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江火才扶起君世坐回輪椅上。
楚帝已經離去。
外面下起了雪。
南方的冬日綿長又陰冷,雪卻是少見,不像鄭國,一入冬就被白雪鋪到來年立春。屋外園子里,一株臘梅正開的熱烈,暗香幽幽浮動。
君世的額間冷汗未干,臉色略顯蒼白,濃艷的五官像是被鍍了層灰,明明很平淡,卻有說不出的冰冷。
江火吩咐下人去煮姜湯,自己拿了塊手帕給他擦汗。君世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有沒有嚇到你?」他問。
江火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關心自己,于是搖搖頭,表示沒有。君世裹緊了狐皮披風,推著輪椅來到門前,望著漫天的白雪,不再說話。
他沉默,江火也不多話。只是覺得,這人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能忍耐。
這樣的人,應該遨游在天空四海,而不是被困在敵國的牢籠里,做一只困獸。
有些惋惜。
江火本是愛才之人,只是這人實力太弱,想要翻身,就要付出的代價。
忽然,君世指著前方,問她︰「你看到了嗎?」
江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什麼都沒有︰「什麼?」
君世道︰「未來的亡國。」
沒過多久,君世就回屋休息去了,江火身為王府主母,一切都需要打點。王府的賬目,下人的管束,進出用度都要仔細檢查學習。帶她的人是王府的老主管,年過六旬老人,走路都顫巍巍的,說話氣勢倒是不小。
應該是知道她的出身,老頭子對王妃沒有該有的恭敬,說話時趾高氣昂,恨不能以鼻孔看人。江火也不生氣,他說什麼自己就听什麼,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每次開口詢問時,那老頭都冷笑道︰「這都不會,果然是青樓女子出身,沒見過世面。」
江火最後一次問他時,他還這麼說。于是,江火便放下了賬本,平靜地望向老頭子。
老頭子被她黑漆漆的眼楮看得有些犯怵,嘴上卻繼續大不敬著︰「看什麼看?老夫都說這麼多遍了,你還不懂?」
江火沒說話。
老頭子被她看得火冒三丈,就要發火。忽然見江火展顏一笑,道︰「沒事,管家教訓的有禮。今天就到這吧,明天再來勞煩您。」
賬目檢查完畢了,接著要去清點下人。王府很大,下人卻不多,楚帝本就沒想過善待這位西燕但子,給的下人總共才二十幾個,老的老,殘的殘。清點時,江火卻沒有看見第一天來王府時見到的那幾個啞巴侍女與雙胞胎兄弟。
她心里有數,也沒多言,清點完了後,說︰「以後我是王府的主母,你們好好替王爺做事,王爺與我都不會虧待你們。」
底下有人發出嗤笑。
江火循聲望去,是個長的還不錯的年輕侍女,雖然穿著侍女的衣裳,眼眉間的顏色卻像她才是這個王府的女主。
她不屑地說︰「青樓女子,也配做這個王府的女主人。」
「誰不知道陛下將你許配給王爺是為了羞辱他。還來這跟我們擺起架子來了。」
「鮮卑的雜種,青樓妓女,倒是絕配。」
其實听到這些話時,江火並不吃驚。這一天她都在王府走動打點,發現的不僅僅只有自己不受待見,那位王爺,下人們也是沒有尊敬的。就算陛下給他封了個王爺稱號,說到底也還是個鮮卑的俘虜。
而他們是大楚人,大楚人對待俘虜,並不需要尊敬。
他們有天生的優越感,做著下人的活計,偏偏有著人上人的優越感。江火不知是該同情還是好笑。心說,那位王爺也夠憋屈的,為了忍,必須得裝傻充愣,當個孬種,讓下人爬到自己頭上來作威作福。
那女子還在與下人們嘰嘰喳喳,江火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人瞪起眼︰「干嘛?憑你也配知道我名字?別以為自己成了王妃就了不得了。陛下那可不管你這些。」
江火于是微笑地點點頭︰「確實,我出身青樓,比不得你們這些干淨的姑娘。」她翻了翻手中的冊子,看了片刻,說,「你叫鈴鐺是吧?我記住你了。」
她記住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個沒權的王妃,誰還怕她不成?再看她今天的反應,眾人都爬到她頭上來了,也沒見她怎麼著。
