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接到江晟電話之時還賴著床。她本打算九點再起來,養回昨天喪失的元氣。
但此刻三魂去了兩,一向對她嚴厲的婆婆竟然要來視察,來不及多想,她飛速套上衣服沖出門外,正在準備早餐的靈奕招她過去,安素急急地拿了根油條就走了,坐上附近的出租車向家里趕過去。
江家祖輩曾跟隨長征的軍隊過草地反圍剿,在抗日勝利後成為開國功臣,老爺子子承父業成為軍區的首長,七年前到邊區視察被不法分子襲擊,腦袋中了一槍,直到現在還躺在軍區療養院昏迷不醒。
江晟的父親江志銳入伍一段時間後便下海從商,雄厚的人脈和個人卓越的能力讓他創建了個集團,手下管理著好幾個大公司,他一直希望江晟能夠子承父業,讓公司更好地發展下去。
令人失望的是江晟從小被楊珊和老爺子驕縱著,沒有得到大鍛煉,對女人的興趣比對賬目的興趣多,智商雖不低卻被情商壓抑著,如果不是江志銳逼迫著看管著,指不定又跑去哪偷懶了。
安素開門進家時,只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江晟,她也沒心思去計較昨天的事,模著心胸慶幸自己比婆婆早到,向江晟點頭示意了下,從廚房里取出一條花裙圍上,以最快的速度把廚房到客廳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她這人有時是懶了點,但逼急了也相當能干。
好在手傷得不重,昨天上藥後今天就不怎麼痛了。
楊姍帶著安素的舅媽程萊來時她剛月兌掉圍裙正洗手,見婆婆和舅媽已經在客廳就坐,她馬上燒好熱水,很貼心的沖了兩杯大紅袍上去,這大紅袍還是上次婆婆送的,她知道她們一定會喜歡。
不知是真的被她的乖巧感動到,還是要在親家面前做樣子,楊姍直夸她是賢良淑德好媳婦,坐在一旁的江晟雖默不作聲,卻是一臉的鄙夷。
所謂三個女人一台戲,但安素這個女人似乎不被算在列,她完全插不上婆婆舅媽的對話。
陪在旁邊一段時間後,見牆上的瑞士時鐘已指向11的位置,安素向兩人請便去煮飯,楊姍本來想客氣的讓江晟幫襯一下,被安素的舅媽程萊否決了,好男兒志在四方,怎麼能屈于一個小小的廚房。
安素雖然表面上掛著微笑,但心里對舅媽的評價不免又低了一分,她早就听說舅媽重男輕女,今天可算見識到了。
四個人的午飯對安素來說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她只是看不慣江晟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回家還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還有舅媽對自己的勤勞當做理所當然的態度,以及明明是別人的錯還要將委屈藏在心里忙前忙後的自己。
午飯端上桌時江晟突然咳嗽了下,溺愛兒子的楊姍馬上湊上前噓寒問暖,听到兒子說冷她便示意安素去拿衣服。
安素剛放下筷子,推開椅背欲起身,不想被江晟揮手擋住。
「媽,我想穿前年你給我買的那件白色夾克,你去幫我拿吧,還是放在原來的位置。」江晟用手背封住嘴巴,止住咳嗽道。
楊姍沒多想起身朝樓上走去,安素還沒來及阻止她已經消失在樓梯口了,隨即想到江晟一直把結婚前的衣服放在臥室,她平時也把房間布置得像是兩個人住的一樣,便釋然了。
剛夾兩道菜到嘴里就看到婆婆一臉不滿的走下來,雖然隱忍著,但敏感的安素還是從上面看到了隱藏著的怒氣,結合她去的地方,安素仔細一想,想到昨天為了挑衣服弄亂的房間,她心里突突的,婆婆會不會因此責怪她。
楊姍並沒有馬上對她發脾氣,也沒有再看她,可安素再沒能吃下一口飯,一直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不敢伸手夾菜,就像小時候做錯事,生怕一出手就會遭打一樣,她其實很怕長輩的。
餐具收拾好後楊姍才把她叫上樓去。
楊姍坐在臥室大床上,而她只敢低著頭站在跟前,兩人都沒說話,安素緊張的扭了下衣角,空氣凝固般讓她有點闖不過氣來,不知為什麼,打從一見面她就怕這個面容平靜心里諱莫如深的婆婆。
