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正文
第42節第十五章犯北斗客星隕落耀南危異軍突起(3)
二月底,郭嘉隨軍出征。
五月,大軍到達易州。
短短不過三個月。
說的容易,不過三個月,對于郭嘉來說,是八十多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到了易州,她自感實在不能再跟著軍隊走了。吉先生也激烈反對她繼續隨軍。
「再往前就沒有安全的大市鎮了,真的出了事誰也沒辦法了!您還是留在這里休整吧!」吉先生勸諫道。
「您拖累了大軍行動的速度,這跟您一開始謀劃的迅捷徹底豈不相悖?」女辛說的稍微夸張了點兒,郭嘉確實拖累了行軍的速度,但是這個速度還是微不足道的,主要影響了行軍的是惡劣的天氣和地形。大風揚起沙塵吹得人看不清路,腳下的土地慢慢變成了沙地,每前進一步都要陷進去半只腳。
于是,郭嘉在曹操每天照例的探望時提出了留在易州的打算。曹操一口答應。
「但您還要帶領大軍繼續進發,環境是很艱苦,但是這場仗並不會比官渡更危險。如今兵貴神速,軍隊卻輜重過多,行動緩慢,這對我們不利。蹋頓一旦有了防備,我們會平白增加不必要的傷亡。當務之急,不如留下輜重,輕騎兼程前進,乘其不備,突然襲擊。最重要的是,無論中途出現什麼情況,您萬不可有退兵之念,務必全殲蹋頓的軍隊把他們徹底趕出烏桓
曹操听了,沉吟半晌︰「我正有此意,只是此處道路不熟,又不敢輕信向導。何處去尋一條輕騎前進的小路?」
郭嘉在心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要說了。
「我知道主公原想沿海岸走,但是七月間會下大雨,這條路不通。主公切不可喪失信心,在無終縣這個地方會有一個叫田疇的人為你指路,此人可以信任。他一定會帶你走盧龍塞這條路,越過白檀,經平岡,穿鮮卑庭,最後直逼柳城。中間比較凶險的是白狼山,經過這個地方的時候,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郭嘉想,我從來沒有劇透的這麼嚴重過。
可惜,我現在似乎沒有時間說的更多……
第二天,曹操大軍繼續從易縣出發,郭嘉強撐著出來為曹操送行。
「主公,切記,不可半途而廢!」
曹操用力的握了握郭嘉的手︰「在這里和孩子等我回來。班師許都之後你就是司空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了
郭嘉溫柔的笑笑,低下了頭。
「你不信?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想了一晚上曹操抓著郭嘉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筆一劃寫出一個「熇」字,「字就叫子
郭嘉心里一跳,搖了搖頭。
「你覺得不好?」
郭嘉反抓著曹操的手,寫下一個「禾」字︰「火勢太熾烈傷人傷己。不若嘉禾利于天下,丞相
「好,好曹操很高興的點頭,「等著我回來接你們!」
郭嘉看著曹操翻身上馬,大軍揚起煙塵,望北而去。
六月,郭嘉已經被被頻繁的胎動和月復痛折磨得形銷骨立,女辛不辭辛勞夜夜守在郭嘉的榻前,衣不解帶盡心服侍,但是對于吉先生這種專業人士來說,他很清楚無論如何小心侍奉,悲劇的發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六月十一的清晨,郭嘉被噩夢和劇痛驚醒。女辛也跟著醒來,看到暗紅色的血慢慢淌到地上,女辛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沖動,第一件事是讓易州本地提供的官家婢女去叫吉先生來,第二件事就是在醫官到場後把所有婢女聚到一起進行恐嚇︰誰要是敢把今天看到的事情泄露一個字出去,夷三族!
六月十一,郭嘉小產。
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醫官發現,還伴有血崩之癥。
這種即使放在科技發達手段繁多實在不行了還可以輸血的二十一世紀都會令醫師深感棘手的病癥,放在漢代,那就是絕癥。
針灸湯藥其下,出血狀況略有改善,但是不治根本。
誰都看得出,郭嘉在緩慢的滑向死亡的深淵。
六月十一到八月十一的兩個月間,郭嘉的情況好好壞壞,但整體是越來越壞了。
八月十一,郭嘉開始出現昏迷。
女辛六神無主,卻又不得不挑起管理一切的擔子,她開始商議派人去給曹操送信說明郭嘉的情況。
昏迷中的郭嘉竟然听到了這句商議,她醒過來呼喚女辛,待女辛含淚跪倒榻邊的時候,郭嘉對她說︰「別去。去了不一定找得到,找到了也無濟于事,還平白讓他擔心,我已經這樣子了,你就不要再讓我心生不安了吧說完又昏過去。
女辛拼命忍著眼淚,幾步跑到偏房里,把臉埋進厚厚的被褥中才敢放聲大哭。一邊哭,女辛一邊不無怨恨地想著,郭嘉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到底是誰的錯?
