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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悲戍金甌五戎蠹 幸射天山一箭藏 (四)

「好在天不絕宋。朝中還有幾位棟梁大臣,卻叫金狗不能隨意欺負。一位便是封號淮安郡王任樞密使的趙方趙相公[1],一位是封號龍城郡王俗稱火葫蘆王,曾任天下兵馬元帥的孟宗政孟王爺。這兩位才兼文武,號稱大宋擎天雙柱,威望著于海內,便是官家也要禮讓三分。那《玄女經》就是給孟王爺收了去日夜研讀,練出無當天騎這枝天下第一勁旅。听狗太子厚顏索要,自是不給。趙樞密道《玄女經》乃大宋鎮國之寶,除非用兩河、山東之地來換,借觀兩字再也休提!」

「狗太子踫了個大釘子,心下自是惱怒異常,當時口出狂言大放臭屁。說是大金拓土萬里甲士百萬。你們不借,我們便自己來取,言下竟是要為了一部書興兵侵宋。趙樞密冷笑一聲道‘大金有帶甲武士百萬,大宋也有熱血男兒千萬。殿下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撕毀盟約,江南處處都是朱仙鎮、采石磯!’」

眾人听趙樞密斥責完顏守緒義正辭嚴,都道痛快解恨,以茶代酒飲了一杯。

「兩邊說得僵了,南北戰端看似要一觸即發。官家嚇得中風似地亂顫,歪了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樞密副使李知孝蛤蟆眼骨碌碌亂轉,約莫時候到了便出班向官家奏道‘宋金兩國為了部兵書開戰,不僅要伏尸千里生靈涂炭,還會遺臭後世貽笑天下。以臣愚見莫若借鑒江湖規矩,兩國擺擂比武定輸贏。大宋把《玄女經》做彩頭,大金也押上若干利物,大家以武會友不傷和氣,強似刀兵相見!’官家聞言大喜,只要不開戰一切原都好說,還道李知孝忠心為國,把他很是夸獎一番,就讓他主持籌辦這事。其時金國剛打退圍攻中都的蒙古兵,元氣大傷哪里還有余力侵宋?好在三才堂網羅的蝦兵蟹將極多,自料勝券在握,完顏守緒便一口應允,還把鄧、唐二州押上做利物。趙樞密深知大宋兵備松弛將才凋零,怎肯貿然先啟戰端?江湖十絕有六個總舵在江南,僅丐幫一家便足以應付三才堂,能比武決勝也是最好不過,原來大家麻桿打狼兩頭怕。狗太子看中了‘觀音香會’的日子,要讓這場比武天下知道,便叫官家把擂台擺在了咱們慶元府。」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趙樞密一時不察,中了李知孝的釜底抽薪之計。原來這廝里通外國,早和番虜穿一條褲子。他算準趙樞密、孟王爺必不肯交出經書,便與完顏守緒計較好了擺擂比武。三才堂已措置得萬事具備,派出的好手都在淮北大營等候,只等狗太子令下到慶元府會合,他兩個卻在官家面前人模狗樣演戲。待看到簽定的打擂文書,趙樞密、孟王爺連珠價叫苦。文中約定既是兩國打擂,卻不同于尋常的民間比武。打擂之人須有從九品以上的官階,方可登場比試。你想啊,那江湖六絕的好漢武功雖高,卻決不會催眉折腰接受皇封,如此江湖英雄盟便指望不上。更為可氣的是文書中寫到玄女擂十場決勝負,比試甚麼卻都要由番虜任意選定。就是說他要比吃飯拉屎,咱們也得奉陪。自古而今那有這般打擂的規矩?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可咱們的官家不敢得罪完顏守緒,巴不得他趕緊贏了,已在文書上蓋璽,叫趙樞密、孟王爺無力回天。由此說來,《玄女經》與大宋國,都被昏君奸臣給賣了。咱們半壁河山,早晚要斷送在他們手里!」

駱夢石一番話說完,座中盡皆默然。梅思干撇著地包天嘴哼道︰「我看小朝廷病入膏肓,可是藥王爺搖頭——沒救啦!它南渡後,仗著岳武穆、虞允文、趙樞密、孟王爺等良將,總算苟延了近百年殘喘。但這些年越發文恬武嬉醉生夢死,兵惰將驕腐朽不堪,開禧北伐就敗了個一塌糊涂。如今趙樞密、孟王爺又都老了,朝中沒一個後起的才俊。盡管金主完顏珣也是個糊涂蟲,可太子守緒與佷兒苛嵐王完顏承麟卻很有兩把刷子。近日他國中又出了位名叫莎拉的智勇雙全大將,手下有極厲害的拐子馬、飛鶻軍與迅雷營,連不可一世的鐵木真都給打得落荒而逃。倘若他日鐵騎南下,小朝廷吹燈拔蠟不足惜,只可憐了千百萬子民,都要做番虜的驅口[2]。」

眾人正在淒惶,忽听里間有人「咕咕」亂笑,門簾一挑走出個大胖子。這胖子穿戴闊綽,身高不滿五尺,體態渾圓好似大西瓜。左手捧著把宜興紫砂壺,右手擎著架金絲鳥籠,正嬉皮笑臉對著籠吹口哨逗八哥。

