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斐煙演出的時間稍稍往後推了點,閑來無事,她拿起裙子上的綢子攢在手上,剛攢出一朵花的形狀,陳甜甜就一臉壞笑地湊了過來。
「做三少的女朋友,感覺怎麼樣?」
斐煙看她一眼,無奈道︰「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陳甜甜眨了眨眼,以為斐煙在裝蒜,「他給你送了那麼昂貴的鑽石項鏈,這些天晚上又接連來找你,你們不是在談戀愛那是什麼?」
斐煙想了想,頓時覺得頭痛。其實她一直感覺傅亦辰的追求像一場鬧劇,他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說喜歡自己,她也就不慍不火地看下去。如果在他尚未表態之前,她事先冷臉拒絕他,反倒顯得她自作多情。
況且,他真的是塊不錯的擋箭牌,自從他來夜上海听自己唱歌,那些對自己心懷叵測的男人都變得規矩了,陳經理與場監也對自己更客氣了,每天笑臉相迎,點頭哈腰的,就差拿她當老佛爺供著了!
自從那一晚傅亦辰帶她去了莊記洋行,又接連著幾天來接她下班,可每次他都是呼朋喚友,一撥人在一起,不是在一塊吃飯,就是在一塊打牌,玩夠了他就送她回去,並無什麼逾矩的行為。
「他帶我出去,都是與朋友一起的,不是你想象的約會。」斐煙淡淡說道。
陳甜甜雙手環胸,眼中神色莫測高深,「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越是這樣,越表示他在乎你!若是不在乎你,他能把你介紹給他那些朋友?」
斐煙不以為意,對著鏡子捋了捋頭發,「那有什麼,又不是見家長。」
陳甜甜用力拍上她的見,提醒她,「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我看啊,快了!」
斐煙笑著搖了搖頭,她可沒那麼自以為是,他會放著正兒八經的千金大小姐不娶,跑來要她這個被人瞧不起的歌女?誰信?!
陳甜甜見她猶是不當回事,不由在心中輕嘆一聲,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有預感,三少這次對斐煙是來真的,三少是什麼人,他要是想娶,誰能反對得了!等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斐煙再想逃開可就晚了!
陳甜甜本還想說下去,恰好這時候場監走了進來,十分客氣地對斐煙說︰「夜玫瑰,一會該你上場了!」
「好!」斐煙站起來,風姿焯約地朝著台前走去。
陳甜甜沖著她的背影努嘴,不相信是吧?呵,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斐煙演出完畢,出了大上海,一眼便瞧見了傅亦辰的車。怨不得她眼尖,實在是他身份特別,為了安全,每次外出周紀闌必然都會安排好幾輛車跟著。斐煙算是明白了,越是大人物,越是沒什麼**可言。
「三少這又是打算帶我去哪?」斐煙優雅地坐入車內,盈盈淺笑著,紅唇皓齒,美得叫人眩暈。
傅亦辰依舊半躺在那,慵懶地睜開眼,笑得黑眸狹長妖魅,「到了你就知道了!」
斐煙見他神神秘秘的,卻也不多問,見傅亦辰一雙眼再度闔上,閉目養神起來,她將頭扭向窗外,觸目可及的天幕皆是妖媚的黑,華燈初上的上海灘,卻如同裙裾上瓖滿寶石的貴婦,光鮮亮麗,流光璀璨,有一種盛世的浮華。
記得自己初到上海灘的時候,也被它華麗的外表所迷惑,她羨慕這個城市的繁華,喜歡這兒的熱鬧。可是時間一久,她發現這里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掩藏在這盛世繁華背後的,是殘酷不堪的現實。這里的貧富差距是這樣大,有錢有權的人,開著豪華的轎車,住著氣派的洋樓,衣著光鮮的參加各類高級酒會,出入夜上海這種高消費的地方,他們揮金如土,紙醉金迷,過得逍遙又自在。
反觀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每日起早貪黑的拉活,住的是爛民居,吃的是稀粥咸菜。為了掙幾個錢,炎炎烈日下,他們揮汗如雨,有時候一整天下來連一口水都喝不上。他們賺錢靠的是自己的力氣,卻總被富人們瞧不起,被權貴踩在腳下!很多人養不起孩子,很多人吃不起飯,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衣衫襤褸的人餓死在街頭……
當初她進夜上海,也是因為走投無路。那時候她將能當的首飾衣服都當了,卻只維系了不到三個月,後來因為她付不起房租,被房東趕了出來。偏偏到上海不久,母親就染上了肺病,每個月的藥錢也成了一大筆支出,眼看著就要露宿街頭,母親的藥也續不上了,她簡直心急如焚!
