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暑盛氣燥,流蘇在車身兩旁輕輕搖晃,一輛鎏金瓖著紅玉寶石,通體黑楠木雕刻放著辰王妃通牌的馬車緩緩入城。愨鵡曉
城門兩側,群臣百官跪迎接駕,聲音高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時隔半年再次入京,沈靜瑜撩起車簾,望著馬車外的市井之貌,忍不住掩嘴一笑,「果真還是住在皇上身邊的臣民富饒啊。看這一片片,一堆堆的,在那個小鎮上都能活上半年了。」
軒轅皓攬腰抱著,眉眼彎彎,「瑜兒之言是喜歡京城呢,還是小鎮子呢?」
沈靜瑜偷偷一笑,「哪里有你,我就去哪里。」
「傻瓜。」軒轅皓緊了緊懷里的人兒,隨著她的目光望向車窗外的人聲鼎沸,幸福便是如此吧。
遠離紛擾,只有你我。
王府外,管家早早牽上馬車,府內所有人盡數出府跪迎主子回府。
一股和煦的風帶著夏日的暖迎面,一股留戀的芬芳縈繞在整個王府內外,眼前情景,熟悉到讓燥亂了半年的心終于落定,回來了,都回來了。
「趕了幾日的馬車,先回房休息一下,估計晚膳前宮里會來人通傳。」軒轅皓牽著沈靜瑜的手大步入府,一面走一面交代。
沈靜瑜不做言語安靜听候,嘴角牽起一絲弧度,淡淡一笑。
「筱琦恭迎王爺、王妃回府。」寢房外,筱琦頷首跪禮。
「起身吧,讓廚房準備熱水。」軒轅皓一路目不斜視,推開房門,房內依舊如常,未曾有過絲毫移動改變。
沈靜瑜看了一眼地上一動不動的筱琦,輕言說道︰「王爺都說起來了,快些起身吧,我們剛回府,不需要這麼拘謹,你們也都下去吧。」
「是,王妃主子。」
剛剛一關上房門,身後一雙手輕輕的從腰際環抱而過,身體依靠在背後之人的懷中,望向他的唇角,「皓怎麼了?」
「突然間又好想你。」軒轅皓貪婪的吮吸著她的味道,眼前的人兒是真實的嗎?難道真的不是幻覺?半年前那種患得患失彷佛還歷歷在目,真怕一閉眼,她便成一道影子,只是陽光反射出的影子而已。
「我們說好的不再分開,我會一直在皓的身邊的。」沈靜瑜轉過身,小嘴微微嘟起,踮起腳尖,小啄一口他的雙唇。
「嗯?就這樣?」軒轅皓遲疑,皺眉,等候她的下一步進攻。
熄火、收陣、腳尖掠地而過,輕輕躍到一側,笑言︰「等一下或許還要進宮,皓,忍一忍。」
「不知是誰點火的。」軒轅皓移動雙腳,追上小丫頭的腳步,拉扯住她的手臂,一扯,毫不費勁擁入懷中,眉頭輕挑︰「二者選一,我幫你月兌或者……自己月兌。」
「……」啞然,失語,無話可說,沈靜瑜拼命揉揉自己的雙眼,確信眼前這個人是軒轅皓而不是那啥禁欲多年等待一朝爆發的‘餓狼’。
「記得本王昏迷的時候,總覺得有雙小手在本王身上……」
「皓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瑜兒听從便是了。」沈靜瑜急忙堵住他的嘴,咬住下唇,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是讓他舒服的事,怎麼倒成自己耍流氓了?
