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晏旒逛得興起,卻也未買什麼東西。一是她身上除卻購買米糧的錢之外實在是所剩無幾,再者亦不知有什所需,前世買這些物什完全是為了找些許趣味,現在既然身處那山林之中,一日也不得多少空閑,便也不存在打發時日一理了。
所以她亦只是停留在商販的攤子上擺弄擺弄看起來很是有趣的東西罷了,在一個攤子上卻也不多做停留,畢竟人家商販開門是為了行生意的,老呆在人家攤面上只玩不買也不是一回事啊。
不知說她運氣好亦或是旁的什麼,倒也未有商販對她這般行為說些什麼,小城鎮的民風比起那寸土寸金的京城淳樸了不知多少。又或者是那精致的小模樣看的眾人不自覺便心生歡喜,只當是哪家小孩兒貪玩了些,只捏在手中把玩著,也未損壞什麼物什,倒還是小心著的,索性由著「他」去了,瞧著「他」那般可愛的模樣,也算作是清晨出市的一些趣味了。
在經過一個小攤子時,帝晏旒不禁被其中一樣看起來頗為繁雜的物什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個通身棕紅色的長形狀似樹叉的玩意,較之樹叉又繁復的多,其上端形似樹叉之處于兩頂之處再次分成細小的開叉,然後一道又一道的向上分叉,奇的是也不覺其愈往後之處做工不夠細致,反倒是那些樹叉狀的開裂愈小愈發精致,直至最後樹叉狀一頂時根本難見其人工磨制的痕跡,精致光滑如同自然形成一般,繁密的花紋自下而上盤旋,其狀美麗如同鐵樹千年沉默而積攢至一時所綻放的妙麗風華。
握在手心之中,冰涼的觸感若有似無的與手心接觸著,清涼之意從手中直抵心底,似有寧神一用。其材質所見倒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什,由石頭所制之物想來也不是什麼奇珍異寶,卻有有著難以言明的神秘感,令帝晏旒握在手中不自覺便多玩了些許時候。
那小商販見這面色瑩白似是泛著淡淡光彩的小人兒捏著自己攤子中的一樣物什已然看了半晌,他行早市已然多時,打眼便瞧出這小人兒是對這樣物什感興趣,笑呵呵的略彎了些腰道︰「你可是喜歡這樣玩意?」
帝晏旒伸手撫了撫這石頭所制的物什,攤開手掌將這物品擺在商販面前︰「此乃何物?」
因著方才帝晏旒一直將那狀似層層點點開花之物捏在手中,商販也未瞅見她所執為何物,故而也沒有介紹,心下卻是有些好奇的,這**之童雖然對不少物什都表現出了興致勃勃的模樣,卻也未因任何一樣而駐足如此之久,那面上的喜愛之情可做不得假。
他倒是十分好奇這「小男孩」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東西,打眼看去卻微微皺了皺眉頭,很快便被面上的笑意掩了下去,那樣細微的波動卻被帝晏旒清晰的捕捉,心下升起一分莫名之感,只專心听著這商販會如何回答。
商販面上笑容不減,伸出手取過帝晏旒手中的那樣物什,有些抱歉的笑著道︰「此物乃是家傳之物,名叫千年樹,不賣。」見帝晏旒準備說些什麼,又狀似神秘的笑了笑繼續說道︰「但是可以免費贈與有緣之人。」
有緣之人?帝晏旒對這千年樹興趣更深,本來因著身上銀兩不多準備過幾日下山之時再來尋找此物,听說免費心道一聲甚好,便好整以暇的站穩問道︰「何為有緣之人?」
商販目不斜視的看著手中的千年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須得驗證一番,就是不知小孩兒你願意否。」
帝晏旒也不掩飾自己的疑惑,眼神似笑非笑道︰「如何驗證?」
「你且先答願意否。」商販不作回答再一次問道。
帝晏旒眉頭微皺,並未躊躇便點了點頭,她也不在意驗證的方法,總之也不會是太過傷及自身的法子吧。
商販伸出手示意帝晏旒將手交到她的手上,帝晏旒遲遲未動︰「我不習慣與他人接觸。」
商販聞言也不在意,想了想便把千年樹遞給了帝晏旒︰「你自行用它扎破指尖即可。」又念帝晏旒是一個小孩子恐怕會怕痛,便又笑了笑︰「如果怕痛的話便罷了。」
帝晏旒自然不計較這點疼痛,爽快利落的用千年樹的尖端輕輕扎在了左手指尖,紅色如同水珠的血液一點點涌了出來滴在千年樹狀似樹杈的地方,鮮紅的血液突然如同活了一般爭先恐後的向千年樹之中涌去,本來點點由指尖涌出的血液如同被什麼力量吸引一般快速的爭相涌動。更奇的是那玄黑色的樹身如同被透明的玄晶所制一般,其中為空心,而迅速灌入的血液則是為它填滿所需的物質,千年樹的玄黑色飛快地褪去繼而是滿布的鮮紅之色,紅的幾乎泛出了紫色,一陣陰暗潮霾的感覺點點泛起,令人心覺不適,那千年樹在晨曦光芒之下顯得妖冶而又灼目。