麥高大怒跳將起來罵道︰「熊長貴!你閨女要給金狗去做第十八房小妾了,虧你還樂得出!還有你老婆,被金狗搶去一天侍候三十六個小番,你的綠帽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

熊長貴正是碧郁茶樓的主人家。他笑咪咪地也不動怒,徑自掛了鳥籠,一坐在麥高的凳子上,對著壺嘴「咕嚕」了口茶︰「老熊我一口氣經營十幾座茶樓,這兩天累得骨頭都要散架!總算今日偷些清閑要看打擂,卻听到諸位在此憂國憂民!嘻嘻,反正本熊光棍一根,故此沒有老婆便更加沒有閨女供金狗糟蹋。老麥你雖然大小老婆無數,干親閨女滿街,可也不必嚇得立馬就往勾欄院賣。便是天塌下來,自有個高的人頂著。除了南宮北斗、莫一拐、凌鳳仙,難道江南武林就再沒旁人了?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哈哈,大伙且等著,救星便要來了!」

眾人大奇,听他這話立時就有高手助陣,一齊湊向前來問,連麥高都堆下笑臉賠話。熊長貴猛打個噴嚏,濺了麥高滿臉唾沫星子。籠中八哥學舌道︰「啊鐵,呸呸呸!」麥高大怒正待發作,卻听熊長貴問道︰「天下武林除去英雄盟與聖武道這兩大冤家,尚有數不清的散派。天下四大散派,你們可都知道是誰?」

梅思干嘴又一撇︰「這個倒要你考?中都的三才堂、鄂州的滿江紅、泰州的花筆門、金華的水仙莊。」熊長貴頭低到桌子上神秘兮兮道︰「那水仙莊的莊主又是誰?」梅思干道︰「是‘武孟嘗’陳昑呵……呀……難道水仙莊要插手此事?」含玉听了,手一抖濺出半杯水。

熊長貴美孜孜點了點頭,眾人一陣嘩然。有的面露喜色,有的半信半疑。還有個姓米的土財主與人打賭,已押三十貫錢賭金國贏,方才正偷著暗笑。忽听半路殺出個水仙莊,急得面紅耳赤,這廝天生個特別怪的公鴨嗓門,指著鼻子怒斥熊長貴胡說八道。

熊長貴見一提起水仙莊名頭眾人亂成這般,心中大為受用,拿起一塊水滑餈糕慢慢吃。等嚷過一陣後才笑嘻嘻道︰「你們原是知道的,老熊我便是水仙莊的人,‘樓外樓’本就是陳公子設在此地的分號,故莊中大事小情還能模著個底。他陳府官宦世家代代精忠報國,遇到這等大事水仙莊豈有不出頭的道理?可笑奸臣機關算盡,卻忽略了這一緊要關節。前幾日趙樞密說服官家,已破例發下金字牌,派孟王爺去請咱家公子出山。他有莊客五百,雞鳴狗盜之徒俱全。便算胡亂點幾個掃地小廝、倒茶丫環、做飯廚子來,也足夠打發金狗了,哇哈哈!」

駱夢石微皺眉頭道︰「主人家,這打擂之人卻須有從九品以上官餃。陳公子雖貴為侯爺,可難道他手下莊客都是朝廷命官?」米財主連忙隨聲附和。熊長貴笑道︰「你們有所不知。水仙莊五百莊客中,確有五七十個從九品以上的官員。他們原也是武林中的熱血漢子,當年為報國殺敵投在趙樞密、孟王爺、畢再遇等帳下,多立功勞得以升遷。後來南北議和無有武之地,身遭猜忌心灰意冷,遂紛紛帶職致仕。但這些人朝廷不放心,敵國仇家要報復,先回鄉的幾個不明不白就死了。趙樞密便與咱家公子商議,將他們都安置到了水仙莊。其中的不少人,如今還成了咱家公子的得力干將哩!」

四周的人聞听都喜動顏色,只剩下一個米財主呆若木雞。

熊長貴正在得意,忽听一個女子清悅的聲音問道︰「主人家,依你如此說,水仙莊的下人就恁地厲害,那陳公子豈不成了天上神仙?實不相瞞,陳公子是我未曾謀面的……遠房表哥,我正要尋他。主人家既在水仙莊住過,就相煩給我指點一下路徑。」

眾人抬頭,但見說話人是一位黃衫女郎。負劍掛簫,容光照人。熊長貴使勁揉了揉眼,心中贊道︰「好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倒似‘一丈青’扈三娘重生!」

熊長貴自稱江陵人,幫閑出身。幾年前貧困潦倒病臥街頭,幸得陳昑相救。見他算計精明長于經營,便派到慶元府開了「樓外樓」客店分號,又管著水仙莊另幾處生意。不期買賣越做越大,儼然混成了慶元府的頭面人物。熊長貴在水仙莊呆過不少日子,所見的許多事給他平生未有之大震撼,只道天下人物景致無過于此。他本好胡吹神侃,平生最以水仙莊為榮,「咱家公子」每天掛在嘴上,也要說百八十遍。當下因有佳人見問,談興更是勃發。唾沫四飛處,濺了麥高一臉點心渣子。

[1]相公︰宋代對高官的尊稱,一般人不能隨便用。

[2]驅口︰金國對奴隸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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