「瑜兒,今天我們玩……三九式?」軒轅皓不以為然說道。
沈靜瑜臉色漸漸黑沉,越來越黑,形同焦炭,心口里有個結在狠狠糾結,心口有個聲音在吶喊,老天啊,大地啊,盤古女媧啊,賜我一碗忘情水吧。
「算了,估計體力還不夠,後背式也不錯,或者仰臥式?」軒轅皓繼續款款而道。
「好了,皓,求求你別說了行嗎?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就一次,一次就好。」沈靜瑜雙手合十,無辜的瞪著自己招牌的兩顆圓珠子,水靈靈,淚盈盈。
「原諒你也可以,不繼續說也行,只是瑜兒,你的這些招式是從哪里學來的?」笑意涓涓,言辭溫柔,軒轅皓笑的一副純良無害。
沈靜瑜搖頭,又點頭,最後拼命搖頭,「皓,我不知道什麼招式,我真的不知道。」
「嗯?不說實話?」軒轅皓笑聲酣然,卻是讓听的人冷汗涔涔。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又咬咬下唇,一臉委屈,聲音似蚊音道︰「看小說。」
「什麼說?」
「就是度娘上的。」
「什麼娘?」
「被我爹燒的那玩意兒。」
「瑜兒,你沒說實話。」軒轅皓輕輕捏住小丫頭的下頷,依舊笑意拂面。
沈靜瑜左顧右盼,上挑下望,眼神飄忽不定,語氣低沉無力,臉上深深的刻著‘撒謊’二字。
「王爺,府外有人求見,說是王爺忘記了一點私人恩怨,在香凝鎮的時候。王爺是見還是不見?」門外管家輕聲問道。
軒轅皓猶豫片刻,又瞟了眼還在拼命編造理由的丫頭,道︰「讓他在前廳等候。」
「皓有客人來了,那就快些去,等下沐浴完還要進宮啊。呵呵。」開門,推人,然後毫不遲疑鎖門避客。
軒轅皓嘆口氣,搖了搖頭,一甩衣袖轉身走向院子。
沈靜瑜背靠在房門上大大喘上兩口氣,沒想到趁他昏睡時搞得那些事他都記得?太坑爹了,太坑娘了,再坑下去,自己祖宗都一並全坑了。
「主子,那人死了。」
「啊!」沈靜瑜驚慌失措的捂住胸口,心髒處還在砰砰亂跳,她冷冷的瞥了眼突然冒出來的墨色身影,道︰「怎麼死了?」
「他知道了他夫人死了,趁我們不備,咬舌自盡了。」女子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沈靜瑜神色冷然的坐在椅子上,含笑不減,「真是深情厚誼啊,既然死了也好歹給他留具全尸,讓他們二人合葬吧。」
「是,主子。」
「等一等青兒。」沈靜瑜從腰間拿下一塊玉佩放在桌上,道︰「你拿著這塊玉佩去王府管家那里就說曾有恩于我,讓他們留你在府中。」
「主子,您說過青兒是影子,不能見光的。」喚作青兒的女子遲疑的望了望桌上的翠綠玉佩,不敢上前。
沈靜瑜淡笑,「偌大的王府,除了皓,我只相信你。」
「主子——」
「半年前初次見面時,我便知你不會背叛我,青兒,願意幫我贏這一場仗嗎?無論生死,無論凶險,你願意與我一起放手一搏嗎。」
「主子,我只是一個影子,從與主子締結契約開始,我的命便是主子的。」
沈靜瑜上前將手中的玉佩放入她的手中,笑道︰「那就陪我一起,有太多的人想要傷害我的皓,有太多的人,想要看著我們萬劫不復,我沈靜瑜偏偏不讓他們如意,今時今日,我有能力,我便與他生死共往。」
「主子——」
「噓,別說了,過幾天介紹幾個同為影子的兄弟給你認識,你跟他們很像,在一起也算志同道合。」沈靜瑜若有所思的玩了玩手心中的血玉,年少輕狂,個個年輕氣盛,一選七,總有一個對眼的。
……
晚膳時分,宮里派來的馬車已然在王府前靜候。
軒轅皓換上一襲紫色蟒袍,腰間點綴翠色和田玉,腳下絳紫長靴。
沈靜瑜則依舊是翠綠長裙,乳白繡鞋藏于裙下,抬起手輕輕挽過他的手臂,二人一前一後踏上馬車。
今晚的宮宴,只是簡簡單單的家宴,皇上與太後早已入座,一旁連多日不見的宸嬅也安靜的閉目坐著,往下便是傳說中已經死掉的四爺奕王,他不甚在意的攜帶季聹宇入座,避開太後灼灼目光,視若無睹的依舊我行我素。
軒轅皓與沈靜瑜是最後入席,而當沈靜瑜進入太後殿時才發現這並不是簡單的家宴,除了皇室以外,連自己的母家沈氏一族也來了幾位。
沈相如坐針氈的避開沈靜瑜焦灼的目光,側頭看向不以為意的太後,心口的慌亂再一次提上嗓子。
他謹遵太後懿旨今日晚膳時帶著大夫人和沈靜婉一同入宮,听說是沈靜琳思念家母與家妹,心想琳兒也是幾個月未曾見到她們了,也就並未有什麼疑心的帶著兩人入宮,可是入宮後才知是太後要她們見辰王夫婦?
