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她已經……已經魂飛魄散了?」半晌,從江虞牙間蹦出這幾個音節顫抖的字。
萬俟塵冷冷道,「這都是你害的,若非你引誘她,讓她留在陽間,她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不可能江虞的臉上失去了血色,她不斷喃喃搖頭道,「這不可能,早前姍兒見過她,怎麼可能一轉眼,她……她就會魂飛魄散?」她忽然抬起頭,雙手用力地抓住了萬俟塵寬大的袖子,死死拽著道,「不可能,你休想騙我!」
萬俟塵低頭看看她抓著自己的手,又看著她的臉,那的確是一張傾國傾城妖孽的臉龐,就是這張臉迷惑了白燁,讓她的心徘徊在萬分凶險的人間。
且不論陰陽,她們皆是女子,白燁怎可對她動心?
萬俟塵喉嚨間涌上一股酸澀。
白燁前世死的時候,也是這樣拽著他的袖口,苦苦哀求著他。江虞的臉變得模糊起來,和白燁的臉不斷交疊,如夢似幻。萬俟塵怔忡後咬牙別過頭,重重一振衣袖,但听悶悶地「咚」地一聲,江虞跌坐在地上。
江虞歪著身子坐在那兒,她的發髻和衣裳都有些凌亂。她的眼眶逐漸逐漸地變紅,眼里的淚水在將要留下來的時候她默然地仰頭,吸了吸鼻子。本以為這樣便可不在萬俟塵面前哭,但兩行清淚還是不爭氣地從她的臉上滑落下來,無聲地落在地上。有些淚漬染透了她的衣襟,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這樣子做給誰看?!」萬俟塵忽然轉身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凌空吊著,朝著她的臉咆哮怒吼道,「白燁不在這里,你假惺惺地做給誰看?!」因為暴怒,萬俟塵黑沉沉的眼眸凸出,上面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江虞被他扼住喉嚨,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掰開他的,但萬俟塵手勁極大,她一個凡人女子如何能動?江虞忽然一笑,垂下了手臂,她痴痴地笑著望著萬俟塵,銳利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散漫而隨性,變得沒有焦點。
「既然如此,你還不殺了我?」很久,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可以殺了我為她報仇
萬俟塵陡然一怔,冷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江虞再次跌在地上,這一次摔得更加狼狽。松挽的發髻徹底散開,如海藻一般柔軟地披在她的肩頭。她半坐在那兒,脖子上的青紅指痕鮮明刺眼,但她輕咳之後眼神僵著,像是丟了魂。
見到此情此景萬俟塵微微動容。
他本以為江虞對白燁只是純粹的利用,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情,卻沒想到白燁的死會對她造成如此打擊。萬俟塵在想,這個女子或許也不是萬惡不赦,自己或許該放過她。若是日後白燁問起江虞,他也不至于徹底與白燁決裂。再者,江虞的陽壽的確未盡,自己最好不顛倒陰陽,否則會秩序大亂。
于是他開口道,「我本想殺你,但既然你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我便該讓你活著
江虞像是听不見他的話,依舊一動不動。
風從窗戶外吹了進來,席卷了書桌上的賬本,紙頁在 啪地不斷翻動,墨水也被吹動,一陣墨香被幽幽吹來。
萬俟塵轉身振袖而去。
此行雖然沒有殺死江虞,但至少江虞不會再糾纏白燁。今夜子時過後,白燁將會一直留在陰司,她們將永遠都不會再見面。
濃重的墨香在室內充盈開來。
擱在筆架上的毛筆滾動,落在了江虞的手邊。
長發飄動,江虞忽而抬起頭。她的眼楮雖還紅腫著,但已經沒了眼淚,她的目光突然由茫然變得堅毅,褐色的眼眸閃動著耀眼的、精明的光。她從容拭去還掛在眼角的淚珠,扭頭瞧了一眼打開的窗戶,嘴角一勾,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再伸手緩緩地、慢慢地扶著書桌站了起來。
她從未相信白燁已經魂飛魄散,她一個字也不曾信。
溫暖的陽光照著她清潤如玉的臉龐,江虞仰面閉上了眼楮,迅速地在腦海中整理所有的思緒。
若白燁真的已經魂飛魄散,萬俟塵又怎會如此輕易地便放過自己?她方才與萬俟塵賭的便是白燁未消失,萬俟塵找自己來尋仇,看見自己如斯痛苦便會想著與其冒險殺死自己,不如讓自己活著飽受後悔折磨。
這是一場步步驚心的心理戰,但好在江虞又一次賭贏了。
江虞的背被冷汗浸濕了一層,站起來的時候腿還在巍巍發抖。方才被萬俟塵凌空掐起的時候,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好在最後能夠化險為夷。
江虞自嘲一笑,有劫後余生的喜悅。她扶著牆壁慢慢踏出書房,站在長長的走廊里,望著院中盛開的一朵藍色的花,饒音絕的話突然間在耳畔不住回響。