「哎,過來坐吧,我有這麼可怕嗎?」楊姍最終還是被她唯唯諾諾的樣子打動了,把她拉到身邊坐下。
安素趕緊趁機解釋,「不是,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有點忐忑。」
「之前不是一直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條嗎?我跟那些富太太聊天的時候還夸贊你能干來著,你怎麼這麼經不起夸呢?」
「不是,我平常會做的很好,只是昨天出了點意外沒來得及收拾。」
江母疑惑,「什麼事?」看著她的神情,猶猶豫豫道︰「跟晟兒有關的嗎?」
安素看著婆婆的眼楮點頭,「我昨天到公司,發現……發現了江晟的另一個女人……」她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同為女人的婆婆肯定知道其中的意思。
楊姍並沒有表現得很驚訝,只是嘆了口氣,握住安素的手苦口婆心道,「安素,你剛接觸這個圈子,所以很多事情不理解,等時間長了你就知道,男人在外面有一兩個逢場作戲的女人是很正常的,如果你夠聰明就要學會裝糊涂,像我,像你舅媽,都是裝糊涂才有現在家里的平靜。」
安素越听越難以接受,她不可思議道,「可那不是其他男人,是丈夫。」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出軌還要裝作不知道,這不是隱忍是縱容,她一直把婚姻想得太美好了,這種美好突然龜裂對她打擊很大。
「我知道現在對你說這些太殘忍了,但是這種家庭的女人就必須學會隱忍,只有隱忍才能長久下去,當然要是有本事的話,最好把自己的男人從別的女人那邊拉回來,沒本事的話就安安靜靜當富家太太,別計較太多。」楊姍說的很平靜,好像在講一件如喝水吃飯般簡單的事一樣,想到畢竟是自己的兒媳,她不免放軟語氣,「當然,晟兒也有不對的地方,但他從小生活在這種家庭,耳濡目染很難改正,不過,不會玩太久,你耐心點。」
安素也不敢反駁,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計較,但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來搶她的幸福,前半生被上帝搶走的東西太多,下半生再也不能忍受其他人來搶。
婆婆和舅媽走後,安素默默的蹲在臥室里收拾東西。
江晟走過來,雙手交叉環胸倚在門邊,「這麼亂也難為你住的下去。」
安素回頭望了她一眼,又轉過身把地上的衣物全都撿起來,道︰「你也別怨我,女人都這樣,我平時收拾的還算干淨,只不過昨天出了點意外。」
江晟寒目在雜亂的屋里來回掃過,不禁搖頭,「真會給自己找借口。」
「我大學時每次校衛生評比得優的都是男生宿舍,得差的都在女生宿舍。」安素立馬舉了個很鮮明的例子反駁,她只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是最差的。
「所以你們學校只能教出你這樣的女學生。」江晟丟下這一句話擺擺手就走了。
安素走出門口,定定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不能離婚,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第三者插足破壞她好不容易擁有的家庭。
收拾好房間出來時,江晟正在洗澡。
安素坐在沙發上休息,忽然桌子猛烈地震動了起來,手機震震地響,那不是她的手機,是江晟的,上面浮著沐媛的名字,敏感的神經自動把她歸類到昨天看到的那個女孩。
江晟在浴間,嘩啦啦的水聲伴隨著手機低沉的震響侵擾著她的耳膜,她沒有要提示江晟的意思,但是手機那邊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沒有人回應也不曾放棄,她很想過去按掉,或者接起來對那邊的人大吼,小賤人,滾一邊去吧!