八月十五,天氣很好,除了郭嘉住的臨時府第,易州處處都是過節的歡快氣氛。拜月焚香供果出游,街上也十分喧鬧。
郭嘉這天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女辛看到這情景,心中又重新燃起了一點希望。
郭嘉要坐起來,女辛便扶她坐起來。郭嘉問外面很熱鬧嗎?女辛回答是。郭嘉又問以前也這樣嗎?畢竟易州算個軍事重地了,這些年屢遭戰火,戰亂中是不會有游玩的心思的。
女辛答不上來。旁邊一個本地出身的婢女回答說,三四年前還算熱鬧,自從蹋頓襲擾中原,就沒過過節了,今年這是听說司空率兵出征烏桓,大家知道蹋頓這次肯定沒有精力再來侵襲,所以才放心大膽肆無忌憚的游樂。
郭嘉很高興︰曹老板看來還算是做了好事的嘛。
但是看著底下跪著不敢抬頭的一片婢女,郭嘉突然想起來了︰「你們在本地都有親眷?為何不回去一家團圓?」
沒人敢說話,有幾個膽大的看了一眼女辛,又把頭低下了。
郭嘉心里早已明白了,她看了看女辛︰「今天我做主,你們就回去吧,明日再來
「先生!」
「女辛,我今日精神還好,放她們一天假也不要緊,再說這里也用不到那麼多人伺候。這府里不是還有闔家為奴婢的嘛,有事喊他們也來的及
一大片婢女趕快磕頭,然後生怕郭嘉會反悔跑的一個比一個快。
女辛氣的不得了︰「先生就知道做好人,若是有事我看先生找誰去!」
郭嘉賠罪似的笑笑︰「這不是挺好麼,她們走了,我們說點什麼也自在,女辛,你坐到榻上來,陪我說會兒話
女辛別扭著坐在榻邊兒上。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多,快十二年了女辛糾正道。
「我對不住你,你今年都二十多了,我平白誤了你十二年
「先生既然對不住我,將來拿什麼賠我?」如果是平時,女辛一定會說「先生言重了」,但是今天她生了氣,所以回答得就肆無忌憚。
「你想要什麼吧,只要我有的
「我自己要有什麼意思,先生主動給的才好
「嗯……」郭嘉艱難的伸出手開始掰手指頭︰「我沒有現錢——你收著的那些大概要拿去還東城老香鋪子的酒賬,買的宅子——那個暫時不能給你,官餃印信——這個不能給你,幾捆書——估計你也不愛看……」
女辛打斷了郭嘉對于自己財產的盤點︰「先生滿身的能耐,隨便教我點,就夠我用一輩子了
「你想學什麼啊?」
女辛本來就是和郭嘉閑聊,聊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聊下去,所以她故意撿著郭嘉不會的說︰「先生教我唱歌跳舞吧
女辛本來以為郭嘉會說「這我哪會啊你換一個吧」,沒想到郭嘉定定的看著她,說︰「好
女辛愣了,她沒想到郭嘉真的答應。
郭嘉說,我年輕的時候,在老家,曾經和同窗一起整理過一支漢歌舞,我就會這個,也只教給了幾個師妹,本來想在這里教給你和春韭秋葵的,但是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就覺得你們將來是要做一個正經的夫人,不能學這些歌姬舞女賤籍才用的東西,所以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今天既然你提出來了,我就留給你吧,將來你結了婚可以跳給自己心愛的人看增加點閨房之樂也好。
郭嘉說「留」而不說「教」,女辛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郭嘉全當沒看見,讓女辛拿筆和木牘來。
「這支歌舞叫《子衿》,我寫的這種方圓點拍的樂譜能看懂吧?一會兒我唱給你听,我聲音不好,但是音調大概是沒錯的。舞蹈我是不能親自演示了,畫給你看,不難,不過這是雙人舞,其實單獨拿出來也都可以作為獨舞啦,而且各自有名字……」
八月二十七開始,郭嘉一天的多數時間已經處于昏迷狀態了。
有僕婢戰戰兢兢的來請示郭嘉的身後事宜,被女辛罵的狗血淋頭。
八月三十,郭嘉早上醒來,狀態很好,甚至能下地走路。女辛強作笑顏︰「先生是有福的,果然過了這一關,接下來就可以盼著痊愈了
