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平阮兒等人所在之處為文華殿側面,隔著丈寬的河流與高低參差的樹,正巧可以看到大殿側面的空地。只要往前繞上拱橋,便可抵達大殿正門。
天寒地凍,宮道上的積雪卻被清理了個干淨,倒是文華殿側面的空地上仍保留有厚厚的積雪,只見五、六個衣著鮮亮的少年正在雪地中戲耍玩鬧。
少年們的面容均有幾分相像,且衣著華貴,身旁更有寸步不離服侍的小太監,一看便知是紫琉國的皇子們。
「看招!」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皇子抓起一團捏得實實的雪球,猛地朝攀在欄桿上做著鬼臉的另一人擲去。
只見那雪球迅疾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幾乎避無可避,那做鬼臉的孩子唇角挑起狡詐笑意,微微側身,然後便見雪球從他面前嗖地飛了過去,穿過洞開的窗戶,啪地一聲打在屋內一個正襟危坐的孩子的書冊上。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屋內的孩子神情認真,年幼的面容上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淡然,只見他輕輕抖落書上的雪,然後便繼續閱讀起來。從頭到尾,他並沒有向外看一眼,也並未展現出任何生氣或是不滿的表情,仿佛根本不曾听見外面的喧囂一般。
平阮兒蹙眉,這孩子從模樣上看也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卻少年持重,處事淡然不驚,倒令人刮目相看。而且所有的皇子都在外面,唯獨他一人在屋中看書,與其說是這些孩子孤立仇視他,莫不如說他自成天地,將這些喧囂與歡鬧全部隔離在外。
之所以能看出其他皇子孤立他,是因為她發現,這些孩子是故意將雪朝他所在擲去的。那雪不是打在他書上,就是打在他桌子上,而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個人向他道過謙。故意的痕跡太過明顯,如何能看不出?
由于幾番「攻擊」都不見他有任何反應,窗外眾人的臉色已經漸漸變得陰郁,眼中閃現出陰狠與嫉恨的惡毒光芒來。
其中一個個頭最高的皇子狠狠地捏了一捧雪,不由分說地將密實的雪球塞到了身旁一個年齡小些的皇子手中,盯著後者的眼楮,然後再朝窗內的孩子瞟去,眼神意味深長,很明顯是要後者去攻擊窗內孩子的身體。
後者眼神有些畏縮,怯怯地搖了搖頭,卻被前者狠狠瞪了一眼,頓時一個哆嗦,抓緊了手中的雪球。
「快點!」盡管距離這般遙遠,平阮兒五官敏銳,卻還是听清了夾在風雪聲中少年惡毒的言語。
那年齡小的孩子先前還有些懼怕,此刻听得這一聲威嚇,眼中也爆射出陰狠的光芒來,看向窗內孩子的目光充滿了敵視。似乎在怨怪,都是因為那人自己才會受到如此脅迫的。
胳膊一抬,手中雪球帶著無法消融的戾氣與憎恨朝孩子的身上直直投去!
就在雪球即將打到男孩身上之時,平阮兒敏銳地發現,男孩的肩膀動了,只是下一瞬,他卻止住了動作,任由雪砸在了自己的側臉之上。
功夫底子似乎還不錯,平阮兒在心中暗道,只是明明可以避開的,為何卻突然停止動作?
正此時,一聲蒼老的怒吼從文華殿正門傳來。
「給老夫住手!文華殿乃傳道授業的神聖之地,如何能高聲喧嘩,打鬧嬉戲!真是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哼!」卻是個耄耋之年的老頭子,一把白花花的胡須隨著他的怒吼而左右晃動,「還有,是誰將雪丟在九殿上的?」
怒吼聲一出,一眾孩子齊齊埋頭,臉上神情雖不甘,卻沒有任何人與老頭頂嘴,很顯然,這些皇子都不願意招惹這個老頭。一般而言,帝師太傅的人選,多是朝中學識淵博德高望重之人,只怕這些皇子心中都明白要在先生面前討好,以免日後失去助力。
只是如今看來,這老頭倒是對那屋中的孩子,也就是所謂的九皇子青眼有加。
「是誰?九皇子性子淡然,沉迷書冊,你等不向他學習便罷,如何能干擾他學習!是誰?還不站出來?」
屋外,老夫子在替九殿下討回公道,屋內,九殿下本人正淡然地抬手抹掉臉上的雪沫,被砸中的臉微微有些紅腫,他卻渾然不覺,只一下一下清理著,眼神冰冷比雪更甚,仍停留在書冊之上,不見半分波動。
心智堅韌,善隱忍,善謀劃,年紀小小就懂借勢,倒是個有趣的小家伙。
平阮兒心中如此贊嘆道,隨即扭頭對李校書郎說道︰「呵呵,本將軍乃行伍出身,玩不來舞文弄墨的風雅之事,看見書本更是覺得腦仁都疼,今兒頭一次見著看書看得這般痴迷的人,頗覺有趣,李大人,你們這九殿下倒是個書痴呀!」
她倒要瞧瞧,這校書郎故意停步不前,將她的目光引到文華殿的原因!