軒轅皓面色陰沉,卻又不多言,只是尋著自己的位置帶著沈靜瑜一同安然坐下。
沈靜瑜不言不語,依然是目光如炬的巡視著自己的父親,心里冷冷發笑,剛一回府,他們就著急找上門了?
「今日只是家宴,都是自家人,大家都別拘謹了,沈相也是。」太後和顏悅色開口說道。
沈相藏于袖中的手微微發顫,只得迎合太後露出一抹故作鎮定的笑容,道︰「臣遵旨。」
「既然是家宴,為何有閑雜人等參與?母後是用詞錯了吧。」軒轅皓拎著一只酒杯,放于唇邊,嗤笑道。
太後臉色一沉,語氣重了重,「皓兒今日剛入京,母後這可是為了你接風洗塵,況且玥兒大難不死,哀家一時高興就讓婉兒他們入宮,你們也好歹半年沒見了,有些事情終歸要解決的。」
「那是母後您的自作主張,兒臣何時與她有過關聯?」軒轅皓沉色。
「既然話已挑明,哀家就實話實說了,今日讓婉兒入宮便是讓你們決定婚期的。」太後面無表情道。
沈靜瑜眉頭一皺,對上對面那雙自鳴得意的雙眸,眼神里熄滅的火漸漸有了復蘇之象。
太後冷言︰「半年前哀家本就打算替你們做主辦了這場婚事,如今也拖了半年,婉兒等了你這麼多年,無論如何你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才是。」
「兒臣如若不同意呢?」軒轅皓站起身,手里緊緊的攥著自家瑜兒的手,感受著手心傳來的陣陣顫抖,心底微微泛起一陣心痛,說過不再讓她傷心,看來自己終歸在不知不覺的傷害她。
沈靜婉眸中帶淚,身體發顫的站起身,四目相對,更是淚如雨下,「七爺,你為何如此絕情?」
「二小姐,你是好姑娘,為何要痴痴迷戀本王?世上好男兒不計其數,你何苦為我痴痴守候?何苦浪費自己的青春年華?」軒轅皓不再看她一眼,只是眼底溫柔似水的看向自己的小丫頭,把她帶入懷中,為她消去片刻的不知所措。
「母後,你逼完了我,現在又逼七弟,是不是在您眼里,我們都是您養的寵物,只得听您調令?」軒轅玥失口而笑,笑里略帶絲絲苦澀,皇家兒郎也不過如此,不過只是一個個聯姻的工具罷了。
「啪!」太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怒斥道︰「哀家在你們眼里是不是都死了?長大了就不再听我這個母後的話了?哀家含辛茹苦將你們一個個拉扯到大,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宮里為護的你們個個周全,手染多少鮮血,帶了多少罪孽,竟然到頭不過換的你們一個一句自作主張,一個一句逼迫?好,好。果真是哀家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好兒子。」
「太後,您別動怒,是民女沒有福氣成為您的兒媳,您別生氣了,民女不求七爺了,民女求您隨意為民女指一個夫婿吧。」沈靜婉含淚委屈的挺直後背跪立,眼淚順著臉頰滾落而下,滴在厚實的地毯上,瞬間不見蹤影。
沈靜瑜忍了忍堵上心口的那口氣,眸中是一閃而過的絲絲殺氣,手中緊握著那塊血玉,血玉因著她的怒火漸漸的漂浮起一縷青煙。
「婉兒你先起來,哀家說過不會讓你白等這麼多年就不會出爾反爾。」話音一落,她走到軒轅皓身前,兩兩對視。
軒轅皓面不改色,道︰「母後,別逼兒臣。」
「那你就是在逼你母後了?」太後眼眶微紅,看了看自己不曾妥協的兒子,又看一眼旁邊自始至終都保持不吭一聲的皇上,苦笑,笑聲淒然。
「母後,您這又是何必呢?這樣逼著七弟娶了沈二小姐,他們也不會有幸福的。」軒轅玥搖頭嘆息。
太後仍然縱聲大笑,眼眶涌出顆顆淚水,決然的扯下高高盤起發髻,沉色道︰「如若你不娶,今日起,你我便再無母子情分。」
發絲飛揚,是縷縷甚至蒼白的顏色。
軒轅皓默默的看著,望著那迎風而揚的青絲,又想起那日她那一頭惹人疼惜的白發,年少白發,他負了她多少?如今還要再傷下去嗎?
