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劇最終以王金花回娘家結束,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二喜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當時院子里的吵鬧哭嚎二喜還是隱約的听到,說不出當時那一刻心底是什麼滋味,二喜只是感覺不是喜但也不是悲,更多的是一種沒有渴望不抱希望後的不在意。
而且二喜也從大壯那里得到準確的消息,知道縣里確實在蓋樓,但並不是誰想去都可以,需要找找熟人,這事大壯已經托朋友去說,一個星期左右就會有信。
二喜喜悅的同時也有些忐忑,大壯體格好,二喜不發愁大壯進不去,但,二喜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子,有些犯愁。
一天又一天,時間在二喜養傷並焦急等待中不經意間滑動著,而在二喜不知道的地方,苗桂榮也悄悄的看著品著二喜這個人,瘦小的二喜乍一開始確實很容易讓人忽略,但幾天的相處,苗桂榮卻發現二喜並不是如眾人印象中那種傻或是缺心眼。
不可否認,二喜反應確實不快,但卻沒有到傻的份上,仔細想了好長時間,苗桂榮覺得與其說二喜傻不如說二喜憨,二喜或許不機靈,但二喜卻絕對是一個實誠孩子,想明白的那一刻,苗桂榮笑了,雖然笑的有些無奈,但更多的卻是心疼。
活了六十多年,經歷過動蕩歲月,哪怕苗桂榮文化程度不高,也不妨礙苗桂榮有一套自己的看人看事方法,在苗桂榮看來,二喜的憨雖然有著一部分天性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建立在宋德貴王金花兩口子的徹底忽視下,如果宋德貴兩口子能夠像對待四寶似的對待二喜,二喜絕對不會是今天這樣,沒有那個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疼愛與嬌寵,或許正是因為過分的忽略所以造成了今天的二喜。
想明白的那一刻,再次看到安靜平和的二喜時,苗桂榮眼中的心疼好像要溢出似的,雖然這份心疼轉換成行動讓二喜心底直打鼓,但存了心補償二喜缺失的苗桂榮卻什麼都看不到,二喜瘦小的身體,成了此時苗桂榮最在意的事,豁出去似的,按照早中晚三頓的頻率頓頓大肥肉給二喜補,三天下來,二喜胖沒胖沒看出來,倒是把大壯和宋城補的看到大肥肉就感覺噎的慌。
4月29日晚上六點,一天農活干完,收工的大壯接過宋城拿在手里的鋤頭扛在肩上,在宋城的白眼中托著宋城的胳膊走出泥濘的農田,上道後,祖孫倆把鞋上的泥巴磕打磕打後,套上鞋往家走,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大壯突然慢下腳步,轉頭一眼一眼的看著宋城。
大壯的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宋城眼珠子一轉就明白大孫這是想問晚上老太婆做啥飯了,同樣想起這茬的宋城感覺腦瓜仁子一陣疼,老太婆的心思宋城明白,比同齡孩子瘦小的二喜他也心疼,但誰也受不了這頓頓大肥肉啊。
老太婆或許沒看到,宋城卻清楚的看到每次上菜二喜抽動的嘴角和勉強擠出笑容硬往嘴里塞肉的舉動,好笑的同時,宋城也感覺到有些發酸,但同時對老大兩口子也越發的失望。
暗自搖搖頭,收回散亂的思緒,宋城掃了一眼不斷用小眼神看過來的大壯,「咋,你有想法?」
大壯嬉皮笑臉的湊到宋城身邊,「爺,你沒想法?頓頓大肥肉你不膩的慌?」
大壯嬉皮笑臉的反駁讓宋城氣樂了,抬起老腿照著大壯就是一腳,「小犢子,行了,晚上我跟你女乃說說,咱吃點青菜吧。」
