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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破碎鏡像

「蘇月.」

巨大銅鏡里.淵及的聲音混著內力在漆黑岩壁間沉沉回蕩.而立在火山之巔的青衣女子置若罔聞.長發半遮素臉.遠遠只瞧見她專注俯首.盯著火山口.

被熱氣蒸著的空氣出現隱約斷層.好似水面圈起漣漪.透著極不真實的恍惚感.

驟然.一粒石子直直劃破空氣擊上鏡面.「 」一聲嵌入銅鏡中.緊接著. 嚓 嚓的碎裂聲將人的神思從虛幻之中扯回來.鏡中正揪人好奇的畫面頓時消失不見.

古銅色鏡面上只剩下一道道猙獰的裂縫.還在不斷地膨脹蜿蜒.

「你做什麼.」

銅鏡里的畫面有種奇特的魔力能牽著人的注意力走.正想知道蘇月為何要站在火山巔.她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麼.而這畫面就被紅衣突兀的出手生生打碎.百里風間難免微惱.

「你算算我們盯著這銅鏡看了多久都毫無知覺.沒發現這銅鏡**麼.」景澈瞟他一眼.伸手想拉過怔怔仰頭的溫婉.

溫婉生了根似的杵在那里.拉也拉不動.目光呆滯地盯著碎裂的銅鏡.仿佛她的七魂六魄也跟著銅鏡一並碎裂了.

「這是…….」百里風間難得沒有對她的嘲諷做出反駁.目光順著溫婉的視線一路盤旋而上.

景澈也發現了這憑空出現的白煙.從銅鏡的罅隙中裊裊旋下.一簇簇匯聚到溫婉的百會穴.

白煙剔透無暇.泛著一股濕潤之氣.空氣中寒意漸重.四周岩壁凍出六角霜花.

一朵花瓣從溫婉發上那支梨花簪上枯萎掉落.她的神情從最初的麻木中掙扎出來.

百里風間若有深思地看了這一幕.附在景澈耳邊道︰「你說的沒錯.這銅鏡吸魂.」

腦中正疑惑不解.而百里風間簡短的話讓她突然抓到了什麼.腦中一縷思緒飛快閃過.景澈恍悟︰「因為她的魂魄被銅鏡吸走.所以才失去了心智無法講話.」

「對.如今銅鏡被你打破.倒是釋放了她的魂出來.你看.神魂歸位.她大概也就正常了.」

這時白煙已經漸漸稀少.而溫婉的身體陡然一震.眸色清明起來.她像是沒有看到身後還站著兩個人.直直往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

太久都沒有開口導致她原本清麗的聲音听起來沙啞而猙獰.她對著空蕩蕩的石壁做出一個頂禮膜拜的姿勢.啜泣著懺悔道︰「神啊.你死了一千年.世人卻連你的陵墓都不肯放過」

還沒听明白這話里究竟是什麼含義.銅鏡的裂縫已經蜿蜒到了極限.只听「轟」一聲.碎片如同潑天冰雹從頭頂傾斜而下.

衣袍在空氣中掀起霍霍風聲.景澈尚回神.那襲玄衣已經鋪天蓋地將她護在身下.

銅鏡 里啪啦匝地.再碎成更小的細片四處迸濺.

許是銅片尖銳處正戳到身上.百里風間悶哼一聲.景澈這才想起此刻他沒有靈力堪如普通人.急切地動彈了下想站起身.而他的聲音在耳邊毋庸置疑地響起︰「別動.」

景澈愣了愣︰「我有靈力護體.」

口氣端著一貫的從容.隔著衣衫他的心跳壓在身後仍是不緊不慢.氣息勻勻吐在耳畔︰「我知道.」

景澈還想再說什麼.終是都哽在喉間弱了下去.

天地在耳邊沒完沒了地撕裂.而嘈嘈切切之中她失去了判斷.恍惚覺得自己還是他的徒弟.被他用血肉之軀護著.溫柔鋪天蓋地.近在咫尺又仿佛極不真實.聲音逐漸減弱.四下寂靜地一切都失去了存在感.真假難辨跟著做夢似的.

光不知道是從哪里瀉下來.打在碎一地的銅渣上星星點點.

一動不動地這麼趴著過了半晌.直到所有動靜都不再起伏.才听到衣袍窸窸窣窣.百里風間徐徐站起身.掃視一眼四周.平靜敘述道︰「溫婉不見了.」

景澈跟著爬起來.面具下的神情有些木然.她壓根沒有听到百里風間說什麼.抬眸只見到他背後好些銅渣子嵌入肉里.引開衣袍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你流血了啊.」聲音軟軟劃開像是一團黏稠的蜜.含著出奇溫柔.

百里風間微怔.疑心自己是听錯了本就像極了阿澈的聲音.這會不帶一點兒紅衣特有的諷刺和不屑.他迫切地回過頭.錯覺以為能看到記憶里那個少女慣常發怔的模樣.柳眉半彎.桃花眸微翹.長發垂在兩鬢像是一陣.