「好,好,看你今日是無論如何都要違背哀家的話了。來人。」太後扯下發簪丟在一旁,接過旁邊宮人遞上的剪子,一把抓住自己的長發,一根根發絲從指尖滑過,最終飄落了一地。
「母後……」軒轅麟木然驚醒,奪下太後手中的剪子,心疼道︰「何必如此呢?母後。」
「麟兒,養兒一生最終落得割發斷義……噗……」一口心血從嘴中噴射,太後驀然的眼珠瞪大,隨後漸漸的閉上。
「快,快傳太醫。」軒轅麟驚慌失措的抱起太後,臨走前看了一眼靜站在一側的軒轅皓,微微搖頭,「七弟,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別讓自己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下場。」
軒轅皓怔了怔,看向那道匆匆離開的背影,心底的洞隨著屋外灼熱的陽光變得焦慮。
看著偌大的殿宇眾人一哄而散,沈靜瑜抬了抬眼,好巧不巧偏偏遇上沈靜婉一副自以為是的得意笑臉,一時壓抑已久的怒火涔涔燃燒。
不知是什麼迷了眾人的眼,只覺空氣里被一陣狂風帶起,瞬間桌子被掀翻,碟子、盤子碎滿一地。
隨著支離破碎的翻倒聲音,一抹鬼影縱閃一過,沈靜婉突然感覺臉頰上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雙手緊緊的護在臉頰兩側,卻發現一雙手狠狠的握住自己的手腕,瞬間,一股鑽心的痛從手腕傳來,她木然的瞪大雙眼,模糊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眼角滑過。
風煙而過,大殿恢復平靜,除了一地的碎片外便是突然大喊大叫的沈二小姐。
听到驚叫聲,所有人隨著聲源望去,入眼便是沈靜婉臉頰兩側紅紅的手掌印以及兩只手成扭曲狀的垂在身體兩側。
「瑜兒,是你做的?」軒轅皓輕聲問道。
沈靜瑜抬頭冷冷的瞥了一眼他,冷哼一聲,「還沒入門就心疼了?」
「瑜兒,你知我——」
「皓,我只是一個女人,我不懂什麼大義,我只知對愛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如若你做不到,我今日便與你割袍斷義,自己想吧。」長裙逶迤,她冷傲的抬頭挺胸大步闊前,倔強的不回頭不看不听,映上殘缺的夕陽,提氣消失在重兵把守的深宮大院。
「爹,你要為女兒做主啊。」沈靜婉哭喊著。
沈相為難的看了看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辰王,這主他該如何做啊?
沈靜婉不依不饒,大喊道︰「是她沈靜瑜做的,我看見她的衣服了,她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好歹也是她的姐姐啊。」
「現在你倒想起你是她姐姐了?可是你做的哪件事是一個姐姐該對妹妹做的?」季聹宇半響開口,冷嘲熱諷。
沈靜婉臉頰更紅,咬唇委屈啜泣,「這事都是太後做主的,我只是一介平民。」
「夠了,就算太後做主又如何,娶不娶是本王的事,沈二小姐,本王不逼你,只請你想清楚,你確定入府後,本王會待你如妻子?」
「……」沈靜婉睜著眼,明明可以月兌口而出的答案,卻在對上那雙灼灼的目光時遲疑了,他的目光看著自己,不是夫妻的溫柔,也不是朋友的平常,而是敵人的……怒氣!
