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美鯉仙子夢中緣
不愛天上愛人間
忽聞笑聲如歌聲
今夜仙子來下凡
前面說到,一幫農村孩子上了妖船隨著潮退漂向茫茫大海。惶急之中都英跳海逃生,可能得到了某種海神的相助得以撿回性命,而都風、抹子漂得更深更遠得到漁政巡邏艇的幫助而獲救。至于福來和喜子,直到下午三四點鐘天快黑了也沒見到蹤影兒。碾子村長得到福來、喜子跳海失蹤的消息,氣得拍著罵自己的親娘。而吳文強則帶著人馬跑到海邊,夕陽余暉之下,順著海岸來回找了四五次,終在大北邊一個深水漫灣處發現一群海豚正在嬉戲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大概就是福來和喜子兩個中的一個吧……可喜可賀兩個含苞初放花樣年華的孩子,本在苦海濁浪中垂死掙扎,怎奈人家天生有福,故而就在轉瞬之間一步登上了通向凌霄寶殿的天路。村長歪著腦袋算計半天,安排了就地火化,一堆骨灰分別殮入兩個盒中,然後打發兩個膽大的家伙護送回村,直接送到公墓,通知相關家人到此大哭一場,就挖了兩個土坑埋掉算了。人們在一片惋惜與悲泣之中送走了逝者,回過頭,擦干淚,便喜樂樂地對這次海難中的有關人物進行評價。結論是︰都風是最聰明的人,抹子是最可憐的人,而都英則是最怕死也是最不要臉的人,而福來、喜子則是並列最幸福的人!
不幸的是,都英在這次遇險中患了嚴重風寒,渾身無力,連續數日發燒不退,喉嚨眼里仿佛有顆啞火的炮彈堵在那兒,咽又咽不下咳又咳不出,沒有藥吃,沒有針打,只好哼哼呀呀躺在被窩里面捱日頭,一日三餐吃著病號飯……其實,這是表面現象,這點小病對他而言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堅持干上半天出一把大汗沒準肯定也就好了,但是他沒有,他總是等得人們全都出工去了,自己躲在窩棚里復習功課。
這樣過了一個禮拜。這天中午,大伙吃了午飯沒怎麼休息就出去上工了,而旁邊那個大窩棚里卻不斷傳來「哥倆好啊,三桃源啊,五魁首啊」的吆喝聲和「來啊,喝啊」的推杯踫盞聲。都英有些心煩意亂,書本隨手一扔,悄悄起來悄悄過去,躲在窩棚門邊兒往里瞧。只見里面灶邊圍著七八個人︰碾子、文強,還有幾個有頭臉的正在陪著一個額上粘著一塊紗布的人——竟是造紙廠門口翻了硫酸車時旁邊那個躥上躥的高個子哩!
「嗯?不對啊,倘若是來答謝我的,不會還沒見上面就在這沒完沒了的海吃海喝的啊……」都英在帳篷外面硬生生地強化聯系著。碾子卻跟哈巴狗子似的央求那人說︰「嘿嘿,康科長,你說,您說,需要俺們怎的配合?」
那個叫康科長的「紗布人」手里玩著一根螃蟹腿,無意間撓了一下紗布,齜牙咧嘴地說︰「不好,壞了,俺這傷還沒好呢,怎麼忘了忌口,吃了這些熊玩意兒?」
吳文強繼續獻著殷勤說︰「嘿嘿,我知道了,領導的意思是要俺們給您配個伶俐點的專人跟您學哩。那好,我這就給你找一個來……」
都英拔腿跑開,剛剛回到自家窩棚蓋好被窩就被揪著耳朵提了出來。吳文強語重心長地教訓道︰熊孩子成天裝病不想干重活兒,這回兒是給他安排個技術兒,跟著縣里來的專家好好學技術,將來學好本事可是自己的……都英站直身子讓其細細道來,吳文強又說,打從去年村里派人挖了兩個十分正規的曬鹽池,可是直到今年春上,鹵水已經曬干好幾回了,可曬出的鹽總是好像冰塊塊,就是出不來符合標準的晶體鹽粒兒。到人家附近曬場請教,人家收了五十塊錢,老貴的,派人現場揚撒一些「石灰粉」就能析出半池子好鹽粒兒……
可是趕到下一次,自家弄些石灰粉撒了,結果無論生石灰還是熟石灰都是一點兒不行哩。每次請人都要開支五十塊錢太貴了,這不,好容易從縣公司請到一個康科長,連上去年都請他三回了,可他總是提出要求配合配合。這次見他舊話重提,吳文強就認為人家要求配備一個聰明好學的助手,以便說說話兒跑跑腿兒啥的……
都英听完,不禁笑他狗尿呲牆,說他兩個事兒都錯了。撒石灰粉的事兒是騙人的,康科長說要配合是讓咱們提條件。那家伙一定是要麼要錢賣技術,要麼分成要紅利……吳文強怔了一會兒,有些泄勁兒地說︰「我糙,國家干部咋還這樣?」
都英跟著吳文強鑽進火頭軍帳,康科長不經意瞥過一眼,突然放出一個激靈。都英趕緊奉承對方說︰「哎呀,我的天,原來您是大科長啊,失敬失敬哩!」
康科長咧咧嘴,禁不住再次撓一下「紗布」,有些難為情地笑道︰「嘿嘿,真沒想到你在這,我想我倆還是能夠配合的
都英也不和他客氣,當然更不和自己客氣,一邊撿著盡量可口的魚啊蝦啊螃蟹啊的吃著,一邊拿出剛從課本上學到的知識鎮唬他,說︰「康科長您也甭賣關子,關于曬鹽技術,我看關鍵就是一個溶液飽和度的問題。氯化鈉的飽和度一般在35.5度,我想市場上應該買到這種測量儀表。如果買不到,我們可以采用笨辦法,鹵水曬到十天半月感覺差不多時,可以取其一點溶液燒干以後稱量固體物質,即可非常容易地測到飽和度的時間點。這時可往里面撒些細鹽微粒作為鹽體析出的附著物,那麼今後若干天內,蒸發掉多少水就能得到多少鹽……還有,我想那些所謂的石灰粉就是鹽粉兒,而且投撒的時機一定是溶液剛剛達到飽和程度的時候。否則,投早了不起作用,而撒晚了則影響食鹽的質量和觀感……怎麼樣,沒錯吧?」
