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油燈,江虞的房間燈火通明。
整個江府早已安睡,只有她還在挑燈夜讀,一手握著卷書,一手捏著兼豪筆,攤在桌上的左伯紙上寫滿了一行行娟秀小字。
啪嗒——
沉浸在賬簿中的江虞聞聲抬頭,看見窗戶上的一點深痕,縴細的遠山眉挑起。
啪嗒——
又是一聲清脆,江虞放下卷書與毛筆,起身轉走到窗台前,推開窗,外頭果然開始細雨蒙蒙,如今是深秋,江東多有江風,天寒地冷,又是深夜,人若是在外淋雨過上一夜,非要染上傷寒不可。
江虞推開門,囑咐外邊守夜的婢女道,「去看看外面的人還在不在
婢女揉著懵懂的眼楮,顯然方才是打瞌睡了,見到江虞猛然振作精神,一拍自己的臉頰行禮道,「是,大小姐她打傘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之中。
江虞這邊,重新回到了房間之內,只是這次,她拿書卷的時候,卻怎的也看不進去了。
「姐姐,孫仲謀回來了,他邀我明日一同游湖今日回府,喝著江姍送來的姜湯,江虞心中暖意融融,卻在听見這一句話後猛然一怔,心中一個想法一掠而過。
「嗯,」江虞答,余光瞥見江姍的眼楮在燈火下盈亮,「姍兒與仲謀自小交好,若是想去便去罷,只是要小心一些
孫仲謀乃是孫策之弟,名權。據聞當年孫堅討伐荊州劉表之時中了蒯良之計,戰敗于呂公,被亂石砸死,遺體被劉表所得,當時年僅十二歲的孫權孤身犯險,出為使臣孤身入敵營,以巧嘴說服劉表用黃祖換得孫堅之遺體,人人皆贊其孝義聰慧,連曹操听聞之後都感慨曰︰「生子當如孫仲謀
江姍微笑,嘴邊旋著一個酒窩,「姐姐竟然答應了?」
「我為何不答應?」江虞反問。
江姍望著她,忽而板起臉來,「你是不是有事瞞著姍兒?」
江虞默然搖頭,「沒有
「那你今晚為何會回來的如此遲?」
「有事耽擱
「姐姐——」江姍再要追問下去,卻見江虞面色一沉,推開姜湯起身。
「夜深了,明日不是還要陪人去游湖嗎,快些歇息吧
留下一句話,江虞出了廳堂,轉入後院角門。
「大小姐,門口沒有人婢女的話語將陷入沉思中的江虞拉回,江虞愣了愣,「嗯?」
婢女看著江虞的眼楮再道,「門口沒有人
江虞又「嗯」了一聲,擺擺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則站在窗前,望著越來越大的雨勢發 。
白燁就這麼走了?