得到肯定答復的大壯樂的一蹦多老高,圍著宋城各種殷切,討好的大壯讓宋城呵呵呵的笑著,也享受著。
祖孫倆剛剛走到小路口,就看到了蹲在門口的二喜,還沒等大壯打招呼,看到大壯的二喜騰的一下站起身,嗖的一下竄到了大壯身邊,抓住大壯的胳膊,「哥,女乃晚上噸的紅燒肉,全是肥的。」
連著吃了好幾天的大肥肉讓二喜要哭了,雖然喜歡吃肉,但也沒到頓頓吃的地步,二喜感覺這幾天看到綠色自己的眼楮都要到了放光的地步,二喜的沖口而出的話讓大壯蹭的一下轉頭看向宋城。
「爺啊。」大壯的哀嚎聲讓宋城眼珠子一瞪,「咋的,別人家想吃還吃不上哪。」說完背著手先往家走,宋城的炸鍋讓大壯、二喜互相看了一眼後,蔫頭耷腦的往家挪動,而背對著大壯、二喜的宋城則齜牙咧嘴的暗暗的嘀咕著。
晚飯終于在祖孫三人的強烈要求下加了一盤素菜,雖然只是土豆,但也讓連著吃了好幾天大肥肉的祖孫三樂夠嗆,苗桂榮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三個人好像打仗似的搶著一盤土豆絲,失笑後的同時也算決定把伙食改回來。
吃過晚飯,二喜揉著有些發脹的肚皮看著手舞足蹈跟苗桂榮比劃的大壯,眼底有著不自知的柔和,這樣平靜這樣讓人心底發軟的生活是曾經的二喜連想都不敢想的,二喜珍惜這樣的生活,也珍惜爺女乃那份不出口的疼惜。
雖然對于爹娘二喜已然不在意,但二喜卻不想去解釋,二喜害怕,害怕這份難得親情會因為自己的解釋消失,雖然心底有著淡淡的抱歉,但二喜真的怕了,怕那種孤單怕那種從骨子里升起的孤寂。
5月2號,徹底收拾完農田的大壯吃過午飯就出門了,雖然沒有說干什麼,但從大壯的神情中,二喜還是看出了大壯是去打听消息,靜靜的坐在屋里,二喜的心從大壯離開就開始七上八下的打著鼓。
控制不住一會就出去轉一圈看看大壯是否回來,一趟又一趟好像下面長蟲子的二喜讓了解內情的老兩口有些好笑,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兩口用戲謔的眼神趴在窗口看著憨呼呼的二喜一趟又一趟的在門口轉悠。
每當二喜出去一趟,老兩口就低低的笑一陣,四趟下來,宋城是越發的起了興致,而苗桂榮卻有些心疼了,在二喜又一次蔫頭耷腦的從門口回來時,苗桂榮趴在窗戶邊把二喜叫進屋。
听到喊聲的二喜抬頭看到趴在窗邊的老兩口,笑呵呵的面孔讓二喜鬧個大紅臉,頂著紅潤了許多的臉蛋走進屋,紅著臉進屋的二喜讓宋城呵呵呵的笑著,苗桂榮白了一眼宋城,轉頭帶著笑意扯過二喜,拿手比劃了一下後,又轉身打開了炕櫃,拽出一塊藏藍色布料。
抖摟開後在二喜身上比劃著,邊笑著說著要給二喜做衣服邊算計著布料長短,又疼惜的說著二喜身上那打著補丁小了許多的衣服責怪老大媳婦的粗心,二喜愣愣的看著拿著布在身上比劃的苗桂榮好半響回不過神來,記憶中,二喜除了當兵時的新軍裝,二喜從小到大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除了撿大壯的就是撿表哥的。
好久,終于回過神的二喜看著披在身上的布料,看著轉頭笑呵呵的讓宋城看好不好看的苗桂榮,二喜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愧疚,二喜看得出,女乃是真的疼他,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那份疼惜卻是真實的。
這一刻,二喜的心慢慢的升起一股灼燒感,有些疼卻又熱的燙人,二喜迫切的想要把那份自私敞開在兩位老人面前,閉了閉眼,不想在有所隱瞞的二喜按住了苗桂榮的手,在苗桂榮的詫異中低下了頭。
「爺女乃,我不在乎我爹娘,不是因為恨他們生我卻不疼我,也不是恨他們那份常年的忽視,而是我從心底把他們剔除。」