「自己想清楚吧,本王待你會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什麼未來。」軒轅皓甩袖而去,不做片刻停留。
寂靜的殿,人影漸漸消失,最後只剩她一人傻傻望著,望著剛剛他離去的決然背影,為何如此刺眼,為何如此心有不甘?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何苦讓自己一個人傷心便宜了她人?」
沈靜婉驚愕的回過頭,不知這殿中竟還剩一人未走?
來人嘴角含笑,半蹲而下,「感情本是自己的事,他愛不愛,的確是他的事,可是自己愛不愛,卻是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委屈自己成全他人?自己得不到,偏偏讓別人得到?做個自私的女人有何不可,與其自己一個人傷心,不如三個人一起下地獄。」
沈靜婉愣了愣,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冷笑,「說的對,本小姐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心胸豁達的人。」
彩霞遍天,一朵朵迎上西落的夕陽,最終,落得滿身的紅霜,如同被一場大火焚燒而過,霜色漫天紅。
沈靜瑜一路疾馳,一路埋頭奔跑,不知何時天色暗沉,不知何時四下死寂沉沉。
只是,當自己定下心抬頭望天時才知夜幕已臨,周圍是一片荒蕪。
「咚咚咚。」一聲聲石子敲過的聲音從林間想起,不消一會兒又消失不見。
沈靜瑜疑惑的走進林中,天邊的月光沖破雲層,縷縷柔柔的照亮這條漆黑的路,路的盡頭有一池溪水,溪水潺潺而動,隨著夜風輕挑,隕落的月光被蕩漾而開,碎了滿滿一池粼光。
「誰在哪里?」沈靜瑜警覺的喊了一聲。
對面的人兒反射性的站起,然後有些狼狽的準備逃走。
「尚穆前輩?」沈靜瑜大驚失色,腳下一躍,渡過溪水擋住那人逃離的身影。
尚穆跌倒在地,苦笑,「沒想到會被你看到我如今的狼狽。」
「前輩為何會在這里?您不是跟師父一起去衡水了嗎?」沈靜瑜半蹲而下,扶起地上的尚穆。
尚穆苦嘆,仰頭看向碎成一片又一片的月光,「我有多想自欺欺人的活下去,可是事到臨頭,我做不到。」
「前輩,發生什麼事了?」沈靜瑜看見他眼角未干的淚痕,隨著他一同坐在空地上。
「他死了,我騙了他半年,最終他還是離我而去了。」他埋首將自己的頭藏于膝蓋下,隱隱的傳來一聲聲破碎的哭泣聲。
沈靜瑜不忍打擾,只得安靜的等他平復情緒。
約模一炷香後,尚穆恢復平靜,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露出一抹苦笑,「我讓他昏睡了半年,最終耗盡了他的心血,昨天,我讓他離開了,終于徹徹底底的解放了他。瑜兒,我最後連陪他一起去都做不到,我好悔啊,我恨我自己啊。」
「前輩,那位公子我也听聹宇提起過,他是一個那麼愛你的人,怎會舍得你為了他這樣自暴自棄呢?」沈靜瑜伸出一指指向璀璨明亮的星空,淡笑︰「所有有所牽掛的人死後都會化作這夜空中一顆絢麗的星星,整夜整夜守護著地上自己牽掛的人,前輩您看,那顆對著您閃耀的星星便是他所幻變的,他在守著你,一輩子,一生一世。」
尚穆目光渙散的望去,漫天星辰閃閃爍爍,萬顆群星中唯有一顆很亮很亮。
看他出神,沈靜瑜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顏,也隨著那道目光抬頭相望,今晚的月亮好圓,今晚的星光好亮,今晚的夜色好溫暖……
不知不覺間,沈靜瑜只覺得微微匱乏,手枕在腦袋下,斜靠在石頭上,假寐中。