晚上江火回寢宮,君世還沒睡,坐在輪椅上等著她。
江火月兌去了披風,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酒,喝了幾口皺眉頭道︰「這酒不好喝。」
君世放下書,淡淡地看著她︰「那什麼酒才好喝?」
江火笑道︰「這南方的酒太軟,口感太綿,小家子氣。北方的燒刀子才是好酒,一口到嘴里,喉嚨都是燒的,喝完了再去打上一仗,痛痛快快,醉生夢死,不知有多快活。」
君世搖搖頭,眼里竟有些許笑意︰「燒刀子還不是最好的,我鮮卑人釀造的劈震春那才是最好的。」
「怎麼個好法?」
「那是用最糙的谷子和最純淨的雪水釀造,火泥封口,埋在雪山最深處,時間不要太長,也不要太短,三十年是最好的,取出來,以文火慢慢烘落封口,然後騎上最快的馬,去最高的山上,在山頂那棵最大的月桂樹下,倒上一大碗,一口飲盡,如此,這酒才是最好喝。」
江火好酒,這愛好從前世帶來了今世,遇到好酒就走不動路,听他這麼一說,兩眼直發亮︰「那有時間我定要去嘗嘗。」
君世若有所思地微笑,不再說話。江火怎不知他心中所想,就憑借他這雙腿,別說喝酒,連馬都騎不了。復國代價太大,尚不知成敗,或許到那一日,他早已兵敗,白骨葬在遠方,連故鄉都回不去。
雖然可憐,可江火也沒多少同情心,說白了,就是沒什麼感情。
江火喝完了第二杯,君世問她︰「今日查點的如何?」
「賬目有些小問題。下人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
「我問你,我做你王妃一日,是否就能動用我王妃的權利?」
「動作不要太大便可。」
「我明白,我只跟你討一句話罷了。你允了,我才會做。」
「為什麼?」
「你忘了?我答應做你的百日狗。狗做事之前,自然要先詢問一下主人的意思。」
這話其實江火沒有嘲諷之意,只是從她嘴里說出來,味道就變了。君世覺得自己听了有些不舒服,可最後忍了忍,還是沒有發作,只淡淡道︰「既如此,那便伺候我侍寢吧。」
一句話,噎的江火臉頰忽紅忽白,最後也只能生生咽下。
又是一夜顛鸞倒鳳。
次日一早,江火便早早起了床,叫人把管家叫到了王爺的書房。
老頭子依然趾高氣昂,應該是認定了這青樓女子不會有所大作為,今日的氣焰比昨日更加囂張,來了連禮都自己免了,直接就坐到了椅子上。
誰知江火居然說︰「誰讓你坐了?」
老頭子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頓時火冒三丈,拍桌子罵道︰「我堂堂一個王府管家,乃陛下親自下令過來替那殘……替王爺打理這王府,還輪得到你賞座?」
江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問,誰讓你坐了?」
老頭子依然不動,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江火的手顫啊顫︰「你……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妓女,你也敢……」
江火猛地站起來,來到他跟前,自高而下俯視他,眼神說不出的冷漠︰「不肯站著,那便跪下吧。」
老頭子怎依,沒想到這賤貨居然對自己這麼不敬,直接倚老賣老撒起潑來︰「老夫今兒就不跪了,你能拿老夫怎麼著!你別忘了,我可是陛下親自指派過來的,連那癱子都要對我忍讓三分,你個妓女你也敢——」
話沒說完,臉便被啪的一聲,抽了一耳光。
老頭子捂著臉,簡直呆掉了,完全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
江火一把拽起他,毫不客氣地對他的雙腿踹了過去。老頭子受不住力,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她跟前。
只听她冷冰冰道︰「老東西,沒人教過你,下人該有下人的本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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