最終她還是忍下來了,捻起旁邊的餅干放到嘴里,轉身上樓。
在二樓的木椅上翻了一會兒書後,听見樓下開門而出的聲響,她挪了挪位置探出頭來。
江晟雙手松散的系著睡袍上的腰帶,慢悠悠走到茶幾前的沙發上,看到手機上面忽閃忽閃的顯示燈很自然地抄了起來。
安素看到他回撥了過去,然後簡單地說了幾句便踩著拖鞋準備上樓。她迅速的縮回頭來,眼楮盯著書上黑壓壓的一片字,心思卻早已飄到江晟行動的聲音上。
他在自己的臥室倒騰了會兒後便下樓了,手里泠泠作響的鑰匙串在急速流動的空氣中晃蕩著,只消看一眼,安素就知道他這是要出門了,而且極有可能是到那個女人那邊去。
她果斷扔下手里的書本,飛奔到樓下,尾隨剛剛奪門而出的江晟,隱匿在那串刺眼的探照燈後,跑到車庫,將公公買給自己當見面禮的紅色奧迪開出來。
為了避免被發現,安素沒有把探照燈開起來,宛如小月亮般的兩排路燈已經照得夠清楚了,她只需遠遠尾隨,小心謹慎的隱匿自己。
車開了十來分鐘在一處小院停下,安素退回街角沒有前進,她靜默了會兒便打開車扇,緊了緊脖子處的圍巾,躡手躡腳的躲在拐彎處的牆邊,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慢慢探出頭。
她听見鐵門嘎吱嘎吱開啟的聲音,沒有想象中女人出來撲上前的場景,車轉個彎便穩穩的進去了,接著就是鐵門關起來的厚重聲響,這一關也把她的思緒關在外面了。
她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到黝黑的鐵門前,手攀在鐵條上,眼楮望著里面突然間燈火通明的窗戶,隔了段時間又瞬間熄滅,留不得一絲一毫的光亮。
縮回手模模被風刮得生疼的臉,她朝手心哈了口氣,在臉頰兩邊搓了搓,默默走回街角的車里,將車倒退,回家。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從心底涌起的陣陣失落感擋也擋不住,江晟經常不回家就是來這里過夜的嗎,她一邊開著車,一邊用手背抹淚,這還是她要的家嗎,這都成別人的家了。
那天公公江志銳提出聯姻,外婆何詩玉也提出了要求,結婚後不能輕易提出離婚,否則便不承認安素這個外孫女,也就意味著不承認安素的母親。
舅媽跟她說江家出了個好苗子,還拿出照片作證,安素當場就被一副好皮囊給吸引住,加上對方出生在紅色家庭,人品經濟都是有保證的,她就沒拒絕,私下還沾沾自喜,得意自己找了戶好人家。
也是第二天,安素立馬就回公司向老板遞交了辭呈,扯高氣揚的說自己要結婚,回去當家庭主婦享清福。滿臉肥肉的老板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多番挽留也沒能擋住她墮落入豪門的決定,暗自感嘆又失去了個打雜的大好青年。
然後第三天,安素和對象江晟去民政局辦理結婚證,在門口等了他老半天,就在工作人員都要下班了,他慢悠悠的渡過來,安素不介意,她自己都有懶惰的時候,養尊處優的有錢人更不用說,結婚證上紅紅的印子到底讓她心花怒放。
到了第四天,她就奔走相告,當然她朋友也沒幾個,有幾個消息送出去了還得不到回應,唯一回應她的就是現在還頻繁聯系的死黨白靈奕,對方連娃都有了遑論結婚,因此她在靈奕這里找不到絲毫成就感,好在老公身家好,皮相好,她也就釋然了。
其實安素就是被相親對象拒絕太多次,總擔心自己嫁不出去,突然某天,有個高富帥要娶她,這就跟紫霞仙子盼著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娶她的如意郎君一樣,心心念念的老公終于找上門了,她恨不得馬上就舉辦個盛大的婚禮讓全世界都知道她嫁出去了。
可惜最後婚是成了,禮卻沒辦成,結婚當天新郎缺席。她雖然開始不滿,但事情過去後也就沒多計較,重要的是以後的日子。
沒想到這日子越過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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