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正文
第45節第十六章女辛為主報仇月英替夫謀計（3）
曹操班師回到易州的時候得到了郭嘉的死訊，他很震驚，也很悲痛。
但他此時還不知道，郭嘉的死就像一個刺，已經悄無聲息的扎入心里。從此之後，這根刺將帶來長久的疼痛感，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扎越深，越深越痛，卻再也不能拔出。
曹操為了沒有人通報而大發雷霆，易州本地官員只好說明是郭嘉不讓通報，曹操听了嘆口氣，不再追究。
軍隊終于回到許都的時候，曹操已經听說了最近許都流傳的軼事，最有名的一件，就是由荀彧出面做主納吉下聘，將郭嘉的兩個婢女春韭秋葵嫁給了兩個地方官的事。兩對新人的婚禮是同一天舉行，不過荀彧當然不會親自到場，代替到場的媒人是女辛。兩對新人拜天地辭父母之後要謝媒人，端了一杯酒來向女辛敬酒，誰知道女辛毫無笑臉，面沉似水的接過酒，一抬手全灑地上了。眾人還在驚訝，女辛跟著就把外面的錦袍一月兌，露出里面的孝服來，呼喊著「祭酒」，淚流滿面的跪在了地上，听過的人都說，當時女辛的聲音淒厲的就像朱鶴的哀鳴，听的人無不動容。
于是，曹操想起了女辛，命人召女辛至司空府。
女辛穿著簡練的月白色無瓖邊曲裾，梳墮馬髻（這種毫無首飾的發髻如今已經不大流行了），面無表情的來見曹操，行禮之後，便跪在地上等著曹操發問。
看到曾經在郭嘉身邊機靈潑辣的婢女如今變成這幅樣子，曹操又想起郭嘉來，曾經意氣風發，在與荀彧密談出兵江東的時候，那個月兌口而出「我沒看過這里的江也沒看過這里的海」的郭嘉，曾經被自己笑著許諾「一定帶你去看」的郭嘉，如今冰冷冷的躺在許都的黃土中……倒是離得不遠。
「女辛，奉孝……臨終前，可曾留下什麼言語？」
「祭酒命我遣嫁春韭秋葵，撥與嫁妝，分發財產，遣散家僕。身後事宜，薄葬為主女辛機械的說。
「沒了？」
「沒了
「汝必有所欺騙！」曹操突然加重了語氣，「奉孝只提家僕，卻不提嫡子郭奕，天下豈有這般道理！」
女辛淡淡的看了曹操一眼︰「祭酒不曾提過奕公子。祭酒安泰時，曾戲言︰若有一日突然亡故，奕公子必得司空教養成人，故無慮矣。祭酒一直相信司空會善待奕公子，怎麼，司空就這麼不講情面，祭酒不留下話，司空就不管奕公子死活了？」
曹操突然發現女辛跟著郭嘉練得伶牙俐齒確實不好對付。郭嘉的確說過這話，而且說的時候，還是當著自己的面的。
「听說奉孝故去，是你阻攔眾人不令報與孤知，但你卻星夜趕回許都，報與文若知道，這是何故？」曹操換了話題。
「不欲報與司空，乃是郭祭酒臨終囑咐，恐亂軍心使司空行軍不利。此事眾人皆知，司空不信，可問易州大小官員。至于我星夜回報荀令君，乃因靈柩已起，我欲提前報與荀令君安排殯葬，不致靈柩到許都時，反添忙亂女辛回答得滴水不漏。
「為何一路皆穿便服，到許都後，卻先回故宅換了孝服才去見文若？」
「孝服過于顯眼，烏桓戰況未知，我若穿孝服，難免不走漏郭祭酒消息，若傳到軍中折損士氣豈非違逆祭酒本意？況我是女子，穿孝服出行多有不便。到許都後，為向荀令君報信，故更衣相見
曹操到底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奉孝……奉孝最後真的不曾留下什麼言語給孤？」曹操最後問道，聲音幾近卑微。
「留了
「是何言語？」
「郭祭酒最後說，她後悔了
這句話像當頭一棒。
「後悔什麼？」
「不知道。司空這麼關心郭祭酒，為什麼不親自去問她！」
曹操看著女辛的表情︰「你怨恨孤
「我當然怨恨！」女辛也不掩藏，「如果不是司空，先生怎麼會死！先生今年才三十八！而我才跟了她十二年！她罰我跪的時候我也有那麼一瞬想過離開她，但是現在我只希望她還能站在這里罰我跪到院子里，然後听著我和春韭秋葵說‘胡為乎泥中？’‘薄言往訴，逢彼之怒’沒心沒肺的笑！」
