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耍賴仰躺在地上說什麼不肯起來,兩只眼卻一刻沒停閑的把周遭看得分明。(簪纓世族ml/0/270/iml)那大松樹上削下有丈許長、尺許寬還漆了白漆的一片,這麼大一塊他無論如何是忽視不了的,更勿論那上面還寫著九個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殺無赦’。其中八個字是黑色,透著凝重,只有‘殺’字殷紅如血,殺氣四溢的仿佛要往外淌出血來,忒也滲人。
偏偏,唐無玥敲得那三下當真像是敲到了段譽的心口,‘錚錚’的聲音讓他胸口發悶,呼吸也急促起來,像一頭想要沖出囚籠的困獸卻一腦袋頂到了棉花堆上,難過得很。
三下敲完,唐無玥把小鐵錘掛回原處,看段譽難受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氣沉丹田,緩著些吐納。你喘得這般急,便是只蛤蟆也會覺得氣短。」
段譽訕訕一笑,想要說點什麼,唐無玥卻突然轉了身,手中那個長得像是強弩卻更為精致的武器也突然冒了出來,對著那顆刻字的松樹。
沒過一會兒,松樹後果然傳來了人聲,听起來是個少女︰「小姐你回來啦!」語氣中還滿滿的盡是喜悅,卻在下一刻全部換成了驚嚇,一張笑臉瞬間蒼白,「你……你們是什麼人?」聲音都帶著抖。
但凡是個長眼楮的都能看到那鋒銳的箭頭上泛著幽幽的藍色,想來必是淬過劇毒的。那姑娘就算是待在江湖中人的家里做丫鬟,她也只是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此時駭得兩腿打顫眼看就要摔了。
虧得唐無玥不像他那個二哥唐無樂,那貨平素最愛干些欺負人嚇唬人的事兒,別人越怕他他就越開心。姑且先不去深究唐家二少爺鬼畜抖S的扭曲性格是打哪兒來的,只要唐家小少爺沒這毛病就成。
唐無玥把千機匣掛回腰間,沖著快要被嚇哭的丫鬟拱手一拜︰「在下無意擾人清靜,只是他……」伸手一指還賴在地上的段譽,「不小心被貴家小姐的毒貂所傷,特來求取解藥。」
沒了威脅生命安全的利器架在面前,那丫鬟松了口氣,情緒也冷靜了點,順著唐無玥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有些嫌棄的倒退兩步。
倒也不能怨人家嫌棄,誰讓段譽如今狼狽的樣子實在不怎麼能入眼。
原本呢,他一身上好貢品料子制的雪白長衫嗎,人也長得清秀,任誰見了都要贊嘆一句‘好一個英俊不凡的偏偏少年郎’。可再好料子的衣服都禁不住這般折騰啊,近一個星期沒換過不說,顯示各種摔跤打滾,後來還滾了個山坡攀了個岩,還有被關在石室時經常玩‘你追我逮’玩的塵土漫天……
所以如果說現在段譽是個什麼形象,也就只比起原著中被馬拖著跑的磨爛衣服露的樣子好一點點。
不過看完狼狽不堪的段譽,再看雖然也有些灰頭土臉但起碼衣著整齊的唐無玥……後者很有欺騙性的外表讓小丫鬟徹底放下心來,膽子也大起來︰「你說他是被我家小姐養的寵兒傷的,那我家小姐哪里去了?」言罷,丫鬟細細的打量起唐無玥,他今日穿的衣服是萬花谷的模子,黑底紫紋,頗有幾分雍容大氣,臉上偏卻帶著個遮了大半張臉的面具,露出的小半張臉美則美矣,卻透著一分戾氣,讓她不敢多看。
「鐘姑娘並無性命之憂,現在大約是在無量山下小鎮的某處。」家教良好的唐無玥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當然也與他並不怎麼看重段譽這條命能不能保住有些關系。而後他靠著主寵之間若有若無的感應,說出了並算不上是在編瞎話的瞎話。
黑衣、遮面、看似凶狠實則溫和。
關鍵詞聯想完畢的小丫鬟恍然大悟︰「原來是木姑娘呀,小姐常提到您呢。您稍等,我這便去稟報夫人。」
雖然不知道對方明白了什麼但至少確定他不是對方口中的木姑娘的唐無玥眼見著那丫鬟轉了個身繞到樹後便不見了,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放棄了要把人叫回來的打算︰「……」他總不能為了讓人家跑慢點就扔梅花針。
再轉回頭來,段譽居然爬起來了,還很認真的在正衣冠、平褶皺、彈灰塵。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唐無玥又听到樹後腳步聲急,還是先前那個丫鬟,莫約是太心急了些,叫不重的連段譽都听得清,她先是更加甜美和善的沖唐無玥笑笑,隨後才說︰「夫人有請。」卻不理整理過後已經勉強能看的段譽。
「……」唐無玥秒懂段譽為什麼突然就不耍賴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深諳這一道理的段譽上趕著湊過去︰「不知姊姊如何稱呼?」
丫鬟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擺了擺手,示意不可說話。雖不知是不是推月兌的手段,但見她面有驚惶之色,段譽便也不敢再問。
