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淨.干淨到有些素淨的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多余的家具.有的只是兩把寬厚柔軟的單人沙發.灰色的窗簾擋在了玻璃上.將整個房間變得更加昏黑.啪嗒一聲.牆壁上的壁燈自動打開了.淡淡的冷光打下來.似是隔著紗般投下來.飄渺而清冷.
正中的沙發上.相對而坐著兩個人.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穿著隨性.手里還習慣性地握著只鋼筆.認真地注視著對面的人.坐在對面的男人面容俊朗.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這個年紀本該是年少輕狂.又帶著幾分成熟的.但在他的臉上.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毫無表情.
不是那種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疏離.就是單純的絕望.是一種無所畏懼.無欲無求的看開.這種人.要麼在監獄里.要麼便在墳地中.而這個男人.幾乎已經蒼白得將要入地了.
翻開了手里的筆記本.中年男人打開筆帽.放輕了聲音問男子道.「易先生.听說這幾天里.你不願意進食.也不肯配合治療.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易其琛動了動滿是皸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地回答.「我不想吃.沒有什麼其他的原因.」語氣和往常一樣.甚至連句調起伏都非常平靜.
「那.你能同我說說那一天的場景嗎.」
問到這里.易其琛一直靜如死水的臉上終于松動了幾分.眼里像是在回想什麼.眸子里的神采都飄忽得好遠.「那一天.火好大.」
眼楮能看到的地方.全部都是火光.燒盡了所有的東西.暗黑的天幕上似乎都被烈火燻紅了.呈現出慘烈的血色.而那道光.就在火光里被吞沒.轟然炸開.化作了升騰而起的氣流.震蕩了好遠.周圍的人都在尖叫.還有槍聲轟轟.有人在跑.有人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但是自己.什麼都沒有做.不出聲.不動.一變不變.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卷入了火舌中.渾身都疼得冒汗.皮膚像是被高熱灼傷得厲害.一陣陣地發麻發熱.但是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他就站在原地.看著那場大火燒完了所有的一切.
筆尖按在紙上.墨水漸漸地暈開了一個黑點.不過沒有滲得太開.中年男人想了想.還是將筆蓋蓋了上去.與那雙深棕色的眸子對視著.「我現在什麼都不記.什麼都不听.那麼.你能夠和我說說他嗎.」
他.他.
這麼多天來.只要有人提到那個名字.哪怕是形容了那個人.易其琛就會立刻陷入劇烈的情感起伏里.像他這種高級社會性格系統.不會像普通人那樣發脾氣或者痛哭失聲.他只是會飛快地找水源.然後守在旁邊.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有一次易其琛正在封閉治療.房間里沒有水龍頭.他搶過了醫生的手術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掌.接著整個人都跪在大灘鮮紅的液體面前.一動不動.
短短數日里.這個原本英武剛毅的男子.生生瘦了一大圈.似乎就是一個會呼吸的木偶.僵硬地任由人指揮.
這一次.難得易其琛沒有再異動.但他眼里的哀傷和絕望.卻將對面的中年男人嚇了一跳.掃了他一眼.易其琛搖了搖頭.緩慢而堅定地道.
「對不起.我做不到.」
當我決定給你自由的時候.我卻永遠失去了你.
蜜月假期結束後.上橋和衛凌又重新回到了從前的生活中.上橋依舊是當著他的信息組組長.而衛凌則有前線轉到了後背支援.由于身體狀況的限制.很多衛凌手里的活動都要分給其他組員.很多需要本人露面的.則是由赫敏來負責.相對的.衛凌就幫助隊員們進行敵情分析和局勢判斷.負責傳遞一些口令.指揮一些分內的活動.被其他人笑稱更像是幕後老大了.
對于同僚們的調侃.衛凌不過一笑了之.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無論是親自執行還是後發支援.只要任務能夠順利完成.那麼就可以了.即使無法再感受到手刃鮮血的感覺.衛凌也不願意逞一時之能.去拖其他人的後腿.
關于重新復出執行任務這個問題.葉知秋找衛凌說過.上橋也間或提過兩次.但到了尚風那里.都被一一否決了.衛凌
現在的身體狀況雖然已經恢復了正常.但一直都是依靠著藥物來維系的.按照中央電腦的推測.衛凌的身體只能靜養.像這些多動腦的活動都該盡量少進行.
「那總不能讓我成天關在家里吧.我現在都得挑著容止不在的時候工作.被他知道我偷偷加工.說不定又會抓著我說一頓.」一提到這方面的事情.衛凌都會不著痕跡地推月兌.每每都讓尚風嘆氣嘆到了底.