手抱著胳膊,江虞望向掛在床頭的白狐毛滾邊大氅,遲疑一陣,還是披上了它,緊好系帶,江虞推開門的時候驚嚇到了門口的婢女。
「大,大小姐?」婢女緊張地望著江虞,見她罩上了大氅便問,「大小姐此時要出門?」
江虞淡淡道,「只是在府內隨處走走,不用驚動他人,你也不必跟來
婢女嘴唇動了動,答應道,「是
江虞拿了她的傘,撐傘步入雨中,不知不覺地沿著小路往大門口去了。
而大門口果然沒有人,雨水濺起的水花開在腳邊,浸透了江虞的繡鞋,這一路走來,到了門前才感覺到陣陣冰涼刺骨的寒意。
蒙蒙由雨水澆成的霧氣徘徊在眼前,仿佛整個吳郡都蒙上了一層面紗,江虞伸手去接那雨滴,涼涼地,寒寒地。江府大門懸掛的燈籠火光漸漸減弱,讓江虞倒在地面上的影子越來越不明晰。
「大小姐,您怎麼來了?」門口的小廝惴惴地問,他一直懼怕這位深藏不露的大小姐,「大小姐快回屋里去罷,現在雨又大又急,更深露重的,萬一染了風寒便不好了
江虞沒有看他,嘴中卻開口問,「有沒有一個女子等在此處?」
小廝模著後腦勺想了想,道,「原來是有一個,方才還在那兒呢,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的,或許是見雨大便走了小廝又突地道,「二小姐也來過呢,給了那人一柄傘
江虞眉頭一挑,「姍兒來過?」
「嗯,」小廝道,「二小姐總是這麼好心,以前見到門口乞丐什麼的,也總會囑咐給一些銀兩
江虞默然,寂然地望著雨色。
小廝見她不說話了,也不敢再多嘴,悻悻地退了回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虞轉身欲走,余光掠過了門前的石獅子心中陡然一驚,打開傘走下階梯,轉到了那石獅子之前,待見到石獅子前方的情景之後,遠山眉復又皺起。
白燁正蜷縮成一團,無助虛弱地靠在石獅子邊上,由于獅子的遮擋,小廝和婢女沒有看到她也在情理之中。
白燁的嘴唇更加白了,她手里還握著一柄傘,但雨勢實在過大,這柄小傘實在抵擋不了磅礡的大雨。
感覺到身邊有人,白燁回頭望她,過了一會兒才認出此人是誰,她慘然笑道,「你來了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穩,她的皮膚在雨水中泡的發白,發絲貼在臉上,一串串的水珠流淌。
江虞看了她一會兒,臉上表情略有松動道,「你為何還在這里?」
「不問到那女子身份,我便回不了陰司,回不了陰司,我在凡間只認得你,由是便只能跟著你白燁渾身瑟瑟發抖,牙齒不住打顫。
江虞將傘挪過來一些,替她擋去一些風雨,居高臨下道,「我若帶你回府,你還肯替我治療孫策嗎?」
「怎的突然相信我了?」白燁問。
江虞瞥了她一眼,轉身面向江府,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側首,月光睨向白燁。
「走不走?」
白燁起身,腿腳卻是一軟,勉強扶住石獅子立住身形,眼楮卻求助地望向江虞。
「我走不了,腿發麻
江虞瞪著她,見她不似撒謊,略為遲疑,到最後還是轉了回來,一手撐傘一手扶住白燁。
白燁頓感不解,看著江虞漠然的側臉問,「你為何突然對我這麼好?」
江虞不理她。
雨一直拍打著傘,啪嗒啪嗒,似乎又大了一些,雨水濡濕了江虞的發尾和衣角,但她並不在意。
白燁望著前路,門口的小廝如見到鬼神一般瞪大眼楮,錯愕的視線一直在自己和江虞的臉上逡巡徘徊,仿佛是見到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因為我有目的過了一會兒,在白燁以為江虞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回答了。「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現在你若反悔還來得及
目的?
白燁著實一愣,「什麼目的?」
江虞冷笑,「下棋的人永遠不會告訴對手下一步的棋會怎樣走
「我不是你的對手
「但你是我的棋子
白燁聞言又是驚愣半晌,耳邊的雨水落地之聲越發清晰了起來,最後,只听白燁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道,「事成之後,你會告知我那女子的下落吧?」
江虞沒有遲疑道,「會
白燁望天道,「那便為你做一回棋子
江虞眼中有道光一閃,撐傘的手緊了緊,稍後抬頭望著前方一間還點著燈火的房間道,「今晚你先住在此處
白燁欣然道,「好腦袋忽而一陣發暈,額頭似乎有火在燒,渾身一陣寒冷一陣火熱,不斷交替,叫人暈眩作嘔。腳步一踉蹌,白燁差點撲倒在泥水中,恍恍惚惚之際,白燁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自己,又隱約听見有人在耳邊叫喚,但可惜這些都變得飄忽起來,不多時,眼前一黑,白燁便陷入一片未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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