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晏旒只覺芒刺在背,略有些不自然的再次低了低頭,不過一瞬,帝晏旒掐了掐已滿是汗漬的手掌心,緩緩抬起頭來,幾乎是強撐著迎上帝天冷厲的目光,按捺住眼中顫抖的怯意,外表顯得鎮定自若。
又行了一遍禮︰「父皇尋兒臣何事?」
帝天收回目光,徐徐道︰「明日去太傅那處學習便免了,朕允你巳時出宮。」又頓了頓,目光中含著些其它不明的意味︰「酉時便回宮收拾行囊,隨一葉方丈同去吧。」
帝晏旒心頭一震,抑了抑巨大波動的心緒︰「兒臣不明父皇所言,斗膽……」
帝天的下一句話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窖,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只听他道︰「代朕修行。」
修行?修行……?!
怎麼可以……
怎麼能!
腦中混沌一片,巨大的悲戚從心中迸發,修行意味著什麼她不會不明白!此生再無可能邁入這皇城一步!此生長伴那青燈古佛……再無與輕紗見面的可能啊……那又談何,談何奪這天下?!談何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談何啊!
不能答應!絕對不可以答應!心底一個聲音大聲的咆哮著,帝晏旒的身體晃了晃,她怎麼能說出拒絕的話啊,怎麼可以抗旨不遵,這意味著整個皇族,怎麼可能抗旨!
心底劇烈的斗爭顫抖著,這寂靜的房間中幾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聲音。
不知站了多久,房中央的幽香似乎已經燃盡,帝晏旒咬緊牙關不肯說出那一遵旨,直到嘴唇上的血跡漸漸干涸,輕扯一下便會傳來刺痛,隱隱的疼痛似乎提醒她還活著,呼吸卻越來越困難,心上的郁氣雜糅成一團,形成了一個怪圈一點一點吞噬著帝晏旒的理智,心間腦海那是沉悶難當可以說完!
「轟隆隆……」一聲悶響將帝晏旒驚的清明幾分,心底的嘲笑般笑了笑,還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紫禁城的天氣永遠是這般變幻莫測令人模不著頭腦,白天還艷陽高照熱得人發暈,先下便要下大雨了……是不是這老天也在為我感到悲哀呢,這樣想來,竟有些許的安慰。
呵……
胸腔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的沖擊,不是疼痛,而是淒涼,絕望……喉頭一甜,帝晏旒死死地忍了下來。
「兒臣……遵旨……」萬念俱灰的跪倒在地,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頹然的低著頭,除了屈服,除了低頭,你還會,你還能做什麼?!
帝天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伸手拍擊兩下,清脆的聲音過後一個通身玄黑衣袍的人出現在帝天的身旁,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絲毫不把站在前面的帝晏旒納入眼中。
「影,自此你便跟著晏旒吧。」
陷于巨大絕望中的帝晏旒並未發現身旁人絲毫不亞于她的震驚,甚至根本不曾听到帝天的聲音,在她說出遵旨的那一刻,就再也听不到外界所有的聲音了……
呆愣在原地數刻,低下頭,聲音听不出喜悲︰「兒臣告退。」
大雨傾盆而下,夾雜著雷鳴閃電,豆大的雨點打在帝晏旒的身上生疼,她卻如同毫無知覺一般亦步亦趨的前進著,刺骨的寒意漸漸從心中泛起,全身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忍都忍不住。牙也似敲鼓般怎麼也控制不住的打顫,眼皮被雨水澆打得越來越重。
綠意早早回到宮中為帝晏旒準備洗浴,因為第一回侍候她的時候便知她不喜旁人伺候洗浴,所以今日在她被皇帝宣去時先事先準備好,今日可算是被自家主子深深震驚了一回,雖早已知她早熟不可以用常人的思維相識,也未料竟會這般語驚四座。
「拜見六皇子殿下。」門外傳來工人齊整的參拜聲,卻未听到任何旁的聲音,綠意不禁有些微微詫異,往日主子定會令她們平身而後退下,為何今日無半分聲音?幾步走出來卻見帝晏旒面無表情,雙眼呆滯的徑直向房內走,仔細打量之下,那干淨清爽的青色長袍已被雨水打濕,皺巴巴的貼在身上,毫無平日的整潔穩重。
綠意有些愕然,然後是滿腔的擔憂,揮手遣下房內低眉順眼的宮人們,緊跟上帝晏旒的步伐︰「晏旒,你可是身體不適?怎的把身體都淋濕了,那些宮人都干什麼吃的!要不我去太醫院尋太醫吧。」口氣中切合著淡淡的責怪,卻絲毫也不掩飾那發自內心的關切。