緩慢卻帶著解月兌的訴說中,苗桂榮、宋城在二喜沒有看到的地方互相對視一眼,傳遞了一份彼此都明了的涵義,收回目光的苗桂榮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低著頭坦誠私心的二喜,眼底閃過一抹濃濃的悲傷,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到底在他們這些長輩看不到的地方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苗桂榮說不出責備的話,只是拉過手指冰冷的二喜抱在了懷里,入懷的那一刻,渾身僵硬的二喜讓苗桂榮鼻頭有些發酸,無聲的拍著二喜的後心,一下又一下中,二喜低垂的頭掩飾著紅了的眼眶,二喜從來不知道原來懷抱竟然是這樣的溫暖,暖的讓人鼻頭發酸,暖的讓人想哭。
壓了又壓,勉強控制住情緒的二喜輕輕的抬起頭,眼底帶著愧疚帶著不自知的渴望看向苗桂榮,「女乃,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有。」
還沒等二喜說完,就被苗桂榮慢慢升起的笑容打斷,疑惑的看著沒有生氣反而露出笑容的苗桂榮,二喜心底充滿了不安與不解,這是?氣壞了?
二喜閃爍著不安疑惑的眼神讓在一旁看了半響的宋城暗自嘆了一口氣,挪到倆人身邊,扯過二喜,認真的看著二喜,「喜,你跟爺說,為啥要把自己的私心說出來,你完全可以不說。」
宋城的詢問讓二喜的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這一次二喜沒有低頭,而是帶著羞愧回視著宋城,「爺,人的坦坦蕩蕩的做人,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私心誰都有,但要是把私心用在關心的人身上,這份私心就會無限放大,最後當你控制不住的時候,就不再是私心而是無恥了。」
二喜緩緩的解釋讓宋城靜默了幾秒鐘後發出一陣震天大笑,笑聲中隱藏不了的愉悅讓二喜心底充滿了疑惑也充滿了不安,看看笑的停不下來的宋城又看了看同樣滿臉笑意的苗桂榮,二喜的額頭慢慢滲出點點汗珠。
而終于得到確切消息匆忙趕回來的大壯沖進屋看到的就是臉色有著恐慌的二喜和笑的嘴巴裂的老大的宋城和笑眯眼的苗桂榮。
「這是干啥哪?爺,啥事給你笑這樣,下巴要掉了。」扯過二喜安慰的拍了兩下後,大壯笑嘻嘻的打趣著宋城,勉強收起大笑的宋城白了一眼嬉皮笑臉的大壯,笑著看著二喜,招了招手,「喜啊,到爺這來。」
二喜微微頓了一下,緩緩的挪到宋城身邊,二喜心里直打鼓,二喜已經認為兩位老人是氣迷糊了。
小心翼翼帶著不安的二喜讓宋城第一次從心底升起了濃濃的憐惜,暗暗的罵了一句宋德貴兩口子一句後,伸手扯過了二喜,「喜啊,你很好,像你說的,誰沒私心,你能有這份私心,爺不生氣,至少說明你有一絲自保的能力,但你能坦誠,爺更高興,因為你有勇氣,好、好、好啊。」
說完宋城又是一陣大笑,而二喜則驚喜的抬頭看向大笑中的宋城,不敢相信似的又看向一旁的苗桂榮,在苗桂榮肯定中,二喜提著的心 當一下落地了,慢慢的笑容浮現在二喜臉上,越扯越大的笑容,讓所有的人都能感覺到那份發自心底的喜悅。
三個人無法遮掩的喜悅讓剛剛進屋的大壯有些模不到頭腦,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湊到苗桂榮身邊嘀嘀咕咕的詢問著,當苗桂榮細細的解釋清楚後,大壯頓時得意了,胸脯挺的多老高,站在宋城面前,「咋樣,爺,我說啥了,我早說二喜是好孩子,看看,我說著了吧。」
得意洋洋的面孔讓宋城一陣好笑,笑罵的拍了一下大壯,看著小哥倆,宋城心底有著壓不住的喜悅,一個家庭是否能過的興旺,看的不是老家伙,而是後輩是否上進,就好像後窪子屯老牛家,人家為啥一個個高昂著頭,不就是老牛家二小出息了,上了中專吃上了公糧。