可印入眼里的只有一張銀色的面具.蜿蜒花紋投出密密麻麻的陰影.一雙眼眸藏在面具下.黑漆漆的如同深潭里的雨花石

錯覺終歸是錯覺.

百里風間迅速收斂失控的神情.唇角斜勾.半點不正經地戲謔道︰「不過流點血.紅衣如此關心我.」

「劍聖德高望重.受點傷可都是天下人的損失啊.紅衣自然是要擔心的.」景澈當即從恍惚中回神.端起常態反唇相譏.

百里風間跟听不出她話里的嘲諷似的.一抖衣袍席地坐下.一副等著人來服侍的模樣︰「幫我取出銅渣子吧.委實是痛煞我了.」

景澈站在他身後.唇角半點笑意漸漸凝固.她看到了他轉瞬即逝的神情.便知道他是起疑了.他素來不動聲色.她也猜不出他究竟是信了沒信.可是對于她來說.裝得再好.難免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她盯著那塊還在滲血的衣袍.卻杵在那兒不動.腦中如洶涌洪水來襲過後.思緒混亂一片.

他如今空門大露.又靈力全無.她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然後原路返回.從一陽谷回去.就說他掉落泥沼沒有蹤影了.至于溫婉.本來就是意外之外的事情.權當不知道罷了.

她從來都保持著清醒.他們是敵人啊.她恨了他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毀了他麼.也許之前.還因為想要從這個時空里逃出去而同他短暫聯手.可是如今困在此處已成定局.她也沒有什麼身後事需要料理.

殺了他吧.那麼也無需舉步維艱.心力憔悴地同他斗智斗勇.

可是機會突然在眼前.她又下不了手.

這是她的師父.無論她帶了什麼面具換了什麼身份.都無法從記憶里抹去師徒的那些時光.歡愉悲哀都從那段時光里衍生.她若要斬斷.須得斬斷自己大半生的意義.

「怎的.」等了會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百里風間揚起臉看她.

景澈慌忙躲開他詢問的眼神.蹲手指撫上他後背衣袍那灘血.

她突然覺得滑稽.從前是他徒弟的時候.都不曾見過他為護她為受傷.如今虛掛一個紅衣的身份.倒是博了他一個英雄救美.

半睞桃花眸中一絲溫柔閃過.而她生來軟軟的口吻里摻上刻意的不耐煩︰「你不月兌衣服.我怎麼幫你處理傷口.」

「唉.失望.」百里風間不正經地調著笑.不急不緩地解開腰帶.褪下外袍.精壯的後背暴露在黑暗的空氣中︰「我還以為紅衣做多了為人寬衣解帶的事情.我也正好能」

「嘶」說到一半的話生生吞回.百里風間痛得呲牙咧嘴.這紅衣顯然故意重重將銅渣子拔出來.也不顧還勾連著血肉.

「紅衣笨手笨腳.劍聖還得多忍忍.」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听起來無辜極了.

百里風間笑著搖搖頭.沒有接話.

頓時又靜下來.風從深甬里吹出來.拂在赤|果的皮膚上冰冰涼涼.而女子的手指帶著玉般的溫潤.一下一下蜻蜓點水般劃過肌膚.點到為止卻又撩人神思.像是少女半啟朱唇藏著心事.欲說還休.

景澈的動作倒是精致下來.小心翼翼地將銅渣子取出來.

「呵.」寂靜中百里風間突兀失笑.如同有人往山澗里丟了一顆石子.激起點點的漣漪.

「你笑什麼.」

「突然想起一些事.」

景澈沒有看到他此刻的眉眼.卻在他沉沉溫柔的口氣里恍惚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時光.

那是在岐冶山的樹林里.日光透過葉子的罅隙.斑駁灑在男子後背.他未束的長發在不大的風里不羈揚起.又緩緩服帖.

此刻她好像是站在當年的山川之上.隔了一段相當遠的距離.延綿不絕、溫柔流轉的日光炙烤在她的銀色的面具上.灼出冰冷的碎光.她看到那年.她還是橫沖直撞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眉眼稚女敕卻故作深沉.他是一身逍遙灑月兌不惹塵埃的避世劍聖.半勾嘴角扯出一方清閑不羈.

多麼可笑啊.這個少女在剛才那一刻.還想殺了自己的師父.

她看到少女蔥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男子的後背.停留在肩頭.然後撩起臉上一陣紅.男子的臉龐好看極了.像是一尊神坐在那里.渾身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光暉.

男子突然回頭.青澀的胡茬和深邃低斂的眼眸撞到她眼里.

而此刻.眼前亦回過一張放大的俊臉.跟記憶里的模樣如出一轍.

不一樣的是.如今他扯唇眯起眼.眸底端著打量意味︰「紅衣.怎的你心不在焉.難不成.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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