曹操第一次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如果是面對虛偽的敵人，無論是虛偽的吹捧還是虛偽的驚慌也許他都能應付，可是他應付不來這麼真誠的坦率的憤怒，尤其是這憤怒已經完全懶得偽飾了。
「你……今後生活，奉孝如何安排？」
「祭酒給我訂了門親，我已經推掉了。祭酒把房子和一點錢都給了我，足夠我後半生吃用了，我想拿著這筆錢離開許都，我不能留在這里，我不能天天想著祭酒躺在土里的樣子！」
「孤已經命人把郭奕帶來，孤會養如己子，你不如留下，照顧少公子？」曹操做最後的挽留。
「司空若沒有其他事，女辛乞退
曹操無奈揮手。
女辛退出到門口，終于忍不住回頭對曹操說︰「那不是祭酒的兒子！祭酒的兒子死了！」聲音里有咬牙切齒的恨意。
後來荀彧知道了曹操在女辛後還召見了一直給郭嘉守靈的一個婢女，但顯然什麼也沒問出來，這個婢女只承認照顧過郭嘉，但是對郭嘉臨終的遺言，表示自己那時候被趕出去了所以什麼都沒听清。曹操曾逼問過郭嘉有沒有說過「後悔了」，這個婢女猶豫很久然後表示……確實沒听清。這個時候，女辛已經離開了許都。
可是荀彧能感覺到，有一雙眼楮在盯著他，看他是否踐行賭約，他並不緊張，因為他也很想知道這個結果。
建安十三年就要到了，這一年的十二月，也很快就會到來。
諸葛亮最近情緒低落，黃月英對這一點感受真切。
因為在諸葛亮心里，相信郭嘉郭師姐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趙雲明顯是個樂觀主義者，她就認為「說不定郭師姐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一顆星星，然後天天拖著掃把撞擊行星玩」。所以當諸葛亮跟她說起2005年在河北易縣發掘的那個郭嘉墓的時候她完全沒放在心上。
那個墓的確很詭異，有明確的碑文記載說這是曹操給郭嘉立的墓碑，墓葬也是正確的形制，但是卻一直無法斷定是郭嘉的墓。
因為里面的骸骨實在匪夷所思，是個很小的嬰孩的。
諸葛亮越想越郁悶。
所幸諸葛今聰明伶俐，給一家人帶來不少歡樂。黃月英和諸葛亮一起逗女兒玩或者教女兒認字的時候，才會覺得稍微輕松一點。
諸葛今是個美人坯子，才兩三歲就已經很明顯了，對于此事，趙雲曾經私下嘀咕說「一看就不是你倆生的」然後果不其然挨了諸葛亮扔來的一扳手。
雖然是木頭做的，但是打在頭上也很疼啊……趙雲憤憤的想。
不得不說子龍將軍很多時候都很活該……
建安十二年冬十月，諸葛亮坐在矮幾旁，披著厚厚的棉袍，就著微弱的燈光看書，不是窮到點不起油，實在是冷的很，火點不大。黃月英善解人意的端來火盆放在諸葛亮腳邊讓她烤火，然後吩咐僕役給另一個屋中被諸葛亮嚴格要求也在看書的諸葛均也送去一個。
趙雲坐在諸葛亮旁邊看著火發呆，不時拿起碟子里的米糕和炸豬皮吃一口。
「你到底去不去？」趙雲覺得自己的耐心都要消耗殆盡了。她在這里坐了多久諸葛亮就看了多久的書，居然真的一句話都不跟她說。不就是又來問她要不要出山嗎？皇叔那里現在缺人手。
諸葛亮放下書看了她一眼，又把書拿起來。
趙雲一把把竹簡搶過來︰「別看了，這次給個痛快話，你到底去不去！」
「早八百年就給你了，不去諸葛亮隨手抽出另一卷接著看。
趙雲繼續搶︰「以前的都不算，現在是特殊情況！」
諸葛亮不再重新拿竹簡了，只是默然的烤火。
趙雲繞到她旁邊蹲下，誠懇的說︰「我說真的，小豬，這次情況很危急，你就出山幫忙吧
「元直不是在麼，他是軍師，你去找他比找我有用多了，我說你別老來煩我了行麼，讓我安靜看會兒書
「徐軍師人很好，可是只有他一個人忙前忙後，總有顧不過來的地方啊！這次事態真的不同以往，新野是劉皇叔唯一的根據地了，跟徐州小沛可不一樣！那個時候皇叔打不過大不了走，離開陶謙還有袁紹，甚至還能去投奔曹操，現在天下諸侯剩下的不多啦！如果新野有個閃失，劉景升也抵擋不住曹軍，那劉皇叔真的就走投無路了！」