帝晏旒驚詫的舀起手中的千年樹仔細觀察著,那滿目的赤紅色卻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又漸漸消散,千年樹再次恢復到玄黑之色。周遭來往的行人也未被這一幕所驚,抑或是並未注意到這瞬間而逝的一幕。
商販目露驚訝之色,再次打量了一眼眼前這個眉目清澈的「男孩兒」,又搖了搖頭暗嘆一聲怎麼可能,帝晏旒見他的驚訝並不亞于自己,更添好奇︰「如何?」
那商販面色一時有些難看,只搖了搖頭,那笑容看起來也顯得勉強了數分︰「那便贈與你吧。」
帝晏旒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見那商販繼續吆喝起來顯然是不願再與自己交談此事的模樣,想必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回答,又捏了捏手中的千年樹,指尖傳來一絲絲的疼痛,帝晏旒垂眸望去,卻只余下一個淺淺的傷痕,沉了沉眸色也沒有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情,揣好這個不過巴掌大的千年樹便徑直走向了糧食鋪。
那商販見帝晏旒已走,快速的收拾起攤子,他旁邊的商販見狀好奇道︰「小東啊,怎麼今日早市還未結束就著急收攤了?」
被叫做小東的那個商販手上收拾東西的功夫不停,听到那人的詢問也只是笑了笑卻並未偏頭道︰「今日忘了給家母烹食,還是早些回去好些。」
他旁邊的小商販表示明白的笑了笑,感嘆道︰「薛母真是好福氣,有你這般孝順的兒子。」薛東笑著欠了欠身,不過片刻工夫便收拾好了攤子道︰「哪里哪里,我先行一步了。」未待那人再次言語便立即遠遠離開了。
他一路走到了小鎮外不遠的一個土房中,房外擺著木條之類用以制作小玩意的材料,顯得亂糟糟的。
一個老婦人坐在門口正織著手中破舊的衣服,補丁已落了好幾個,那老婦人似是沒有注意薛東回來,渾濁的雙目一動也不動的直視著前方,那雙渾濁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生氣,儼然是一個盲人。她的面上被歲月畫下了深深的痕跡,皺褶滿布的面上沒有絲毫表情,顯得生硬而不近人情。她那雙蒼老的手卻意外的光滑沒有多少皺褶,兀自穿插著手上的針線。
薛東剛到家便急急的放下東西,走到老婦面前道︰「娘,千年樹被您所說的有緣人舀走了。」
老婦人平淡無波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痕,微張了張口,手上的針現亦掉在了地上,難掩焦急驚訝之色︰「有緣人?!」
她顯然著重的是有緣人的出現而非千年樹被人取走,薛東始終不明所謂的有緣人到底是什麼,令他一向面無多余神色的娘出現了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徑直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他【娘的眼楮在一月之前已忽然看不到了,隨即便說道︰「一個看似年五六的小孩子,我按照您說的方法,讓他扎破了指尖,血也流了進去。」
老婦人的手不自覺顫抖了起來,似是不信的又重復了一遍︰「只是年五六?」
薛東疑惑的說道︰「的確是年五六左右,模樣十分精致,通身氣質看來是一個富家子弟,只是穿著打扮上……除了沒有戒疤,顯然是一個小和尚。」
見他娘沉默了半晌不再言語,薛東更是好奇,又問道︰「娘,那千年樹到底是何物?」
老婦人似是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嘆氣一聲︰「你可見千年樹注入血液之後為何顏色?」
薛東回憶了一番道︰「說來也奇,血本是紅色,到那千年樹中卻紅的生出了紫意。」
老婦人身體劇烈的顫抖一下,不可遏制的抬起頭看向了薛東,那無神的濁目如同泛起了奇異的光芒,一時令薛東不敢抬目去看,她聲音亦是顫抖著︰「你……你說那千年樹……泛著紫意?!」
薛東見他娘這般驚訝的模樣,被那眼神看得心慌不已,也不敢耽擱便回答道︰「是啊娘,那千年樹……」
老婦人也不作回答,呆愣了半晌顫巍巍的直起身來,也不管掉在地上的衣服和針線,徑直走進了房子中去,聲音微弱卻清晰︰「作孽啊……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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