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這個時節距離秋收秋種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屬于暫時農閑，所以「仙人湖」工程就趁機鋪開了。♀據說，上級根據工程的總土方量和全鄉男女勞動力配比匡算出每人需要完成三十來方的工程量，具體按照各家各戶男勞力四十方女勞力二十方包工包量進行分配。
就說新任大學生都英家，三爺的戶口關系仍在原單位，美奇不屬勞動力且戶口早已遷走，大學生也辦完了戶口遷移，所以算來全部任務量應該只有玉嬋一個人的二十方，然而不知怎麼實際分配下來的卻是一百方。村里開會說，每完成一個土方上級補助五毛錢，但是如果任務不能按時完成，則需要扣除五毛補助以後還要再罰五毛錢的代工費。
大學生有些不服氣，尋思著找到村領導那兒理論一下卻又擔心效果不好，琢磨半天，忽然想到，不是支書和村長一貫都怕老三華都風麼？……當天中午，大學生狠狠心請了一頓熱乎小酒兒。
吃飽了，喝足了，兩人一塊抹著油嘴兒來到支書辦公室。不巧，肥豬抹子在場嘰嘰歪歪的，也是因著工程任務問題臉紅脖子粗地說三道四。嘰歪說他家老婆高擎的戶口一直在南村沒有遷到這邊來……所以南村那邊已經給她分了二十方，這邊再分就不合理了，不是睜著倆眼分重了麼？
建忠支書扁著嘴巴挺認真地道︰「就是不合理啊，你去南村那邊問問，還是從那邊減下來比較好。高擎同志結婚之後就是咱們北村的人了，她的任務就該在咱們這邊分配……」
都風嘿然一笑，瞥著抹子咧嘴說︰「嘿嘿，那點任務算什麼，你老婆會愚公移山哩！」
建忠仰頭白了屋頂一眼，喋喋笑道︰「好你個臭老三，除了狗尿呲牆老也沒個正經兒……」然後又跟抹子示意說，「要不你先過去跟村長反映一下，讓都英看看這倆熊孩子有啥事兒？」
抹子鼻子啞然一窘，有些愧疚地說︰「還說哩，剛才俺去找他來著。♀他不跟俺說正事兒，老是晃著拇指問俺的老母豬怎麼配得那麼好，一窩兒下了十六個仔。可俺心里急啊，也就沒有顧忌那麼多，打著哈哈咧咧說，好啥啊好好個屁啊？媽的十六個豬仔，除了瘸腿的還有瞎眼的，怕是很難養得活哩……沒想這話一下說冒了，把個村長氣嘴都歪到脖子後面了……」
抹子還沒說完呢，建忠支書就擰著眉毛罵道︰「你他媽拉鼻的得瑟屎啊，叫你滾呢，還不滾？听你得瑟俺就煩得要死！」
哈哈哈……那邊沒有顧忌獨眼龍，這邊又忘了顧忌瘸腿豬哩！抹子一愣，還算及時反映過來，他灰溜溜地轉身出門，同時，啪的一聲，惡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爛嘴巴。
都風卻朝著門口輕蔑地罵道︰「鼻的，不會說到天元去告狀啊？」
建忠支書氣得直喘粗氣，听說都英也是因著多分了工程前來理論的，所以也就沒好氣地讓他到隔壁辦公室把村長請過來，大家可以一塊商量一下辦。
碾子吳世龍端著一個黑乎乎的玻璃茶杯過來，一起听都英傾訴工程任務分給他和三爺都是不合理的。建忠支書听了，敲著胸脯笑吟吟地說︰「干吧，抓緊干吧。任務都是前些天在你遷戶口以前就已定了的。至于你老子，戶口不在人卻在啊，天天吃著北槐的飯，喝著北槐的水，呼吸著北槐的空氣，難道不該出點力氣干點活兒？」
都風兩臂交叉胸前，黑著虎臉，喘著粗氣說︰「**，什麼話？欺負老實人半輩子了都……俺家兄弟馬上就走了，還怎麼干？」
碾子村長抬臉擠擠獨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不還沒走麼不是？先干著吧，干一方補助五毛錢呢！」
都英望著碾子的表情，听著他的話音兒，想到曾對自己的好處，心想求他或許有門兒。所以他瞥了支書一眼，十分賴皮地開著玩笑︰「敬愛的村長高抬貴手啊，等俺有了前途忘不了村長大人的……」
村長紅鼻子一哼，斜瞅支書撇嘴笑道︰「是啊，我看大學生說得在理。將來這小子做了市長省長的，稍微動動腳趾頭，咱村就能提前二十年進入**呢。要不，給他勾掉四十方算了……」