「不是還是有江東嘛，投奔孫權啊，哦對，說不定還能見到周師姐
「小豬！你……」
諸葛亮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月英，我去看看今兒睡得好麼
趙雲第一次被諸葛亮這種避重就輕的態度氣得七竅生煙，也顧不得在別人家做客的禮數，將手中兩卷竹簡狠狠一摔︰「太過分了！」
黃月英笑著走過來︰「趙將軍請勿動怒。你看看那兩卷書是什麼？」
趙雲听了，便拾起竹簡，定楮細看，原來是《孫子兵法》的《九變》和《火攻》兩篇。
黃月英看到趙雲的表情，掩嘴笑道︰「將軍該知道夫君真心如何了？」
「夫人的意思是，小豬……呃，諸葛她其實是有心出山襄助皇叔的？」
黃月英點點頭︰「不然她一天到晚捧著這些看什麼？種地澆水還用得著孫子兵法？真要隱居山林不如去看《墨子》。不過還沒下定決心，火候未到啊
「都火燒眉毛了還不到火候？難道真要等皇叔被曹操砍了才到火候？」趙雲急得口不擇言。
黃月英听罷，凝眉沉思︰「說的也是……」
建安十二年十月，北征烏桓歸來的曹操在許都和重臣商議出兵事宜。
謀臣武將齊齊出現，一個個喜氣洋洋，曹操剛剛重賞了當初反對發兵的人，稱贊他們的謹慎忠誠和坦率。
但是對于下一步征伐的對象，顯然還需要認真討論。
如今天下的局勢大體上比十年前清晰很多，如果說十年前的歷史趨勢是布朗運動，那麼現在就是有極限條件下的大幅度震蕩——過程曲折但是趨勢明顯。
當年並起的群雄如今死的死合的合，粗粗掰一下手指頭，也就荊州的劉表，江東的孫權，四川的劉璋，漢中的張魯，北地的馬騰，嗯……再加一個遼東的公孫家族吧。仗還是有的打的。
曹操听著手下人嘰嘰喳喳，大多數都在說劉表，也有說馬騰的，但是又沒听見三個人的聲音，不禁心中好笑，又想起了征伐烏桓之前的那次踫頭會，這三個人怎麼總是不喜歡主動發言啊。
于是曹操頭也不抬，看著沙盤隨意問道︰「奉孝，你怎麼看？」
屋內一下鴉雀無聲。
曹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嘆了口氣，把手中充作先鋒的兩個黑棋扔到沙盤上的某個區域︰「就荊州的劉景升吧，先取小沛，捉拿劉備
建安十二年的十月，曹操打算宣布天子詔令斥劉表劉備不尊奉天子，割據地方，有謀反之意，因此準備奉天子令征討。
其實這都是廢話，劉表劉備那都是天子承認的宗室，自己人打自己人這種事兒……其實還是司馬那家子最有名，八王之亂嘛，听著名字都威武霸氣。
但是名不正則言不順，曹老板也是事出無奈。總不能說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所以打你吧？
不過這一切僅止于「打算」，荀攸制止了曹老板著看上去很奇怪的行動︰您說您不就派兵試探打一下新野那麼個小地方，目前又不準備立刻去打荊州，至于還弄個天子詔令嗎？如果真弄了天子詔令，那不等于提前告訴荊州讓劉表做好準備？兵者，詭道也，你什麼都告訴對方了還打個p啊。
賈詡覺出了曹操的不對頭，但是也正因為覺出了不對頭他出于自保的心理選擇什麼都不說。
程昱很憂慮，在荀攸之前他也勸諫過了，但曹操沒听。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所有人都隱隱有感覺，但是除了荀彧外，所有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荀彧知道為什麼，荀彧想到了女辛的話，于是他也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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