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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如天背對眾人,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地,盯著景亦文正屋那緊閉的大門。

他不動,不說話,眾人也不敢動,不敢出聲,院子里安靜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容歆綠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他的背影好像佝僂了許多,像是突然間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老了好幾歲。

容歆綠不知道,此刻景如天的心,彷佛被人狠狠攥住般疼痛!!!

文兒,那是他最最疼愛的孫子,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孫子。文兒,他是景家的希望啊!他還這樣年幼,他不能就這樣沒了!!!

忽然,景如天動了,他抬步走上正屋前的三級台階,手剛放到門上,想推門而入。

「爹,不可!」景佑豐見狀迅速上前,攔住了景如天,「爹,文兒得的……可是疫癥!」

「我要親眼看看,我一定要親眼看看,萬一李大夫診斷有誤……」景如天說到後面,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乎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李大夫的診斷會有誤。

「爹,」景佑潤也上來說,「李大夫是這揚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夫,他還從未有過誤診。」

「爹,還是讓孩兒進去看看。」景佑年也來到他們身邊,說著便伸手要推門。

「祖父,爹爹,」突然,門內傳來景亦文虛弱的聲音,「你們不要進來了,我的身上確如李大夫所說,已經布滿紅疹。」

「文兒,文兒你怎麼沒在床上躺著?」景如天乍一听見景亦文的聲音,很是激動,他用力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從里面被插上了。

「文兒,你開門,讓爹爹進去看看你。」景佑年內心也如刀絞般難受,畢竟是自己的嫡親兒子。

見景亦文一直不肯開門,景如天覺得自己這個做祖父的實在沒用,連孫子都救不了,他單手握拳,恨恨地砸了一下門,說道︰「文兒你要堅持住,你等著,祖父去給你請大夫,揚州的大夫不好,我們便去請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你們立刻派人,廣發布告,若能治好文兒的病,老夫重重有賞!」說完,景如天帶著三個兒子,風風火火的走了,他要抓緊時間,替景亦文找到更好的大夫。

他們走後,景天苑又恢復了安靜,婆子們見人都散了,也放松了對容歆綠的鉗制。

容歆綠一恢復自由,便跑到正屋門前,使勁推了推,果然打不開。

「夫君,你開門,讓我進去!」

「咳咳……」門內傳來他微弱的咳嗽聲,靜默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容歆綠,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這是自成親以來,景亦文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的聲音有些暗啞,卻清新如初,「別人……听見是疫癥,逃都……來不及,偏你,巴巴的……往上湊。」

「你是水痘,水痘!不是瘟疫!」

「那也是疫癥的一種,會傳染的。」

「我不怕,我以前得過,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嗯,」他輕輕的嗯了一聲,「你是個有福氣的女子,不知將來便宜誰家兒郎。」

「喂,你什麼意思……」忽然,門內傳來咕咚一聲,像是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容歆綠急忙問︰「怎麼了?你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虛弱的聲音才從門後偏下的位置傳來,「沒事。」

「你是不是摔倒了?我就說你還在高熱,不能下床的!」

「嗯。」又是一聲淡淡的嗯。

「嗯什麼嗯呀?你倒是開門讓我進去呀!」

「容歆綠……」

「我在。」

偏偏景亦文喊了她之後,便沒了聲音。容歆綠等了好久,還是沒有下文,她不由得擔憂起來,問︰「你怎麼了?」

「對不起。」

「嗯?」容歆綠出聲問他的時候,剛好他也在說話,聲音太小了,她沒听清楚,于是蹲下來,又問「你剛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你……怎麼沒听見?!」他的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羞赧。他從小到大,還是頭一回跟人道歉呢。