康科長轉著腦袋瞅了仿佛墜入雲山霧雨之中辨不清方向的大伙兒一圈兒,然後沙啞著嗓子問道︰「你,你,看你……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都英聳肩笑道︰「不是嘀,不對嘀,這些都是中學知識,至于大學麼,俺還沒得空去考哩!」
康科長憋屈笑道︰「嘿嘿嘿,開玩笑啊,你們自己有人才,還用請我?……」
都英在鹽場干了一個月,回到村里正好趕上春季征兵工作開始。他懷揣一顆熾熱的報國之心報了名,誰知支部村委卻堅決把他拿下了。碾子獨眼龍想著留下他培養成村里鹽場的「技術人才」,而支書卻是力主把他培養成未來的民兵連長。
然而,一個成天呼哧呼哧大喘氣的半眼瞎和那個成天舞槍弄棒且明明年齡還不夠的吳文勝卻一塊參軍雙雙去了天元市。某人惱恨地抱怨,就算瞎眼國子可以,他瘟神算什麼?據說,送瘟神還是民心,還是村民代表找到村領導代表廣大人民群眾搭了不少錢才送走的。人們相互傳頌著好消息︰知道麼,瘟神滾蛋走了,村里領導總算是做了一件像樣兒的事兒……上次從學校送到社會,搗蛋小流氓成了瘟神。人民軍隊是一教育人培養人的大學校,但願這次送到人民軍隊,用個三年五載的時間,沒準兒浪子回頭金不換,一個偉大的革命英雄就會在那兒成長起來……
對都英而言,當不上兵沒關系,郁悶幾天過去也就沒事了,況且目前看至少還有兩個夢想。一是考大學,二是萬一考不上按照支書的許諾當個民兵連長進入村委領導班子,不是也很風光?
冬去春來,建忠支書親封都英為民兵連長助理。說是根據上指示精神,村里組織一個民兵排進行再軍訓,以便保證可以隨時執行任務。他的偉大任務就是爭取在有限的時間里把從神仙島學來的本事教給民兵同志們。民兵排共選拔了三十六位青少年,大家每人自備一桿矛頭槍,實在沒槍的也可拿根木棍兒頂著。為了保證人員齊整和訓練效果,每晚點名,核準人數,村里每人每晚給予三毛錢補助。因而同志們訓練高昂,每天晚上都是熱熱鬧鬧的滿員練到十點多。
就這樣,都英可成了全村上下最最忙碌也是最忙碌最充實的人,除了白天依然下地干活兒,晚都要操練,打打殺殺,喊天叫地,搞得緊張且興奮,興奮之余就是疲憊,不但看書學習的時間少之又少了,就是原來學到那點知識也就隨著號子聲散到雲彩外面去了……
折騰到五月份,眼看高考臨近了,都英卻有點打退堂鼓。豈知美奇幫他辦理了參考手續。都英是社會青年,沒有高中學歷,按說是沒有報考資格的,但她費了很多周折,憑著在教育口上工作這些年,幫他找回了原來的學籍,委托一中幫忙報了名。
既然報了名那就考唄,結果考了三天,六門課程感覺都不太理想。考完試一天的當天晚上,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在老姑灣里撿了很多鴨蛋,滿滿一筐,很想將其扛回家去據為己有,卻是費盡力氣都不能扛得動,死沉死沉的。一般說,夢到鴨蛋就是「壓耽」,意為「事情被壓了被,耽了,所以感覺夢兆不太好。媽媽有時是個釋夢專家,有些時候還挺準的。都英有些沮喪地匯報了「噩夢」。
媽媽玉嬋想了想,呵呵一笑,寬慰說︰「這夢不錯,凡事耽擱了都是暫時的。比起原來你的同學,按時間算,不是已經耽擱兩年了?」
不過,事實果如夢兆,一直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底一直沒有來,惹得秕著一眼斜著一眼見了他歪著腦袋冷笑吟吟的,不知嘲弄他還是專心挑事兒,說他看書倒是不少學問不少懂得道理也不少,又說有時候書看多了也會變成傻子哩……書呆子也叫傻子是吧?
都英有些懵懂,還有些出汗,他就哼著紅鼻子叫著大兄弟點化說,「真正的聰明得有心術哩……你不是想當兵麼,想考學麼,那麼人家穩住你,粘住你,磨死你……怎麼樣?書呆子吧?傻子吧?」
媽的,這個華都英咋就怎麼這麼笨啊?如此一套簡單再簡單的連環計,如此一個土的掉渣的傻帽獨眼兒都能看出門道來,而他華都英一個人人都說聰明智慧的人不僅被人玩兒得團團轉,被人炒著吃煎著吃了還反過來替人家說味道不錯,還要感恩戴德地給人家打小旗吹喇叭,知恩必報……可憐啊,丟人啊,悲哀啊,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此時,都英那滿腔報國無門的熱情頓時化作無限悲憤的心酸鼻涕淚,一副欲哭無淚的窘態蔫了半天,終于橫下決心︰「去他娘的吧,老子不稀罕你的狗屁幾八民兵連長了,還是該干什麼干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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