軍閥混戰這麼多年,國內的經濟其實還是很蕭條的,即便是繁華的上海灘也一樣。除了外國人投資的企業,洋行,百貨大樓,國人能夠維持經營的少之又少。上海灘什麼都缺,唯獨不缺找工作的人。斐煙干不了氣力活,又沒有一技之長,想要找到一個適合的工作談何容易?
一開始到夜上海的時候,她也不適應,雖然夜上海里面的女人各個爭奇斗艷,樂在其中。但她不習慣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不喜歡曲意逢迎,對人賣笑,更不知道如何在客人面前賣弄風情。然而現在,這一切她做起來都已經游刃有余,她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一張臉上始終帶著盈盈媚笑,搖蕩人心,刀槍不入!
憶起從前種種,斐煙一時間也是感慨莫名,連身旁的傅亦辰看了自己許久都未察覺。
「你在想什麼?」傅亦辰見她從方才到現在看著窗外直晃神,忍不住問道,一雙漆黑的眼直攝人心。
斐煙別過眼,見男人眼中含著疑惑與探究,不由輕輕一笑,「想錢,想男人!」
傅亦辰聞言眯起眼來,笑容多了幾分斜肆,「首先,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其次,我的錢足夠你花的。所以,以後你要是沒事,不如就多想想我!」
斐煙真是無可奈何極了,她還從未見過誰像他這樣霸道,連她分個神的時間都想佔據過去。
她當然知道他是男人,也知道他們傅家統領三軍,聲名顯赫。可是這一切都與她沒有任何關系,「瞧三少說的什麼話,你不是我的男人,傅家的家產也輪不到我去揮霍,如今我要做的,依然是好好在夜上海唱歌,最好能再紅個十年八年的,等什麼時候我攢夠了錢,就到鄉下買間房子,每天養花種菜,過上舒心的日子!」
這確實是斐煙心中的願望,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將母親的病治好,然後離開上海灘,與母親生活在與世無爭的鄉間。日子雖不比以前的斐家殷實富貴,但起碼能平平靜靜,無憂無慮。
她的笑容恬淡而又寧靜,臉上帶著一種神往,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里。
街邊的燈光照耀進來,打在她瓷玉般的臉龐上,淺笑顰兮的她,長睫微微往上翹著,如同一對撲閃的蝶翼。她本來就美,此刻的她籠罩在燈光下,周身更是瑩瑩會發光一般,他看著,不由又是一怔。
「這倒是新鮮,人人都想著出人頭地,過富貴享受的生活,你卻想著歸隱田園。」
「三少身居高位,自然不能理解,或許,等到哪一天你看盡世事,也會有與我一樣的想法。」斐煙笑道。
傅亦辰沉默了,雖然面上掛著淺笑,但是眸色深邃。軍人向來將保家衛國視為自己的天職,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了他將擁有不一般的人生!更何況,面對這大好河山,這托唾手可得的天下,他也不是沒有野心的!要放下這一切,談何容易。
兩人各有所想,不一會,車子停了下來,傅亦辰對斐煙道︰「到了!」
金盛門大酒店是上海灘最大的酒店,酒店足足有七層高,中法建築特點的飯店外形,洋溢無限奢華的金色牆壁與精致浮雕,在燈下看去,更顯得金碧輝煌,氣派十足!
今晚上陳天雲在這舉辦訂婚宴,邀請的客人都是上海灘名流,只見金盛門熱鬧非凡,酒店外停滿了汽車,衣著光鮮的客人們正拿著邀請函依次入內。
斐煙怔了怔,問︰「三少,你怎麼把我帶這兒來了?」
傅亦辰揚起唇,笑道︰「這還用問嗎?今晚你是我的女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