「剛剛你說的那些話我可不可以當成一個善意的謊言呢?」
邪魅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沈靜瑜驚愕的睜開雙眼,踫巧對上軒轅皓笑的人畜無害的一張臉。
「尚穆前輩呢?」沈靜瑜避開他望向旁邊的位置,人影已去,四周空寂。
「剛剛我派人送他回去休息了,人家早就把幾十年功力給了你,現在無內力護身,陪著你在這野外睡一晚第二天還想下床?」軒轅皓雙手環抱著她準備月兌逃的身子,緊緊的擁在懷里,任憑她掙扎,他依然不放手。
沈靜瑜吹了口氣,就這樣隨著他抱著,冷冷道︰「你不回去布置王府娶你的側妃,陪我在這荒郊野外做什麼?」
「瑜兒,別生氣了,母後的話咱們別當真行不行?」軒轅皓嘟了嘟嘴,一臉委屈。
「可是有人會當真的。」沈靜瑜掀開他湊近的腦袋。
「瑜兒,如今還有誰能插足我們之間?沈靜婉要鬧就讓她鬧去,一個女人,晾她也鬧不出什麼。」
沈靜瑜冷哼一聲,依舊推開他湊上前的腦袋,道︰「她不鬧這件事就能這麼解決?看太後這架勢,這側妃你是不娶也要逼著娶。」
「瑜兒,別生氣了好不好,我軒轅皓的心難道還要再挖一次你才明白嗎?」他深情對視,捏著那柔柔的小臉,溫柔說道。
沈靜瑜嘟起小嘴,皺了皺眉,「可是我心里不舒服。」
「那你打我?」軒轅皓擠擠眉,閉上眼,湊上臉。
沈靜瑜掩嘴一笑,抬起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臉,「別以為我就這樣原諒你隨意撒花,哼。」
「是,瑜兒主子,小的任憑你吩咐。」軒轅皓橫腰抱起她,帶著她輕揚一過溪水池,揚上池邊一塊石台。
半徑不過十公分的小石面上,兩個身體緊緊相擁,月光柔和的灑在兩人身旁,縈繞上池水中跳躍的魚兒,魚兒劃過水面,揚起圈圈漣漪,攪碎了池中擁抱的身影……
翌日︰
接連幾日的燥熱暑氣在今早更是大勝以往,剛過早膳,不遠處花圃中的蟬便開了嗓子般哄叫,叫的在這悶熱的天氣里更添三分熱火。
「多添一點冰塊,主子快受不住了。」管家吩咐著廚房準備著,然後東瞅瞅西看看。
「李管家,府外有一人求見,說是跟王妃主子有過舊情。」侍衛道。
管家微微點頭,又指向一旁的廚子,「好好的炖著酸梅湯,主子醒後可是要喝的。我先出去看看。」
府外,一人青衫短袍,臉色有些污垢,衣衫略顯襤褸,一雙手污黑滄桑,整個人都看著只得用落魄二字形容。
「你跟主子有何舊情?」管家直言道。
女子听後匆忙從腰間掏出一枚玉佩,「那位姐姐說如果有什麼事可以馬上來辰王府找她,她說只要看到這塊玉佩這里的人就會讓我進去的。」
管家仔細翻看了從女子手里拿過的玉佩,微微點頭,「跟我進來吧。」
青兒看向眼前的恢弘王府,順著管家的腳步踏入院內,嘴角隱隱上揚。
沈靜瑜醒來後便听到管家的通報,洗漱完後在大廳用膳時讓人把她領了進來。
青兒眸中微微泛光,很是委屈的急急跪拜在沈靜瑜身前,哭喊道︰「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
軒轅皓看著女子一雙黑黑的手在自家嬌妻腳上模來模去,輕咳一聲,「起來再說吧。」
沈靜瑜放下碗筷,對著一旁的筱琦道︰「替她準備一副碗筷,看著樣子這幾天也是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吧。」
「青兒福薄不敢糟蹋了姐姐這里的好東西,青兒只求姐姐賞一口飯吃,白米飯就成,青兒山野村民,不配吃這麼珍貴的東西。」小丫頭慌亂不安的搖頭退後幾步,躲在石階下才肯停下。
沈靜瑜長嘆一聲,「好吧,筱琦你帶她下去換一身干淨衣服,然後讓她吃完飯後來我房間。」
「是,主子。」
軒轅皓掩嘴一咳,「瑜兒何時認識的?看她這樣子應該是難民吧。」
