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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雲流水 第一章 黃河圖,洛水書

天高雲闊,溪橫水遠。

八百里行雲山系,山脈連綿起伏,有高有低。暮色之中,站在最高峰行雲山放眼望去,山林一片青黛,薄霧藹藹懸于山腰,但仍掩不住群山高俊;山脈蜿蜒向東,無突兀之山峰,如一條薄霧籠鎖沉寂休憩的臥龍,和山間溪流齊頭而行,飲水桃花源,遍賞暮色景;但這條臥龍不甘沉淪,于北辰山處抬頭,直入雲層。北辰山只是在眾山之中突兀而出,才會入了人們的眼楮。可以說是山上山,如同挺拔枝條頂端拱出的新芽,讓人眼前一亮。山腳下一片開闊,住著幾百戶人家,而遠看,他們的家園則是懸于山腰,本來破落的房子連成一片,倒像極了空中樓閣。話說,每一處絕美山水都會孕育出一條蒼龍,泛起漣漪,翻出波瀾,騰雲駕霧,最後呼嘯雲端,這行雲山應如是。

這幾天,北辰山下的村民從地里干完活回家,總會看到文家老爺子站在村口的高坡土丘上。

有人說「老爺子豪情萬丈,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行雲山河」,有人說「老爺子喜歡看這滿眼的青翠,心胸開闊,現在近八十了,還能干活,不輸給壯實小伙」,有人說「他家那牲口孫子快回來過暑假了,老爺子想孫子了」,另一個就會反駁道「我看是想自己的兒子閨女差不多,養兒防老,這二十多年了,兩兒子一閨女就沒回來看過老頭子」。這些話進不了老人的耳朵,老人照樣看這群山環繞的一切,一陣風吹來,山林起伏,松濤陣陣,老人衣衫,胡須飄動,如倔強的骨頭,巍然不動。

老人站在北辰村口的土丘上,看這一片山水,就如同在欣賞北宋屈鼎的《夏山圖》,入眼一片青翠,入心則深得雅思。老人步履蹣跚,左腿有點瘸,拿著煙鍋,走下土丘,土丘上臥著的一條錦州紅的大狼狗,此時也抖了抖暗紅的毛發,跟在老人後頭,昂著頭,一人一獸,向著北辰村唯一一家青磚細瓦的院落走去。老人沿著村里最寬的那條南北向的青石板路向前走,路上和村里下地干活,勞作一天的鄉鄰打著招呼,到路的盡頭轉彎,總會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與自家院落遙相呼應的一戶人家,嘆口氣,然後再走進院落。

院落里,一棵三人合抱才能抱過來的槐樹居中,槐樹下兩張藤椅,中間一個棗木小桌,放著古色古香的一套茶具。紫砂壺壺身如扁葫蘆,線條柔美,樸實無華,但不失淡雅之風,上面鐫刻古詩︰

切脈扁鵲行

懸壺華佗風

刻銘和印章都為「石霞山人」。據說是康熙年間的紫砂大師陳鳴遠為表達對當時風家老爺子的醫德醫風,專門做的這麼一個葫蘆狀的紫砂壺。傳說只是傳說,紫砂壺中是否有乾坤,人們就不知道了。

院落里另一位老人坐于一張藤椅上,在那精心研究茶道,剛煮好一壺。這位老人六十多歲,看到比自己大近十歲的老人進院,笑道︰「老爺子,過來喝杯茶吧,我前幾天進山,采的是一芽一葉的山茶,今天挑來的山泉水,話說,這行雲山茶用冬泉泡起來更好點,可現在是夏天,而冬天又沒了新茶葉。」他說完,搖頭表示遺憾。

老爺子走過來,坐在藤椅上,喝了口茶,開始往煙鍋子里放煙葉,點上,吸了一口。眯起了眼︰「這行雲茶就有一個好處,放再多的茶葉也是一個清淡風雅,不用擔心喝了之後睡不著覺啊。」老人長眉一挑,看了一下桌上竹盤里放著的泛綠的茶葉。接著說道︰「御馬,你自己留點,明天讓小茶來一趟,給那邊的風老婆子送點去。我不喜這個,還是好這一口,咳咳」老頭說完,指著煙鍋子咳嗽了兩聲。