建忠支書正在這里郁悶，突然有人大呼小叫地闖進來，風火火地叫著︰「壞了，壞了，大事不好了，強子廠長出事了！」
嗯？什麼事，什麼事？慢點說……
來人吞著唾沫喝了半肚子涼水，說話依然上氣不接下氣的。原來，強子廠長一時心血來潮，轉悠到制磚車間，眼見上料的工人干活埋汰，便要過鐵杴罵咧咧地做示範，卻稍不留神一腳踏空踩到進料口里。兩個絞料鋼 飛速轉著，可憐的廠長先是一條大腿很快就是整個人被活生生地吃到制磚機去了……等到機器停下來，卸開磚機，半個鐘頭過去了，原本挺好的一個人瞬間成了一堆血糊兮兮淋淋的爛狗肉，嚇死人了都……
來人還沒匯報完，建忠支書就已打蔫兒了。只見他，兩臂交叉抱著心口，身子靠住牆邊，臉上表情十分痛苦地望著套間里屋叫著︰「救，救，救心丸……」
碾子村長稍微一怔，立刻跑入套間，磨蹭二十分鐘，出來說什麼「丸兒」都沒有，讓他堅持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這兩年，支書跳過一次老姑灣，還接連損失了兩個兒子，讓他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精神上，都可謂遭到了沉重打擊。特別是去年那個天天放心上掛嘴上寄予厚望的富強兒子沒了時，他近乎崩潰了，不得不一人躺在病炕上捱了一個多月，只是因由惦著支書的位子被別人搶了去，所以才勉強撐著下地。看來，這次更加不妙了，原本就不怎麼好的身板兒哪還經得住這樣再而三的死折騰？
這里建忠支書已經說不出話，只是十分痛苦地嘔了一陣，嘔出一些流質食物順著嘴角往外溢流，然後歪著腦袋用怪怪的眼神兒望著碾子，面部表情非常憤怒。都英尋思村長可能獨眼不方便，趕緊跑進套間，一張雙人床的床頭一邊一個矮櫃，旁邊一張三抽桌，床上是一堆亂七八糟的被臥套子，到處找尋幾遍，依然什麼藥物都沒有。難道村長做了手腳？……建忠支書見著都英空手出來，原本苦痛的表情即刻變得扭曲哀怨，轉而漸漸絕望了，整個身子無力地癱倒地上。
大慈大悲的華都風平日里嘴上恨透了支書，這時候卻奮勇地背他送醫院。都英急忙阻止，說，看樣子支書犯的心肌梗死，那是不好隨便亂動的，最好先到村衛生所找個人過來看看比較好。
碾子村長一听急了，趕忙伸手擰了都英一把，嘟囔罵道︰「好你個狗鼻大學生……你胡扯，你狗鼻，你懂什麼？」說著，轉身問道剛才跑來報信的磚廠工人說，「你說，強子廠長怎麼了？死了沒？」
那人哆嗦道，已用拖拉機送縣醫院去了，這會兒應該快到了……又說廠里會計外出催帳不在家，拿不出錢來，副廠長讓他跑來找支書，先從村里借三千塊錢……碾子揮手打斷他，想了想，點頭說︰「好，好，你先去醫院，跟人家打好招呼。正好咱家支書犯了急火攻心，等著俺們準備一下，一並送了去……還不快走？」
來人出去了，碾子就讓趕快給支書做人工呼吸，瞅著兩人笑而不動，便親自擼擼胳膊腕子，跳上前去，瞥著病人一副絕望而無助的面孔，一拉一拽，一拖一扔，連續甩打無數個翻過來滾回去，然後緊握兩只拳頭狠命錘擊病人前胸， 哧 哧，乒啊砰啊，做了許多他自獨創的人工呼吸。不到二十分鐘，支書早已沒了表情，緊蹙的眉頭早已舒展開來。碾子也累了，但他還不放心，轉頭再叫都風來做，「你力大你來做，使勁用力半小時，發你工資一百塊！」
都風一听半小時可得一百塊，猶猶豫豫望著都英。都英笑了笑，唏噓說︰「大概沒事兒，我曾見過醫生使用電擊搶救，那勁頭，那氣力，猛多了！」
于是，他們兩人輪番折騰一個小時，直到病人嘴角兒滲出的鮮血都凝固了，確信病人已經完全徹底干淨死透了。碾子這才假惺惺地把個死豬一樣的人扔上拖拉機，然後揮一揮手，又招呼幾個人，繞著彎兒轉著圈兒顛著顛兒撲騰撲騰開往縣城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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