「這都得拜你所賜啊,當初兩國交戰怎麼也有誤傷百姓的時候,她便是那時我在江林認識的一個丫頭,記得當時她家人還在啊,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吧。」
「瑜兒就是單純,這樣憑空出現的人得留一個心思才是。」
「呵呵,我知道,皓快些用早膳吧,等一下不是要進宮嘛。好像是商量婚事來著。」沈靜瑜淡淡一笑,手中的湯羹攪來攪去,又搖來搖去,就是不見入喉。
「瑜兒……」
「吃飯。」沈靜瑜拿著雞蛋堵上他的嘴,然後嘴角彎彎一笑。
軒轅皓欲言又止,只得安安靜靜的喝著碗里的稀粥。
早膳後,沈靜瑜無所事事的坐在房中,手里纏繞著一根紅線,紅紅的,細細的,指尖輕輕的挑過一圈又一圈,然後又一圈一圈的解開。
「主子,那丫頭帶來了,您是現在見她嗎?」筱琦在門外輕聲問道。
沈靜瑜頭也不抬的說道︰「讓她進來吧。」
青兒推門而進,又反身將門扉緊閉,「王妃主子。」
「青兒,過來坐吧。」沈靜瑜笑容淡淡,簡簡單單便將自己心底的不安遮擋住。
青兒站在一側,微微搖頭,「主子。」
「等一下會很忙的,太後的懿旨已經在路上了吧。」沈靜瑜冷笑,突然間感覺指尖傳來微微的痛意,才知紅線不知何時劃破了皮肉,一根血線順著紅線被扯出。
「青兒會替主子解決好一切的。」青兒面色不動。
「不用,我就想看看誰能真正的笑到最後。」一團火在掌心跳躥,焚燒殆盡那細細的、長長的、染上了血的紅線。
……
王府的馬車不急不緩的行駛在官道上,一匹馬從街頭疾馳而過,兩兩擦肩,卻在下一刻,駛出數米遠的白馬前蹄墜地,馬背上手執太後懿旨之人失重滾倒在大街上。
四面百姓圍聚,紛紛看著好戲。
墜地侍衛怒斥,「誰敢攔太後懿旨?」
馬車驟停,白衣翩翩而現,烈日高懸,灼熱的陽光從來人頭頂斜射,晃得地上之人目光微微刺痛。
「回去告訴太後辰王這次便就是抗旨不遵了。」軒轅皓拿起侍衛手中的綢緞,嘴角上揚一絲弧度,隨手一扔,丟到一旁陳毅身上。
地上的侍衛識出來人的身份,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擠出人群。
軒轅皓星目含威,毅然反身縱上馬車。
陳毅後背陣陣發涼,收撿好了那份太後懿旨,心里已明曉自家王爺接下來會做出何等事情出來。
「陳毅。」
一聲斥吼,陳毅急忙掀開車簾子,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不用進宮了,回府吧。」
「可是皇上——」
「回府。」軒轅皓雙目微闔,雙手虛搭在雙腿上,指尖狠狠的陷入皮肉中,一股輕微的刺痛在掌心蔓延,他驀地睜開眼,掀開車簾,一個躍步飛揚而上重重屋檐。
不遠處,一抹黑影一跳一過,絲毫未曾減去半分真氣,一個晃眼,人影消失在市區中。
「站住。」軒轅皓輕功掠閃,將身前黑影匆匆攔下,卻在看清來人後微微愣了愣。
「主子。」黑影半跪,有點難以啟齒。
軒轅皓背對過身,巡視了一眼被他領著跑來的地兒,青山綠水,閑適自得,瀑布飛濺,溪中魚兒自由嬉戲,溪池邊,閑亭空置,兩杯濁酒,一人怡然而坐。
「你讓小七引我來這里做什麼?」登上涼亭,軒轅皓安然入座。
沈靜瑜換下了厚重的青衫長裙,只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色紗衣,隱隱的,胸前一抹淡淡的紅透過紗衣忽閃忽現。
她不道一言,側過身,好似沒有注意到旁邊多了一人,自顧自的走下涼亭閑坐在溪水邊,紗衣很短,直到膝蓋處,白皙修長的小腿閑逸的輕輕蕩漾在池中,腳尖滑過水面,帶起一連串水珠,又隨著陽光折射顆顆滴落,砸入水中映上余暉,波光閃閃。