「蹋頓應該已經死了郭嘉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丞相馬上就要班師了
「丞相?」女辛覺得莫名其妙,「先生是說……司空嗎?司空若是班師,很快就能與先生見面了
「女辛——」郭嘉制止女辛說下去,「你跟了我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我的習慣?自欺有什麼意思?以為看不見的就不存在嗎?」
女辛住了口,眼中含淚。
「拿筆和絹來,把你的眼淚擦干淨,時間不多了,我們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快點郭嘉冷靜的發號施令。「屋里其他人都出去,就留女辛一人伺候,用到你們的時候叫你們再進來
郭嘉被女辛扶著來到矮幾前。
「冷郭嘉說。女辛看看外面的大太陽,又看看郭嘉,果斷去取了黃狐裘來給郭嘉披上,郭嘉滿意的笑了笑。
「磨墨女辛立刻開始磨墨。
郭嘉提筆︰主簿郭嘉再拜言。司……
郭嘉頓了頓筆,然後把「司」字劃掉,重新寫「魏公足下」。
女辛看著郭嘉一筆一劃的寫「……烏桓已平,則不必勞師遠征。熙、尚往遼東不足慮。遼東太守公孫康素多嫌忌,為人狡殘,袁氏將兵而至,必不見容。未幾,則熙、尚首級至矣。公宜撫慰結好遼東,勿急于攻之。康死,必立恭,籠絡示好為上。他日重整軍容,遼東可下……」
郭嘉聚精會神的寫完了,覺得有點頭暈,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女辛連忙放下手中的墨塊︰「先生,先生?」
郭嘉定定神︰「沒事然後模索著撿起筆來,在絹的背面用大號字寫到︰「切記︰言」……
郭嘉看著言字旁又一次躊躇了起來,幾次提筆又都放下,最終,她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提筆將言字旁涂改成「司」字,然後繼續寫「馬不可用,江東不可攻」。
都寫完了,郭嘉欣慰的看了一遍,輕輕的吹了吹,然後把絹疊起來,讓女辛去找個錦囊裝起來,女辛答應著起身的功夫,就听見身後郭嘉摔倒在地,打翻了幾案的聲音。
九月初二,郭嘉勉強睜開了眼楮,身體好像輕飄飄的沒有了重量,她模模糊糊地听見有人在哭,費力的轉頭,看見女辛守在榻前。
「女辛……」
「先生!先生!」
「錦……錦囊……」
女辛連忙從胸口取出來︰「先生放心,我一直貼身帶著,絕沒人動過!」
郭嘉的表情證明她很滿意︰「她們……出……出……」
女辛知道郭嘉的意思,擦擦眼淚,對身後跪著的兩個婢女說︰「你們出去,把門關上,不叫別進來
兩個婢女退出去之後,郭嘉努力伸出已經皮包骨的手,握住了女辛手中的錦囊︰「我不……不信任……她……她們,在這……這里……就是……就是你……這東西,你……務必要……交到……司……司空手里,這……這關……關系到……魏……魏國……」
女辛並沒有都听懂,但是听懂的那些也就足夠了︰「是!女辛听明白了!這個東西很重要,女辛會親自交到司空手中!先生放心!」
郭嘉很欣慰,手慢慢滑落下去︰「家中……那桿最……最粗的筆……里……有……有……遺囑……替我……替……」
「是!是!先生最喜歡的那桿粗筆里的遺囑,我一定照做!」女辛哭得幾乎說不清楚話。
「還有……告訴文……若,我……對不起他……讓他早點……退……退休……」
女辛已經只剩了哭。郭嘉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楮逐漸閉合了。
「後悔了……竟然……愛……好在……歷……」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九月,郭嘉病逝于易州,享年三十八歲。
曹丕興沖沖的一早就來見司馬懿︰「仲達,那個飛行棋我會啦!」
司馬懿正和張春華對坐喝茶,一見是他,張春華連忙避席,司馬懿干脆回榻上躺著去了。
「仲達,起來和我下棋吧?」