一行三人穿過一片樹林,沿著一條十分隱蔽的小徑向左手邊走去,七拐八拐之後竟來到一間瓦屋之前,不知那造屋之人作何設計,從遠處無論如何也尋不見有這間屋子存在的痕跡。丫鬟將兩人帶進間不算大但布置精雅的偏廳,倒了茶便從側門退下。
段譽眉宇之中似有幾分不舍,但沒一會就將注意力放到偏廳的布置上。唐無玥也在觀察四周,哪個方向不容易被襲擊以及哪個地方比較好逃走,與段譽所關注的事物重點完全不同。他也沒敢喝茶,卻將盛著蛇膽瓜子的小皮兜舀出來,細細的嗑著瓜子。
隱約听著有環佩叮咚的聲響逐漸清晰,果然從另一個門里出來位美婦人,身穿淡綠綢衫,三十六七歲左右的年紀,容貌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也十分耐看,眉目依稀與鐘靈兒相似。唐無玥將瓜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站起身來,略一拱手,道︰「在下唐無玥,見過鐘夫人。」
段譽也跟著站起身來,卻是長揖到地︰「晚生段譽,拜見伯母。」一言出口,他臉上登時變色,心中暗叫不好。
唐無玥看段譽的眼神更添了幾分怪異,他見過找死的作死的卻還沒見過這般時時刻刻無時無刻不想著做著找死作死的事的。
那鐘夫人也怔住,半天才斂衽回禮,道︰「公子萬福。」隨即不是很確定,但又滿是希翼的追問道,「你……你真的姓段?」神色間頗有異樣。
段譽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或者回到一盞茶之前把說錯的話再給吃回去,然而他既已自報家門再要撒謊已是來不及了的,只得說︰「晚生確是姓段。」
「公子仙鄉何處?令尊名諱如何稱呼?」鐘夫人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的停住腳步,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和行為不要太過激,甚至完全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唐無玥這麼個大活人存在。
唐無玥也不惱,又把瓜子拿起來,磕著坐了回去,歪著頭看段譽接下來打算繼續怎麼作死。結果作死帝段譽眼珠子轉了又轉似乎精明了一回,道︰「晚生是江南臨安府人氏,家父單名一個‘龍’字。」可見鐘夫人面有懷疑之色,又或許是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段譽接著道,「晚生在大理已住了三年,學說本地口音,只怕不像,倒教夫人見笑了。」
這幾乎是唯一的漏洞也被圓了過去,鐘夫人長噓了一口氣,遺憾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口音像得很,便跟本地人一般無異,足見公子聰明。公子請坐。」
兩人也坐下後,鐘夫人左看右瞧,不住的打量他。唐無玥圍觀的開心,段譽卻給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念及自己衣衫襤褸不堪入目,忙說道︰「晚生途中遇險,以致衣衫破爛,好生失禮。令愛……」
鐘夫人本來神色恍惚,听見女兒的消息,似乎突然從夢中驚醒,忙問︰「小女怎麼了?」
段譽往唐無玥那邊看了兩眼,見他裝作沒看到自己低頭嗑瓜子的樣子,又瞄到他將裝瓜子的袋子抓得死緊,覺得十分可愛,不由得笑出聲來,引得鐘夫人矚目。他趕緊斂了笑容,竟從桌上隨後拾起幾片可過的瓜子皮,道︰「鐘姑娘吩咐晚生以此為信物,前來拜見夫人。」
「……」鐘夫人雖沒看到唐無玥的小動作,卻也不會真的伸手去接被人嗑過的瓜子皮,只是說,「多謝公子,不知小女遇上了什麼事?」
段譽便將他們二人如何與鐘靈兒在無量山劍湖宮中相遇,他自己如何多管閑事被鐘靈被迫放的閃電貂抓傷而中毒,還有他如何跌入山谷而耽擱多日等情形一一說了,只是沒提到鐘靈兒推人下山這一節。
鐘夫人默不作聲的听著,臉上憂色時濃時淡,待段譽說完,悠悠嘆了口氣︰「這孩子一出去就闖禍,卻連累你了。」
「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須怪不得鐘姑娘。」段譽趕忙大包大攬,還在他那小胸脯上叭嘰拍兩下。
鐘夫人整個人都痴了,怔怔的瞧著他,一朵紅雲飛上雙頰,她雖人至中年,嬌羞之態卻不減妙齡少女,低低的道︰「是啊,這原也難怪,當年……當年我也是這樣……」
後面的話段譽沒听清,不由得追問︰「怎麼?」
唐無玥滿臉正色,一本正經的小聲道︰「大概是跟貓兒一樣,發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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