「九殿下天縱英才,是我國出了名的神童,自幼便痴迷書卷,愛不釋手,其書痴之名已是舉國皆知。」
「哦?」平阮兒挑眉,紫皇讓她來不會就是讓她見見一個還未長滿的天才的吧?難道要告訴她他紫琉國後繼有人,赤焰國張狂不了多久?這也未免太過好笑。何況在她看來,這九殿下未必如眾人所說的一般是個書痴。
「平將軍有所不知,九殿下正是聖上與紫貴妃的孩子。」
那男孩是紫迷的孩子?平阮兒心中驚詫不已,這又是唱的哪一出?紫迷不是去年才被封妃嗎?為何會有一個五、六歲的兒子?她先前一直以為被挑中的質子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卻不想竟是個五六歲的孩童!
見到平阮兒露出詫異神色,青年官員不由得解釋道︰「前些年聖上微服私訪,由此結識了貴妃娘娘,後來貴妃娘娘不辭而別,聖上歷經千辛萬苦,這才于去年找到。九殿下流落民間多年,卻還這般聰慧,可見確實天資聰穎。」
在民間流傳的版本中,紫皇與紫迷之間的確就是一出皇帝微服出訪,臨幸平民女子,平民女子一朝懷上龍種,隨後在民間悄然將孩子撫養長大,後母子二人被痴情的帝王找回宮中,從此深得隆恩盛寵的戲碼。
只是平阮兒卻知道,這紫迷並非一般的「平民女子」,這其中,又究竟發生了什麼?而紫皇故意讓她來看即將成為質子的九殿下奚川,又是為了什麼?
她突然有種被人盯上的感覺,暗處的那雙眼,必定是細長深邃的,如同紫皇那雙眼一般,射出陰鷙打量的目光來。
隨後,在李校書郎的帶領下,他們又欣賞了幾處宮殿,幾人慢走慢行,時間悄然流逝,眨眼之間就到了午時。
「還請特使以及眾位陪護在此用膳,稍事休息,晚宴于酉時三刻開始,下官會于申時來接眾位去逛逛御花園,隨後從御花園直接去往前殿出席宴席。」
「如此,便有勞李大人了。」平阮兒拱了拱手。
「那下官先行告辭,申時再會。」校書郎也拱了拱手,然後便退了下去。
校書郎退去之後,立即有太監走上前來安排平阮兒等人用膳。望著陌生的宮殿,平阮兒蹙了蹙眉頭,卻沒有說什麼,揮手讓寧有意落了座,然後便用起飯來。
其實她並沒有什麼胃口,但也得勉強吃一些,有寧有意這個用毒高手在,是以她並不擔心食物被下了毒。
飯後,又被指引太監領到了給他們赤焰國使者隊伍特意安排的休息的房間。
房門一關,經護法的身形立即顯現了出來,紅氏四大護法的隱匿功夫均是一等一的,是以紫琉國皇宮的暗衛根本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主母,要不下午你就別去了,今晨走了這麼多路,屬下很是擔心你的身子!」經護法皺著個眉頭,今日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當然也察覺到了紫皇的詭異之處,所以他才不得不小心謹慎,若是能不出門,那就不出門,在這紫琉國皇宮這樣的陌生環境中,以靜制動方是妥當之策。
平阮兒卻沒有立即答應他,反而問道︰「你覺得,這紫皇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屬下不知,只是如今你的身子……主母,你就听小經經一句勸,管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咱把和約簽了就趕緊撤,想必家主也是想到你這頭能立即完事回到赤焰,這才布局盡快結束戰事,為的就是能與你早日相聚,對不?」
說到楚軻,平阮兒心中也不禁有些擔心,不過她相信他的能力。現在她要做的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危,爭取早日同他團聚。