帝晏旒不做聲,腳步有些虛晃,只知向里面走著,綠意心上著急的情緒又被添了一把火,連連追上去兩下便拉住了這個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的小小的身體︰「到底怎麼了?」這些時日的相處,雖然時間並不長,在綠意的心底,早已隱隱將這個時而穩重如大人時而調皮更甚天寵公主的小主子放進了心里,就是一個想把她當做妹妹來寵愛的存在,小小年紀,誰知道她內地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與自我鞭策。
「滾出去!給我出去!」帝晏旒尖銳的聲音徒然響起。
突如其來的巨大推力讓綠意步伐不穩的向後退了數步,穩住身子又見她繼續向著書桌走過去,心中憂心不已的同時又躊躇著是否應該上前,不過一瞬間又听到了東西摔碎的聲音,幾部追上去邊見滿地的碎片,價值千金的古董瓷器遍地都是,撕爛的紙張片片飛落,如同散落翩飛的雪花,上面是蠅頭小字,分明是平日帝晏旒廢寢忘食寫下的東西,現在混合著墨汁再不見本面。
而始作俑者仿佛也冷靜下來,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再次將旁側能砸的東西向地面擲去,口中嗚咽著仿佛幼獸的悲鳴,讓听者心痛難當。
帝晏旒絲毫不理會碎渣割過手心的痛感,不理會旁側傳來的阻力,只知一味的發泄,想要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毀滅的發泄!
既然都沒有了意義,還留著你們干什麼?!看著累計兩年寫下的相關關系梳理以及歷史走程甚至應對相關事件的各種方法在自己手中化作碎片被黑暗浸染。
「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地上難以控制的大笑起來,太可笑了!哈哈哈!苦心積慮的計劃還未開始便注定此生與這宮廷再無半分關系,太可笑了……
綠意見帝晏旒蜷縮成一團,不只是笑還是在哭,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綠意小心翼翼的清理了周圍的殘渣,以免傷了帝晏旒。
在綠意幾乎已為帝晏旒已經睡著的時候,「綠意。」無悲無喜的聲音攪亂了這一團寂然,綠衣不由得一頓,又听帝晏旒道︰「今日在共笙殿守門的公會,你可還記得?」
綠意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心下愈發擔憂起來,反差也未免太大了些……
「去查查他的名字,告訴他,想要得到他想要的,明日辰時之前來這里找我。」如果不仔細盯著她看的話,定會覺得帝晏旒的模樣與往日無二。
綠意沉默半晌︰「諾。」
帝晏旒站起身來,看了眼滿地的殘渣,勾著嘴角冷笑一聲,不論是不是天命不可違,不論是不是輕紗一定會和長樂在一起,不論是不是現在無法與輕紗相處,改變了什麼,都會是她的,哪怕是搶!
又有誰說,無計歸京。
伸手觸向那飄渺的笑容,眼底滿滿的眷戀。
我絕不會再失去你,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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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晏旒又整了整衣袖,此時距辰時尚早,有些紅腫的眼楮彰顯著主人並未睡好,綠意跟著帝晏旒向清蘭宮,也就是帝晏旒的生身之母——納蘭氏所居之處。
綠意偷偷瞄了眼面上毫無波瀾的帝晏旒,若非她手上的傷口,自己定會以為昨晚做了一場夢,昨晚便尋到那位宮人,他面上怪異的神情不加掩飾,也未多說便回了宮,卻見帝晏旒已躺在了床上休憩。
「綠意。」有些感慨的聲音喚回了思緒。
綠意下意識的應了聲,帝晏旒站在自己前面不遠處,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只覺蕭瑟孤涼,帝晏旒伸手撫了撫這宮牆︰「你想出宮嗎?」
綠意有些迷茫不解的應道︰「嗯?」
「不論前途如何,也許青燈常伴,也許艱辛難當,你想與我一同出宮麼?」帝晏旒直視著眼中盡是茫然的綠意,語氣中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擔憂。
綠意眨了眨眼,想起入宮前模糊的影像,喧鬧的市集,清秀的山水……堅定的點了點頭︰「想。」
帝晏旒轉身的瞬間彎了彎唇角,我要得到的就絕不會放手。
直到帝晏旒與蘭妃交談後,綠意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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