研究茶道的老頭叫項御馬,听到文老頭說話,點頭笑道︰「這行雲山茶本來產量就少,還要進供京城,現在越來越少,還是小八卦辦法多,這幾年夏天在山溝溝里鼓搗著培育,我今天去看,倒是活了不少呢,不過,每年夏天他存在山上的茶葉我還是找不到,不知道藏哪了,你說也奇了,每年冬天拿出來,那茶葉還是不變色,和我剛半發酵完之後一模一樣,還是那麼青翠。」

老人笑道︰「我給你說個地方,你肯定能找到!」

「還是別說了,這游戲我和小八卦玩了十幾年了,這就是樂趣所在,你說了,以後我還指望什麼活著,呵呵」項御馬笑道,喝了杯茶,站起身來,說;「老爺子,你先品著,我出去轉一圈。」項御馬老人走起路來鏗鏘有力,出了大院,向麥場走去。

老人點頭微笑。

人一老就容易活在回憶里,而活在回憶里就更容易變老。村里的大隱士書呆子風不素一直這樣告誡老人。

老人看著這棵佇立的院子里的千年靈槐,枝葉繁茂,沒有絲毫衰敗的象征。二十年前的大旱,老槐樹已經死了,村里的人都說,這文家的風水盡了,文家要敗了。確實,當年文老爺子棒打鴛鴦,拆散了大兒子的婚戀,導致在他心中最看重的文家老大看破紅塵,立誓終身不娶,做起了帶發修行的和尚;文家老二縱橫江湖,惹得黑白兩道的追殺,當年扔下自己的兒子給他,至今沒敢回家,這二兒子最像自己,也是他最擔心的一個;文家老三是個姑娘,則是天不怕地不怕,喜歡上了當年陳家的小兒子,覺得大哥太敦厚老實,二哥太飛揚跋扈,但都太注重孝道,她覺得應該無所顧忌的,拋開恩怨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老爺子對著干,結果被老爺子攆出了家門︰除非自己死了,要不就別進這個家門。

五六年內,老人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子女在跟前伺候,只有一個隔代的孫子,這叫一個晚年淒涼。

老人的糟糠之妻因為這和他兩地分居,搬到了村東頭,準備著和他分庭抗禮。兩位老人的斗爭演化成了文,風兩大家族的斗爭,風家屬于外姓,原來抗戰時期兩大家族關系就有所裂縫,再加上兩人因為兒女問題的關系破裂,戰爭越來越激烈。

老人的孫子去年考上大學,死寂了二十多年的千年槐樹竟然發了牙,長了葉,開了滿樹的花,一時間芬香彌漫整個山村。老人知道,這個六歲之前是個啞巴,一開口說話,就眨著那雙靈動深邃,水汪汪大眼楮問自己「爹媽在哪?」的孫子,注定是一個能夠讓行雲山山民羨煞,讓山里野獸膽怯的無雙生靈。

此刻老人躺在藤椅上,眯著眼,回憶著他傳奇的一生。老人一生殺過人,作過惡,當過綠林草莽,但也拿槍上過戰場,闖過天下,和東北的班王爺過過招,和老新疆王一起吃過新疆的哈密瓜,還救過一文一武兩位奇人。但都比不過自己這輩子養過的三個牲口︰其一,此時正臥在自己腳下的錦州紅大狼狗,跟著自己進山打獵,遇狼殺狼,遇熊殺熊;其二,當年扔下孩子跑路,跪在自己腳下說「不混出個人模狗樣絕不還鄉」的自家老二,和自己一樣,敢興風作浪,身處絕境誓不低頭;其三,上大學才一年,馬上要回來過暑假的孫子,在家老實巴交,像個大家閨秀,文靜乖巧;一出這個大門,立刻呼嘯山林,橫行鄉里。文不精,武不全,但是卻能把整個行雲山攪得天翻地覆,人人見了皺眉,群獸見了稱臣。

每次自己孫子一調皮搗蛋,老爺子就把煙鍋子舉得高高,小八卦抬腿就跑,老爺子大吼一聲,錦州紅大狼狗接令,攆的文洛書在村里上躥下跳,文老爺子則是在自己院子和項御馬喝茶下棋,一副雲淡風輕。全村人才開始還感激老爺子能夠施家法教訓惹禍的孫子,但是誰都知道,狗這畜生最忠誠,讓自家的狗咬自家的人,這是絕對不可能,文洛書被攆的滿村亂跑,就是傷不到一點皮毛就是明證。久而久之,文老爺子也不放狗了,文八卦照樣把村里搞得雞飛狗跳,村民們也習以為常。