軒轅皓皺了皺眉,又跟著她走下,卻見他赤腳果膝,一種莫名的怒在心口里彌漫而開。
「小七,過來坐啊。」沈靜瑜直接無視身後的男人,只溫柔的喚著不敢多看一眼的影子。
小七愣了愣,抬頭望了望前任主子,又不敢違背現任主子,無奈權衡之下上前三步,坐在沈靜瑜一側。
沈靜瑜繼續蕩著溪水,挽起長袖,眼角余光瞥了瞥臉色黑紫的男人,縱身一躍,蹦入溪池中。
「咚!」身體縱下,激起一片水花。
冰涼的液體掩胸而過,有些驚涼,卻是相當解暑。
薄薄的紗衣被溪水掩過,胸前的褻衣越印越現,就如某個王爺的臉,紅了一片。
「小七,下來啊。」沈靜瑜手臂滑過水面,看著漣漪一圈一圈擴大,面上紅妝也隨著池水的洗禮而漸漸褪去,只剩下白里透紅的真實本色。
小七這下可真是連頭都不敢抬了,前面是熱情似火的現任主子,後面是目露凶光的前任主子,這手心手背都是主子,得罪誰都只能成炮灰,眼不見,耳不听,裝傻充愣。
軒轅皓忍無可忍,上前直接跳入水中,撈起某個還在繼續擺弄風姿的女人,怒吼道︰「瑜兒,你就算生氣了也沖我來,把小七弄出來做什麼?看你春光沐浴?」
沈靜瑜卻是不怒反笑,指尖輕挑過他的下頷,邪魅往下移動數步,挑開他的衣襟,直至露出那白皙健碩的胸膛,一下一下的輕微跳動,再往下移去,扯開腰帶。
「瑜兒。」軒轅皓抓住游離在自己身上的小手,卻迎上她的碧眼盈波,一時間,方寸大亂。
沈靜瑜繼續月兌下他的外袍,里衣,最後果呈相對。
軒轅皓張望了一下四面,確信並無一人才解開某女可有可無的一件衣服。
「皓。」小心翼翼的喊道。
「嗯,我在。」兩人脈脈含情相對。
「太後的懿旨,我看見了。」沈靜瑜面色未曾有任何改變,只是一雙杏目盈盈泛光。
軒轅皓眸若清泉,眼似秋波,輕輕的撫模過小丫頭漸漸蒼白的顏,聲音如水綿長︰「瑜兒可是相信了?」
「不信。所以我撕了。」沈靜瑜咬了咬唇,泛白的紅唇因她的齒印而微微透紅。
「那便好,我剛剛也撕了一道懿旨,這下我們夫妻共同不遵太後旨意了,有罪同擔。」
「皓,可是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宮里的事,皇家的事,我都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們,就算他們是你的親人,我還是不喜歡,真的不喜歡。他們一個個都想拆散我們,我很想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們。」沈靜瑜撓了撓長發,情緒一激動,兩鬢又是漸漸蒼白。
「瑜兒別急,咱們不急,看,頭發又白了。」軒轅皓心疼的把那顯白的發絲藏于耳後。
「可是我就是心有不甘,你是我的。」沈靜瑜整個人都滑入水中,水過頭頂,冰冷的水珠刺入皮膚中激起一個寒噤,可是這樣的冷意能讓她恢復點點清醒,她要清醒,真的需要清醒。
「瑜兒,出來。」軒轅皓撈起水中的女人,拂去她臉上的淚水,搖搖頭,急忙問道︰「要我怎麼做你才會不再懷疑我的這顆心?」
「皓。我害怕……」胸口一痛,沈靜瑜只覺得身體一沉,整個人都跌入池中,意識被抽離,所有東西都離開了自己,包括那守候了半年的他。
「瑜兒。」軒轅皓自責不已,緊緊的抱著她昏倒的身體,藏在懷中,用著自己的胸膛溫暖她冰冷的身心,是什麼讓她這麼惶惶不安?是什麼把他們逼到如此地步?親情嗎?他自小尊重的母後嗎?
「瑜兒,別怕,皓會永遠陪著你的。」他親吻著她的唇,抱她跳出溪池,替她穿戴好衣服,才朝著空曠的草地大吼一聲,「出來。」
一道黑影從草地一頭出現,沒有走近,頷首跪地。
「去陵園請先皇遺旨,領兵一萬守在京城三十里外,飛鴿傳說上報朝廷說辰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