「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容歆綠蹲著,小臉湊到門邊,可以听見景亦文淺淺的呼吸。

「就是你被罰打手心……我本來只是想著,讓你在祖母面前,留個不好的印象,這樣明年提出和離時,希望能少些阻礙,但我沒想到,祖母會罰的你那麼重。」

「是呀,可疼了!」容歆綠把手貼在門邊,「你看,到現在還沒好呢!」

「那……怎麼辦?」听見她這樣說,景亦文的內疚感更加深刻。

「你開門讓我進去,讓我打回來,我就原諒你!」

「呵呵……」景亦文輕笑出聲,「干嘛非要進來?」

「你不能一直坐在地上,太涼了,這樣下去病更重了,會……會……」不管怎麼說,他就是肯開門,容歆綠急了,可那個要嚇唬他的死字,怎麼也說不出。

「會死的,」景亦文輕輕的替她說出口,「我知道。」

他好像忽然有了傾訴的**,聲音里有幾分悵然,「也許,我就不應該存在。從小到大,哥哥弟弟們可以吃各種好吃的,我只有喝藥;他們去學堂識字,我在家里,接受各種治療;他們學習騎馬時,我只能在一旁看著。好不容易考中秀才,總算覺得自己有點用處了,卻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景亦文彎彎嘴角,自嘲地說︰「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像是上天隨意開的一個玩笑,把我帶到這個世上,卻又不讓我好好的活……」

他無奈地笑了,那種看透世事的蒼涼的笑容,過早地出現在他尚且稚女敕的臉上,極度違和。

景亦文說完之後,半天都沒听見容歆綠那清脆而活力的聲音響起,門外一片靜謐。

「喂,你還在嗎?」

「……」

「容歆綠!」

「……」

你終于,也走了……

想到她也許是走了,景亦文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一直都是反對這門婚事,一直都處心積慮地想讓她離開,但現在她真的走了,他並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反而有幾分失落。

此時已接近正午時分,花廳的窗戶全都關上了,陽光穿透緊閉的窗戶,一束一束斑駁地照進屋里,能清楚的看見,細小的灰塵在光束中漂浮。

這是多麼美好而又靜謐的正午時光啊!

景亦文躲在陰影里,仰著頭,靠在門上,呆呆地看著光束中的灰塵,他有時會想,如果自己是一顆微塵便好了,那便沒有這許多的煩惱與痛苦。

忽然,景亦文斜對面那邊的窗戶,傳來輕微的響動,他看見有一支細細長長的銀色物什,從窗戶中間的縫隙中伸了進來,慢慢地撥動窗戶的插銷,只听見喀拉一聲,插銷被撥出,窗戶被猛然拉開,陽光瞬間照射進來。

景亦文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擋住刺眼的陽光,看見一道縴細的身影,毫無形象地從窗外爬了進來。

容歆綠像是從天而降一般,從窗戶上跳下來,一下便看見縮在門邊的景亦文,狠狠道︰「我最最見不得,有人小小年紀便輕言生死。」她一步一步走近他,陽光從她的背後灑下來,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一片金燦燦的暖色中,「如果你是上天的一個玩笑,那我偏要讓上天,不得不對你認真!」

容歆綠走到他身邊,雙手叉住他腋下,把他扶起來,直視他的眼楮,「好好活著,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景亦文的腿有些軟,只能攀著她的手臂,仰著頭,亦看著她愛笑的雙眼,輕輕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是,我是不知道。你們這些公子少爺,自出生起,便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就是太閑,才會整天胡思亂想。若是三餐不繼,每日都在為生計發愁,腦子里還有地方去想生啊死啊這些填不飽肚子的東西嗎?」

「走,到床上躺著去!」容歆綠不再跟他多嗦,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好歹我伺候了你一個多月,你可別這樣糟蹋我的勞動成果。」

景亦文順從地躺在床上,疲倦感立即似潮水般涌來,霎時將他拖入無盡的黑暗中……

景如天離開景天苑後,便立即派大管家景順去召集人手,搜尋大夫。

他自己則帶著兒子們前往空青園書房。

誰知他們剛剛踏入空青園的月亮門,只見景順氣喘吁吁地從外院跑進來,看見他頓時加快腳步,遠遠地便喊︰「老太爺,大事不妙!」

景順一向以穩重自持,自他升任管家後,再沒有如此失態過。

待他跑到面前,氣息還未喘勻,便著急道︰「老太爺,知府衙役……帶著一隊兵,在隔壁王老爺家,大肆搜尋,說是……說是揚州城也發現了瘟疫,現在正挨家挨戶的搜,只要家中有發高熱的人,即刻帶到城北集中治療。」

聞言景如天心中一緊。

文兒此時別說是高熱了,還在全身發紅疹,若是被發現,定要被帶走的。官府說是帶去集中治療,但那邊是個什麼樣的環境,他心中清楚,文兒要是被他們帶走了,那必死無疑!!!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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