的宮女,在四皇子長幸還住在皇宮時,與他甚是親近。長幸非常喜歡小安,不管到哪里都要帶著她。太後疼寵長幸,見他喜歡小安,就將小安升了品級,做了長幸院里的管事姑姑。
結果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後,四皇子長幸病倒,當天小安就不見了。過了幾日,長幸恢復,到處找小安,竟然在一處荒廢的院子的井里找到了泡得發白的女尸。
四皇子受了驚嚇,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後心疼的不得了,終于決定讓四皇子提前開府,月兌離這個嚇壞他的皇宮。
後來有人傳言說小安是太後派人將她投井的,因為她沒有照顧好長幸。
「不會吧?」魏北悠若有似無地往大殿瞥了一眼,立刻被安彤捏了一下手心。
「北悠,你不知道,這里邊是有淵源的。四皇子的母親是前皇後承禧皇後,這位皇後與太後是親姑佷,從小養在太後身邊的,性子與太後極為相似。太後最喜這位佷女,然而她卻在生下四皇子不久,暴斃而死。宮里傳聞皇後的脈象不合常理,像是被下了毒。太後暴怒,查抄各宮,一時人人自危,卻始終沒有個結果。沒有人贓並獲,太後只能不了了之,但是對這個剛生下來就沒了娘親的四皇子,太後就更加處處留心。」
「處處留心」,楊樂瑤用了這四個字。魏北悠卻能心領神會其利害,這表示太後幾乎是死盯著長幸,生怕他出一丁點兒事。
興許,太後本是希望長幸繼承皇位的。但長幸身體不濟,才歇了心思。
魏北悠這時候明白了,安彤為何擔憂,是因為她料到四皇子的青眼可能會讓太後試圖把魏北悠困在身邊。太後已經瘋魔了,接近四皇子的,都變成了她眼中潛在的敵人。
突然間更加憐憫那個幽居深宮的四皇子了,他難得精神好能出來轉轉,交個把朋友告訴最親的太後,他的皇女乃女乃,卻對太後的心理毫不知情。
他聰慧,卻無城府,也許是太後將他保護的太好。
魏北悠相信長幸不是一個絕情的人,他性子扭曲但人格正常。他內心應該是孤獨的,甚至可能是荒寂的。在最美好的年少,頂著大燕最榮耀的光環,卻只能每日在府中閑看落花,靜看流水,甚至連大笑都不可以。從雲驛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四皇子曾經當著許多貴婦的面要魏北悠。魏北悠願意去相信,他只是寂寞了,想得到一個同齡人的陪伴。那個人不同于丫鬟,她不需要對著他卑躬屈膝,她不會在黃昏時說要離開,他可以睜開眼就看見她,她可以長長久久地陪著他,這樣的人,叫妻子。
皇宮的秘辛不是魏北悠應該深究的東西,她也沒有興趣去弄明白到底是誰害死了前皇後承禧。
但此刻,卻又一件事牽扯著她,她需要靜下心來,小心應付。
跟著安彤隨太後的步輦去壽安宮的時候,魏北悠和站在一旁的雲驛擦肩而過。她只來得及看清他的嘴角,卻已經足夠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讓魏北悠的心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安彤告訴魏北悠,她和長幸的關系也總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上。但太後囑咐她,若是見到長幸不顧惜身子,就訓斥他。太後給了她這樣的權力。
安彤苦笑,若是長幸身子有什麼不好,怕是她也月兌不了干系。
魏北悠想,那安彤是如何跟四皇子認識的呢?左思右想了一會兒,又覺得沒甚意思,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命運的走向,每個人生命里出現的人也不由他們自己決定,她又何必知道這些?只要現在的這些結果,已經足夠了。
「你叫魏北悠?」太後面容慈祥地看著跪在下首的魏北悠,和氣地問道。
「回太後,臣女正是。」魏北悠努力把這幾個月學習的規矩發揮出來,不希望落了什麼錯處。
「嗯,抬起頭來。」
魏北悠恭順地抬起頭,眼楮卻是往下看的。
「嗯,好一個美人胚子。今年幾歲了?可過了大生日?」太後細致地詢問。
「回太後,臣女九月就滿九歲了。」魏北悠一一回答著,回答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確實還小,也不知雲驛看上她哪點,沒準兒雲驛戀童?
「嗯,人長得好,聲音也好,家教也好。」太後滿意了,笑起來,把一直看著魏北悠的長幸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道,「你看上的這個丫頭果真是個好的。」
長幸在太後身邊,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卻沒說什麼。
魏北悠心里卻知道,這小子害羞呢,因為在她面前被太後當個小孩子一樣抱來抱去,「男子漢」自尊作祟,不好意思了!
「你父親是通政使司通政使【1】魏以廉?」
「回太後,正是。」
「唔,怪不得,魏大人青出于藍,女兒也是不凡。听說長幸都敗給你了?」太後笑了一聲,听不出什麼味道。
「回太後,是四皇子謙讓臣女罷了。四皇子的才名天下皆知,臣女只是恰好讀了幾本雜書,不入聖人之眼,難登大雅之堂。」魏北悠誠惶誠恐道。
「輸了就是輸了,我又沒有賴掉,你說什麼難登大雅之堂?」長幸居然沉了臉,怒喝了一聲。
魏北悠淡定了,您老爺難伺候,小的閉嘴還不行嗎?
「哎,長幸。人家姑娘也是謙虛,給你面子。」太後拍了拍扭頭慪氣的長幸,責備了一聲,轉過來對魏北悠道,「若是太過謙虛,那便稍顯做作了。哀家夸你,你就謝恩也就罷了。」
魏北悠眼角抽搐了一下,她算是明白長幸那傲氣的性子哪兒來的了。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是。」
「這樣吧,哀家瞧著你挺好的,和安彤關系又近,有空便進宮來陪陪哀家。」太後說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長幸,眼楮里閃過一道復雜,卻笑著道,「既心有丘壑,又德才兼備,嗯,是個好閨女。趕明兒哀家讓皇上擬了旨意,就封個公主吧。」
魏北悠渾身一僵。她設想過許多種情況,卻絕對沒有料到會被封為什麼勞什子公主。這算是一步登天嗎?是,就算她是三品大員的女兒,離公主那也是天和樹梢的距離。
一場秋飲會突如其來的變故,成就了一個惡女變公主的佳話。
「臣女多謝太後恩典,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面色微帶喜悅,魏北悠鎮定地行了跪拜大禮。長者賜,不可辭,這回是真的不能推辭了。
「好,那你的封號就由長幸來定。」太後很滿意。
似乎一切都圓滿了。然而魏北悠心中卻不安。
有些事情似乎在悄悄地萌生著,等待終有一日,破土而出。
注︰【1】明代始設「通政使司」,簡稱「通政司」,其長官為「通政使」。清代沿置,掌內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訴之件。俗稱「銀台」。
明清時收受、檢查內外奏章和申訴文書的中央機構。其長官為通政使。《明史•職官志二》︰「通政使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明史•職官志二》︰「通政使司。通政使一人,左、右通政各一人,謄黃右通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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