「你喊的聲音再大點,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裝病了
曹丕訕訕的把木質棋盤放好︰「沒事,你爹不是把婢女下人都調到別的院子去了麼,你只要不出這個房門就絕對安全。我怕你悶,听說這個棋最初只有你和郭祭酒會,我來陪你下棋
「這種幼稚的東西會了有什麼好驕傲的
「我可是琢磨了好幾個晚上呢曹丕睜大了眼楮說,「我一直盯著棋盤看,都沒好好睡……昨天晚上我突然發現,這棋盤有點像某個地方呢,就是這兒,易……」
曹丕伸手指向棋盤,卻莫名其妙踫到了旁邊一尊青銅羊尊燈,里面的火是早已熄滅了,但是燈卻沉重的倒下砸翻了棋盤,然後棋盤摔到了地上,薄木板居然碎裂開了。
曹丕嚇了一跳︰「……易州……」
「怎麼回事?」司馬懿也被這突然情況嚇到了,她翻身坐起來。
曹丕臉色發白︰「我剛說易州……不會……不會我爹他……」
司馬懿走到近前,碎裂的木板變成幾塊鋪在地上,中間的一塊果然特別像易州的地圖。
「不是司空司馬懿肯定的說,「司空現在不在易州,這棋是郭師姐帶來的,師姐……?」
諸葛均看著星星,直打哈欠。
諸葛亮聚精會神的看著北面天空。
黃月英從後面走來,給她披上一件外衣︰「早晚變涼了,夫君要愛惜身子
一個婢女和一個小廝走上前給諸葛均加了個外套。
「難得有這麼好看星星的地方,現在又是好時候諸葛亮不以為意。「我原來住的地方環境太差了,看不見星星
「夫君都看到什麼了?」
諸葛亮伸出羽扇,指點北方天空︰「有客星犯北斗,在玉衡附近
「夫君說過的,不是已經好幾年了嗎?當初為了確定是不是客星就費了好大的工夫,查了多少典籍才能確定的,怎麼今日突然又提?」
諸葛亮放下羽扇,看著扇柄處五行陰陽八卦圖陣︰「因為這顆星最近忽然黯淡了
「此是何故?莫非是天子近臣……」
諸葛亮搖搖頭︰「帝居北極,紫微星是也。北斗繞北極而轉,客星犯北斗不犯北極,是非天子近臣,乃重臣僚屬
「不犯司命之天樞,不犯司祿之天璇,犯益算玉衡……」
「此人非為名祿……」
正說著,突然一道流星劃過,黃月英驚叫出聲,一旁的諸葛均都被這一聲嚇得了無睡意了︰「夫君,客星,客星……」
諸葛亮心中重重一頓︰「月英,如今是哪年哪月?」
「建安十二年九月初二……夫君你怎麼了?」
「難道說……」師姐?!
諸葛亮正在胡思亂想,諸葛均又「嗷」的一嗓子把眾人嚇得不清,諸葛亮剛要斥責他,只听諸葛均慌亂不已的聲音︰「二……二哥!危月燕!客星犯危月燕!」
通常出現在南邊天空的危月燕一般不會很明亮,如果不是那顆客星實在太亮引起了諸葛均的注意的話,他都幾乎忘了這里還有個危月燕。
「危宿對應何處?」諸葛亮急忙問道,危月燕歸玄武,是斷後之星,因此主凶險,常與避兵聯系,危月燕起了變化,有可能與戰亂有關。
諸葛均被諸葛亮一問,手忙腳亂的去翻旁邊的一疊圖︰「等一下……我查查……」
「……讓你平時準備好你不听,臨時找……這要真有大事兒你現找哪里來得及?」諸葛亮忍不住說諸葛均。
「夫君,借羽扇一用,妾願一試
諸葛亮把扇子遞給黃月英。黃月英嫻熟的轉動八卦,這本來就是她改造的︰「居中,廣大,地平,臨江,富庶……這是……」
「荊州!」黃月英和諸葛均同時失聲喊道。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看向諸葛亮,後者正抬頭看向朝陽即將升起的東方,視線所及不遠處就是星。
清晨的山風掠過臥龍崗,吹得翻飛的衣袂好像一只蝴蝶,但這個人,確實是巋然不動的。
臥龍崗下,懵懂的趙雲拎著一包葷油炸過的豬肉脯歡快的哼著歌來看自己的干女兒諸葛今。
「都督,這次錯失了攻打許都的機會實在可惜!」
周瑜笑笑︰「子明,只是想打仗的話,很快就會有機會了
周瑜的目光投向江岸邊的蘆葦,深秋時節,已經徹底干枯的葦子是引火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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