老人看了一眼桌上的紫砂壺,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向村西頭的那戶人家,那里有一抹燈光,燈光下一位老人在閉目禮佛。仿佛心有靈犀,又仿佛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村西頭的人稱風家老佛爺的風老太,手中佛珠不再捻動,手拿龍蛇拐杖出了佛堂,來到院內,坐在了一個黃花梨的太師椅上。

旁邊的一位老人,和項御馬年齡相仿,身材中等,六十多歲,不駝背,頭發花白,但是精神很好,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坐相清雅高俊,有君子之風。拿一把山水紙扇,看了下腕上的老上海牌手表。笑道︰「老佛爺,今天比往常早了一刻鐘,有心事?」說著,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

風老太接過水,抿了一口。說道︰「入佛門,講究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我老婆子敬佛禮佛,只是為了求個太平,省得臨時抱佛腳,佛祖嫌棄我不真誠,呵呵,時間長短無所謂,只要是心誠。」

周錦昌老爺子笑道︰「小茶今天過來說,四象和八卦叔佷倆這幾天就回來了,有一年沒見他們了,老佛爺你不想他們?」

「一回來就弄得滿村雞飛狗跳的,經常有人找上門來,不安生,還不如不回來呢?」風老太皺眉說。

周老爺子沒再說話,心里想,全村就你活得自在灑月兌,精通醫理,懂得調和心境,要不能安心禮佛?你要是不安生,全村哪還有安生的?再說了,有誰比你更護犢子?

周老爺子注定是一個見證者,見證著這片行雲山天地的行雲,流水,雲飛,雪落。至于能不能見到塵埃落定,這就是後話了。

周錦昌為官多年,始終認為,如果一處窮鄉僻壤的山村里都是一群只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下地干活的貧下中農,那麼注定這個村世世輩輩都要守著貧瘠的土地艱難一生,更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是,他們對貧苦生活習以為常,雖然達不到「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奴隸心態,但是對這種所謂「貧困幸福」心態產生了依賴,根深蒂固的群畜道德也就無藥可解。

但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們都喜歡在絕境中求生存,玩的就是驚心動魄。讓周老爺子感嘆,如釋負重的是,有著千年靈槐眷戀守護的行雲山這塊風水寶地,到底還是在即將落入萬劫不復境地之前,孕育出了兩個妖孽生靈。

行雲山的這個唯一小村落里,有著兩大姓氏,文和風。人都說「孔孟顏曾「是一家,這文和風也是一家,所以按資排輩,同時考上同一所大學的兩個妖孽生靈是叔佷倆。文風兩大家族相互較勁暗藏洶涌了五六十年,在子女們都離自己而去之後終于爆發︰文家老爺子文黃圖和風家老佛爺風顏在本來就是前世冤孽,兩口子割席分坐之後注定老死不相往來。

但是文風兩家的斗爭到這叔佷二人這里,情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兩個就差69和互爆菊花就可以把赤果關系布告天下,可以說是好到了如漆似膠但總感覺有層膜隔著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層膜就是兩家的世代恩怨糾葛,盡管兩位老人不時的棒打鴛鴦,想著拆散這對叔佷苟合,但是從小光著長大的二人的叔佷斷臂情意在那里放著,恩怨再大也是前世的造化,這還不值得他們割席分坐兩地分居,更絕對不會出現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尷尬局面;盡管有些許的意識領域的見解分歧思維裂縫但還容不得老一輩見縫插針把我們搞的分崩離析。

周老爺子出門,來到了村里的麥場,那里,項御馬正在那走著太極。兩位老人當年都受過當年文風兩位老人的救命之恩。他們來到這窮鄉僻壤,陪兩位老人聊天喝茶下棋,為了報恩,但心中更多的是敬佩,他們敬佩老爺子曾經叱 風雲的傳奇一生。

「黃河出圖,洛水出書」,伏羲據此演八卦。五十年多前,一個算命老先生給一個叫文三耕的人起名為文黃圖,二十年前,叫文黃圖的老人看到在自己懷里不哭不鬧一歲多的孫子第一眼時,在漫天雪地里的文家大院里,用老槐樹上掉下的枝條,在雪面上寫了三個行楷大字「文洛書」,蒼勁有力,雄渾俊秀。抱孩子的人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融入漫天風雪,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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