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衛凌都會發現房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雖然兩人已經結婚.但目前還是分房睡.只要看到上橋的房間門被關起.衛凌就知道他已經早早去上班了.關于房間的問題.兩人並沒有討論過.而是默契地都選擇保持現狀.其實上橋是想要陪衛凌一起住的.如果夜間衛凌發病的話.那麼自己可以及時發現.不會讓她難受那麼久.
但同一個理由.到了衛凌這里便變成了反對的原因.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如今吃藥只是勉強保持平衡.每一種藥對衛凌的有效期長則一個月.短則不過一周.再吃下去也只是加快了抗體的進化速度.如果上橋和自己睡到一起.那麼必然會整夜都休息不好.為了自己的一點動靜而忙前忙後.打針吃藥.
即使如此.每天晚上上橋幾乎都要在衛凌身邊陪上一陣子.有時候還會陪上一整夜.他習慣性地打開房門.免得開門的聲音吵醒了衛凌.這已經變成了一個兩人都知道的秘密.衛凌也拿他沒辦法.便由著他去了.
從微波爐里端出溫著的粥.衛凌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喝起來.上橋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手法.每天都變著花樣做些營養餐出來.就是自己再不想吃.有時候不忍心.還是會硬撐著喝上兩口.今天上橋煮的是四紅粥.花生、紅豆、棗肉、精米.煮到米粒都軟趴趴的才盛起來.然後燜上一段時間.直到它變得綿軟為止.自己還曾經說這是人家孕婦坐月子時吃的餐點.但上橋卻不理會許多.盯著衛凌吃下半碗才作罷.
打開電腦.衛凌登陸了國安局的特別分組.里面可以稱得上是蜘蛛的天羅地網.圍繞著各自的中心.會搜集到各種各樣的情報.然後織成網狀.滲透到層層面面里.衛凌瀏覽著最近幾次任務的進行狀態.看著發送上來的數據.漸漸陷入了沉思中.
拿過一旁準備好的鉛筆和紙.衛凌在雪白的紙上寫寫畫畫.勾勒出簡單的輪廓.衛凌不喜歡套用那些固定的路線.也不完全依靠于手頭的資料.而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覺.這種直覺是在多年的實戰中總結出來的.從各種陷進里救出過衛凌許多次.這不光光是一種虛無的東西.而是長久以來積攢下來的隱形武器.
習慣性地帶入了任務中.衛凌將自己放到了執行者的位置上.腦袋中的思緒像細線一樣向外延伸.密密麻麻地聚到一起.如果是她在選擇時.她會選擇什麼.如果她身在這個環境中.她會如何應變.甚至是站在分岔的路口.她要怎麼最快到達.大大小小的問題.事無巨細.衛凌都會一一考慮到.
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是因禍得福.這次從天鵝堡里出來後.衛凌無法再繼續身體力行.執行任務.便只能將所有精力都集中到頭腦中.遇到了一個阻塞的部分.可能一時想不出.但在某一刻.會有一個聲音跳出來.清晰地指出如何解決.說道這些.衛凌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
白紙很快就堆積了薄薄一層.畫完最後一筆.衛凌將幾張紙分別排列好.手指由第一張開始行進.遇到了關卡.腦海里就會立刻浮現出虛擬的圖畫.如同擁有了鷲之眼般.站在了全局的上方.由上至下.一覽無余.直到順利通達到了結尾.衛凌看了眼一旁的計時器.有些不滿意地搖搖頭.重新投身其中.
從不同的路線一一實驗.到最滿意的方案出現.衛凌沒有時間放松.而是立刻將自己的計劃發給了執行的組員.能快一秒.都會改變很多東西.按下最後一個確認鍵.衛凌稍稍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看上去有些月兌力.抹去了鼻翼上的汗珠.衛凌整個人就像是實際參與了一般.還帶了些喘息.
看著桌上星羅棋布的白紙.衛凌拿過了腳邊的垃圾桶.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只打火機.點燃了手里的紙.直到畫滿的白紙變成了灰燼.衛凌按下了垃圾桶上的焚毀鍵.里面的殘灰瞬間消散.只剩下密密的灰土.
這是衛凌的習慣.但凡有更好的選擇.她都會去做.而不是去嘗試那些普通人都慣用的手法.她比誰都清楚.越是普通的東西.越能夠在關鍵時刻讓你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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