艙房中竹簾後的饒音絕在見到自己之後,竟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來。她虛按了一下琴弦,悠悠開口道,「其實那日街上遇見的黑衣女子曾對我說了一些秘密的話,這段話應該就是你助白姑娘回到陰司的關鍵,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能用什麼來交換?」
江虞面色平靜道,「你想要什麼?」饒音絕和自己一向銀貨兩訖,她出得起價錢,饒音絕就去江鶴樓撫琴。她要問消息,江虞自然要給她一些好處。饒音絕將此船布置得如此奢華,用的大多都是江虞給她的錢。在這層面上看,江虞認為饒音絕也是一個貪財之人。但她貪財是好事,不貪財的人江虞不會放心地去用。
饒音絕撥了一下弦道,「我要你陪我一陣子
江虞抬眼,隔著竹簾望著饒音絕,她的目光依舊如古井之水一般平靜。
「我要你為我為奴為婢一年
江虞不禁失笑道,「音絕,你在與我玩笑?」
饒音絕遮在面紗後的唇角綻開了輕柔的笑,嘴唇一張一合道,「有你相伴,千金不換
江虞淺淺一笑,拂袖起身就走。但沒走幾步,便听身後饒音絕的聲音在說,「我敢張這個口,就覺得你會答應。這個條件沒有期限,任何時候你答應了,我就給你你所要的
江虞回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饒音絕也直視江虞。兩個的視線在空中一觸,江虞的心神一凜。她從未怕過什麼人,也長期接觸過饒音絕,本以為了解她的習性,但此刻的饒音絕陌生無比。她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即使為了白燁,她也不可能付出整整一年的時光。
「音絕,究竟是你變了,還是你掩藏得太深?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江虞留下一語,再也沒有停留地離開了。
她走的時候,饒音絕橫琴在前,以周公瑾相贈的高山、流水之曲送別江虞。其實她並不需要周公瑾的曲譜,只須听一遍,她就能夠記住旋律。
她的瞳孔像是天上閃動的星星一樣躍動。
縴細修長的指端流暢地撥動琴弦。
許久,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微風拂動發梢,拂動她的裙角,偶然間,有一道黑色的光芒自她腳踝處閃動,但很快又被垂下的裙裾牢牢遮住。
「江大小姐這一聲熟悉的呼喚拉回了江虞的思緒,她定
了定神,視線望向了前方走廊盡頭處。
白燁就站在那兒,紅色的衣裳隨風鼓動,臉上帶著的略微緊張的表情再見到江虞之後頓時松懈了下來,她抬步朝著江虞緩緩走來,臉上掛著坦然的笑容。
江虞指端無端一顫,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雖然料到她未曾魂飛魄散,但直到她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面前江虞才徹底地放心。她見白燁朝著自己走來,白燁每走一步,她便不由得緊張一分。
白燁見到江虞安然無恙也是開心至極,她一想到萬俟塵來江府可能別有目的的時候,簡直驚出了魂兒。當在半途中遠遠遇見了萬俟塵,白燁靈機一動,讓江姍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凌空掠走,而自己則躲在暗處前來尋找江虞。
「萬俟是不是來找過你,你是否安然?」白燁走到江虞面前不住地問,眼楮上下打量著江虞,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跡,猛然一驚按住她的雙肩道,「你受了傷,他還傷了你哪里?你疼不疼?」
白燁抬手去踫她的脖子,但江虞忽然用力地抱住了她,靠在了她的懷中。
白燁的手僵在她的背後,不知道該放在何處。
江虞正在她的懷中,她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她身上的香味,她的溫暖,她的柔軟。她細柔的頭發掃在自己的手背上,讓人不住臉紅心跳。
白燁的呼吸在頃刻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江虞松開了她與白燁隔開了一小段距離,但她褐色的眸子一直在凝注著白燁的臉。
白燁被她看得耳根火熱,心髒簡直快要躍出了胸腔。
周圍的空氣越發燥熱,白燁咽下一口口水。
江虞湊近了她,白燁沒有閃避,隨著她的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著她靠近。兩個人鼻尖摩擦而過,然後——
她們的火熱的唇瓣貼在了一起。
白燁的手自然而然地撫上江虞的背脊,讓她那柔軟的烏發從她的指縫間流逝。
變換了角度,她們的唇在彼此的唇上碾轉,江虞的手先是抵在白燁的胸前,再而圈上了她的後頸。
陽光很溫暖,院中的花開得正盛。
深秋的陰寒被陽光沖散。
投在地上的交疊的兩個人的影子久久地落在了院子里的小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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