「紫皇絕對不是無的放矢之人,與其以靜制動,不若順藤模瓜,將計就計。他這樣的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只怕容不得咱們不去。」黝黑的眸子里透出鋒利寒光,紫皇最好不要動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她平阮兒本非善類,若是惹急了,也指不定在他奴州城里干出什麼事來。
見她一臉堅持,經護法自知自己勸不住,只好閉了嘴,臉上卻是有些不高興。
「行了小經經,來,給咱們的小懶家伙擺個笑臉,來!」平阮兒說罷就伸手想捏經護法的臉。
經護法慌忙後撤一步,驚恐地看著平阮兒笑得奸賊的臉,趕緊足尖一點飛到了橫梁之上,「主母,咱們還是早點休息吧?今兒起了這麼早,少主鐵定也困了,咱睡吧啊。」
自從主母懷孕之後,似乎就特別喜歡捉弄他,所以他還是離得遠些好!
動了動十根指頭,平阮兒愉悅地將魔爪收回,掛著滿意的微笑朝榻走去,不說還好,一說她就發現自己的確有些困了,如今正好可以休息一番。接下里好要打起精神應對紫皇,自是不能松懈,所以現在補眠尤為重要。
一覺無夢,十分香甜。醒來之後,平阮兒只覺得精神十足。
待一番梳洗收拾妥當之後,正是申時,李校書郎如約前來,然後領著眾人前往御花園。
冬日的御花園,雖無春日熱鬧、夏日繁盛、秋日靜美,卻多了一股子純淨與安然,別具一格。
簌簌落雪停于枝頭,整個世界粉雕玉砌,干淨恍如仙境,不似凡塵。
紅艷艷的梅花傲然綻放,與冰冷白雪對比鮮明,巨大色差一下子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石頭亭台,清湖小榭,幽徑奇山,處處皆是景,處處皆迷人。
不過這景卻入不了平阮兒的眼,她神色晦暗不明地看著不遠處的明黃色儀仗,心中暗道︰早上帶她去看皇子,下午帶她遇上聖駕,怎麼看,都是陰謀呢!
「聖上怕是擔心下官招呼不周,御駕親自來了。」身旁的校書郎看見皇帝,面上十分欣喜,不由得自謙說道。
側目看向一臉喜色的青年人,平阮兒嘴角噙著淡淡的譏嘲,這青年官員倒也是個不省油的燈,怪不得能得紫皇「委以重任」,如今看來,只怕他覺得自己這個任務完成得不錯吧?
由于這官員都點破了紫皇正在前方,所以平阮兒一行必得前去參拜。行動間,紫皇的御駕也同樣朝他們走來,兩方人馬正巧在假山奇石之間相遇。
山石之上,綠萼梅花幽幽吐芳,傲骨錚然。
「哈哈,朕就知道這會兒上御花園會遇著平將軍,冬日午後,正是欣賞御花園的好時辰,李清這家伙最是風雅知趣,定然下午才帶著你們來!」還未等平阮兒等人參拜,紫皇就開口笑道。
他笑聲爽朗,倒與那冷酷嚴肅的面容不同,也與即將簽訂屈辱和約的氣氛不相符。
「平阮兒,參見紫皇。」平阮兒卻還是先行了個禮。禮節不可缺,她可不想讓紫皇抓到任何紕漏。
「不必多禮。」紫皇笑著揮手,顯得十分隨和,隨即對平阮兒說道︰「朕種了幾株綠萼,如今開得正好,不如平將軍陪朕去亭子上面看看?」
「卻之不恭。」平阮兒有禮回道,隨即跟著紫皇一起朝前方走去。
「刷!」身後傳來抽刀的聲音。
平阮兒不由得停步回頭望去,卻見紫皇身邊的侍衛抽刀攔住了寧有意與飛羽騎眾人的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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