大壯二喜雖然文化不高,但做人卻不差,人啊,別的都是假的,堂堂正正做人,終有一天會得到最大的回報。
因為高興,宋城吆喝著老太婆殺雞,吆喝著大壯去打酒,大盆裝的小雞炖土豆干,一塊拌豆腐,菜雖不多,但量卻很大,老少四個圍坐一起,熱熱乎乎的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吃過飯,喝的滿臉紅的大壯就把打听好的消息跟倆老說了一遍。
對于農閑時打零工,老兩口不反對,但對于二喜也去,老兩口有些擔心,畢竟二喜有點小,而且身板子也不壯實,拿著簸箕坐在二喜身邊的苗桂榮擔心的看著二喜,以商量的語氣勸著二喜,讓二喜留家,但二喜有自己的想法,在二喜看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只有自己手里有糧心才能不慌。
不想老人擔心的二喜細細的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說了一遍,看著眼底有著堅持的二喜,苗桂榮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苗桂榮知道,這都是逼的。
最後還是宋城攔住了苗桂榮,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二喜雖然小點,但農村孩子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再讓大壯多照顧點,他們老兩口子勤去看著點,沒事。
雖然擔心,但到底沒攔住的苗桂榮第二天就開始給哥倆收拾行李,工地供吃供住但需要自帶行李,中午吃過午飯,哥倆在老太太的擔憂下,跟著來找的前屯子大生子一起走了,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老太太心底火燒火燎的難受,尤其是想到被大壯和大生子夾在中間的二喜,瘦小的好像孩子似的二喜讓老太太心底揪著難受。
眼眶微紅的回到屋,看著沉默著坐在炕上的宋城,老太太眼淚下來了,「這是造的啥孽,老頭子,你是沒看見,咱喜啊,夾在大壯和生子中間跟孩子似的,哎!」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老太太坐在炕梢抹著眼淚,心里同樣發堵的宋城沉默著,宋城不是不想反對,但宋城看得出,二喜雖然脾氣溫和,但絕對是個死倔死倔的孩子,那孩子是打定主意不像人伸手要錢花,有志氣是有志氣,可這心啊,堵得慌。
一整個下午老兩口都打不起精神來,勉強對付一口飯,老兩口早早的躺在炕上,彼此沉默著,苗桂榮惦記哥倆是否吃上飯,宋城擔心哥倆是新人是否受欺負,好半響,同時嘆了一口氣。
而此時二喜和大壯走進工地的食堂,看著大鍋里燒的菜葉子湯,齊齊皺起了眉頭,哥倆對視一眼,一人拿了兩個大饅頭走出食堂,蹲在門口干噎著。
下午三點多趕到工地,在大生子表叔的介紹下,二喜、大壯算是正式進入工地,大壯因為體格好而且會瓦匠活,所以工資直接提到了45,而二喜,工頭看了好半響,就在哥倆心底打鼓的時候,工頭看了看笑的滿臉獻媚的表叔讓二喜去搬磚,但不是原來以為的三十,而是按塊數算,雖然大壯不是很滿意,但工頭也說了,要是二喜能成手,能夠把小工的擔子擔起來,那麼就會給二喜長工資,不管結果如何,哥倆總算進了工地也算在工地安了家,二喜松口氣的同時也感到了一陣陣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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